張妙顯橫削一劍,于尺寸之間爆發勁力,看似抹將進來,捱上身子竟將唐煥攔腰削成兩截,滾落塵埃。
毒蟲蝕肉不蝕骨,所以張妙顯故意削斷他脊椎,看他如何還能復原。
兩截尸身橫在地上,隔著三步左右,上半截挺了挺,下半截晃了晃,但仍然原地不動。只見截面創口腐肉模糊,微有黑血滲出,腐肉漸漸有起伏鼓動,細看之下,原來是百蟲攢動,一時冒頭,一時鉆回,爬來爬去個不停。冒頭時似乎躍躍欲試要往創口外頭爬,試圖修補殘軀,可是創口鼓了幾鼓動了幾動,那些毒蟲終是沒有爬出來一步。
張妙顯有些支撐不住了,雖然右手依舊緊緊攥著劍柄,目光堅冷,可猝然雙膝一晃,“砰”的跪在地上。
沒人知道他臉上是從何時變得如此鐵青,
也沒人知道他那堅冷且再無一絲轉動的眼睛,已經失明。
原來他從未焚滅過毒蟲,從未躲開過毒氣,只因無色無味,潛伏略長,才誤以為得計。
張妙顯以劍拄地,身軀還在支撐,可呼吸聲越來越粗,越來越重,和剛剛轉動身法屏氣過招時比起來尤為明顯。最后是上氣不接下氣,每一口氣呼出來,都不知道下一口會不會咽回去。
一眾門人弟子隨著他的呼吸提心吊膽,不由得尖叫。
“師尊!”“師父!”
雖然周遭有驚呼,有泣涕,還有四周余火噼噼啪啪諸多雜響,但眾人耳中張妙顯的呼吸聲格外真切清楚。只聽有一口氣提到嗓子眼,頂了頂喉嚨,終于咽了回去。東道主氣絕了。
唐煥半張臉埋在地上,另半張臉也沒有一絲痛苦之色,聽到張妙顯咽氣,不禁冷冷地抽了抽嘴角。此時他右手掐成劍訣,左手那從未放松一絲,一直緊緊攥著的黑鐵手錐,又開始閃動符文。
創口里那些在腐肉表面鉆進鉆出的毒蟲,如得號令一般爬出創口,密密麻麻成群結隊,往下半截尸身爬去。下半截尸身那邊也是如此,成百上千毒蟲涌出創口,相向而行,眨眼間地上毒蟲像烏黑的幅布一樣,連接上下兩截尸身,并把下半截一步一步,一尺一尺地,朝上半截拖拽過去。
長劍和雙膝還支撐著張妙顯軀干,可是劍尖忽然一滑,整個身子就撲倒在地。而此時,蟲群將唐煥兩截尸身拖到一起,創口接合,蟲群進進出出地在創口爬動舔舐,攢動不已,不知何時創口竟然復合不見了。唐煥撐地欲起,但下半截只是跟著晃動,仍癱在地上,腰以下無一處筋骨聽使喚。唐煥又掐訣重重地念咒,下半截終于能隨著軀干一起動彈,發力十分別扭。
張妙顯倒下之后,唐煥別別扭扭地撐地爬起,跛行一般,別別扭扭晃晃悠悠朝這邊,深一腳淺一腳地逼近。走到張妙顯身旁已十分艱難,雙腿似乎力氣已盡,不由得一打晃,也跪在地上。
一手望頭抓去,直揪住張妙顯發髻,一手握錐向頸項猛扎。唐煥沒有撿起張妙顯的長劍,就用手里雖然尖銳但并不鋒利的錐子,一錐一錐地扎下去,先是扎破了皮肉,而后錐斷了頸椎,最后把那些還連著的皮肉,一錐一錐地搗成爛泥。饒是如此,無數錐落在仇人頸項,仍不能泄盡自己無窮憤恨。
唐煥揪住張妙顯發髻一拽,將頭顱從脖子上掙了下來,提在手中,血肉淋漓。
“張妙顯已死,首級落在我手,爾等可都看見了。泉下陰司,自有公論,輪不到爾等妄議于我。我父我弟,終于可以泉下瞑目了,我給你們報仇雪恨了。”
有人道:“你們看啊,他站不起來了,雙腿幾乎是難以發力。張真人所言不假,他皮肉可以恢復自如,但筋骨便不是如此了。就算連綴接合,也無法再發力。若將此賊分尸剁骨,必能制之。”
張妙顯活著的時候,眾人還惦記著賣力討好,張妙顯一死,誰還為他賣力氣啊,有啥用,本來也不是沖著他的聲望人品而來,不都是為了瞻仰煉妖壺么。
有人覺得火候已到,便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
“張真人已死,煉妖壺無人可堪照看。能為張真人報仇者,可暫時代為掌管。”
眾人一聽眼睛立馬亮了,目光紛紛朝唐煥射去,哪怕他毒霧毒氣手段多多,也要上前殺他,爭取首功。
公孫茂第一個從供案前頭,沖到陣前,嗆亮亮慧劍出鞘,金光閃爍。要知道,胖大散人死后他一直沒拔過慧劍,就算毒霧不斷逼迫眾人,他都沒拔出來過。
“受死吧。”
起哄那人得計,看眾人都朝唐煥過去了,他小心隱藏,步步后退,猛然一轉身,撲向煉妖壺,打算卷起來借土遁逃走。
哪知煉妖壺華光大放。
煉妖壺第四次異動,等光彩散去之后,玉辰子神魂入竅,恢復知覺,發覺手腳被縛,雙手被緊緊捆在背后。于是真氣注于經脈,抬手便將繩索掙斷,分人群來到當中。
眾人要爭殺唐煥,又見煉妖壺異動,正有所猶豫遲疑之際,玉辰子已閃身來到近前,看看伏尸,看看唐煥手中的人頭。
此時的唐煥雖然臉色鐵青,面無表情,目光陰邪,但一眼之下,還是能認出那個不畏酷寒進雪山尋仙的少年。可那手中人頭神色可怖,沾染血污,就不容易辨認,看看那伏尸身上衣服,玉辰子才能篤定,那是東道主張妙顯的首級。
窄肩大頭的叔吉利也蘇醒過來,從地上爬起。他還不知周遭毒蟲毒氣一事,長長舒了一口,道:“出來了出來了,可算出來了。老叔我可算又回到外頭了。”
唐煥一見是真人來到面前,趕緊掐訣念咒,驅散毒蟲毒氣,不敢對真人有一絲冒犯。張妙顯首級也暫且放到了一旁。
玉辰子看看唐煥身上爬動的毒蟲,皮膚上若隱若現的蟾蜍斑,還有身后卷起的蝎尾,不由得目光凝重。
……
玉辰子進入壺中世界。
面前就是一座石碑,一切還是舊時模樣。
南宮長樂剛剛得到煉妖壺后,收化了幾只妖靈,然后在這里開墾土地搭建木屋。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妖靈精怪們又笨手笨腳,只能請托同門師兄,進來幫忙一起營建。
玉辰子順著腳下小路,往熟悉的方向尋了過去。
眼看離那些同門一起搭建起來的房舍,越來越近了,忽然迎面傳來一陣喊叫。
“救命啊,救我啊,有沒有人能救我啊。”
玉辰子見是此人,隨口道:“你不是叔吉利么,運氣格外好,何以至此,呼號別人來救你?”
“嗨,瞎說唄,別當真。”叔吉利還不認得玉辰子。略微一愣。“你是何人,在此作甚?哦,你也是莫名其妙被吸進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