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黑衣人直起身子,看來胸中癩蛤蟆確實吐盡了,胸口仍然高低起伏了好幾下,才平復下來。他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覺得難受,嘴角還掛著黏液。隨手用袖子拭了一下。
“各位小心,不知他要用蟾蜍作什么毒術?”
眾人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各自猜測其招數。
“反正是跟用毒有關,至今只知他擅長用毒。”
“這哪里還是用毒,簡直是用妖毒,他簡直就是個毒妖。”
未幾,陰森森草叢里傳來甕聲甕氣一聲咕咕叫,張妙顯驚得一擺頭,目光凌厲,側耳細聽。
忽然旁邊有人道,“哎呀,他中毒了,快散開。”
張妙顯這才恍然覺悟,高聲道:“蛤蟆有毒,鳴叫時放出毒氣。”
眾人聞言紛紛后退。張妙顯眉頭一皺,想出一計,道:“諸位與我再用火法,焚滅毒蛤蟆。”
左右仙俠立時達成一致,一齊掐訣提氣,噴出火舌,朝地上燒去。幾條火舌糾纏到一起,火勢猛地躥起,如同立了一道門墻相似。左右仍有一條條火舌不斷匯聚過來,先前中毒的人已經行動吃力,被卷進火場中,地上噼噼啪啪一片燒個不停,灰燼飛揚,黑煙飄散。深色的蛤蟆在地上本就不易分辨,火焰閃爍竄動,也辨不清火場中有無被燒焦的蛤蟆。
就在此時旁邊又響起驚叫,“他也中毒了!”
張妙顯急道:“別往一處燒了,寬寬的燒出一道火墻,別讓毒蛤蟆進來。”
眾人一邊后退,一邊噴出火舌在地面上掃幾個來回,最后幾十條火舌燒出寬寬的一排火柵欄。剛才中毒變了臉色的俠士,突然張起雙手,手舞足蹈沖進火場中,眨眼間不見了衣服顏色。
可是不管眾人如何用火,人群前面仍不時有人中毒變色。有的手腳麻木無法立足行走,最終倒在火場之中,有的是被周圍人推入火場。
但除了用火暫時也沒別的辦法,只能一邊立火柵欄,一邊往后退。再往后就是石壁了,最后面的人已經退上石臺,屁股頂到供案上了。退路被石壁阻攔,眾人只能往左右兩邊分散。
人群不斷往后退,公孫茂懷抱慧劍,站在供案前頭。神壺會發生行刺之前,他和張道成就是最靠近供案的兩個人,現在被一層層賓客擠在緊里面。公孫茂瞥了一眼張道成,只見他已將破衣披在自己身上,神色雖不緊張,眼珠卻也上下轉動,一會兒看張妙顯斗黑衣人,一會兒看看下面有無毒蟲爬進來。
公孫茂也說不清為什么,就是想嗤笑他,不過也暗暗想道:“筵席遭遇變故,他還真把補著補丁的破衣披在身上,難不成還真像他說的,煉出了妙用?”
此時前面一個人后背擠了公孫茂一下,公孫茂單臂攬著慧劍,右手不容分說一把給他推了出去。那人回頭一看,被自己撞到的公孫茂面露慍色,兩眉倒豎,雙眼半睜半瞇,趕緊躬身賠了個不是,遠遠地躲了出去。
此時白素寒正和兩個看押玉辰子的道人爭執。
先前毒蛤蟆逼迫過來,人群連連后退。白素寒一看人群陣腳要亂,趕緊吩咐旁邊道人:“快將玉辰子押到一旁,看管起來。”
道人不禁看著她一愣,玉辰子十分緊要,必須有師尊親自命令,自己才好處置。可是眼下混亂,師尊在眾人前面對抗毒蟾,無暇分心,實在不便請示。可是女隱士不無道理,眾人已經不斷后退,人群中亂哄哄一擁,難保不出意外。繩索道人瞻前顧后,幾番衡量,最后一咬牙一跺腳,問白素寒道:“此人十分緊要,眼下不知押在何處為妥?”
白素寒道:“這不明擺著嗎,帶他去叔吉利那,兩個軀殼一并看押。”
“好吧。”
幾個道人臨時決斷,先把玉辰子帶到一旁妥善看押起來,再讓一人到前面去,找個不緊迫的檔口,報與師尊知道。
幾人架起玉辰子軀殼,比抬叔吉利輕松多了,推推搡搡分開前面人群,三步兩步的往石壁石臺左手邊不斷擠過去。白素寒也跟了過來,不多時來到人群外面,叔吉利跟前,他躺在兩人高的一顆危石前面,本有兩人在此看守。道人把玉辰子架到叔吉利旁邊,靠著石頭,像戳高粱稈似的戳在那,通前一共八個道人,商議著重新分分職責。見白素寒也跟了過來,為首的道人上前阻攔道:“貴客請止步,此人十分緊要,一旦有失,無法跟師尊交代。事關神器,眾所矚目,還請貴客移步避嫌。”
“若依常理,我應當避險。可現在事出非常,有人行刺,東道主尚不能拿住刺客,形勢混亂,看押守衛力有不逮,我幫你們看押二人,只是為了應變意外而已。”
道人自知不妥,堅決請白素寒避嫌。白素寒耍無賴,“你忍心讓我一個女孩子去前面背毒死嗎?”
如此兩人爭執不下,人群被毒蟾逼得節節敗退,在石壁之下左右分散,接連有人撤到危石附近,而且還不算完,仍然被擠壓,向兩邊疏散。道人也是為形勢所迫,無力再要求白素寒回避。
白素寒轉過身去,偷著抿嘴一樂,可以在此保護,誰也別想打兩副軀殼的主意。
噼噼啪啪張妙顯屏住呼吸側耳極力去聽,也聽不清蛤蟆鳴叫,不知位置,大火燒了半天仍有毒氣飄過來,這些蛤蟆毒性如此之強,難道就燒不死嗎。
在用法術維持火柵欄,穩定住界線的同時,抽空擺起火舌,在火籬笆內外的地上掃幾個來回,萬一能燒死幾只毒蟾呢。
火籬笆上的焰頭不斷攢動閃爍,但火勢更多時候只有半人高,黑衣人半截身影在焰頭之上,被照亮得鮮明不少,但又隨著火苗不斷扭曲。
張妙顯不停地噴火,不是在張口噴射火舌,就是在吸氣提氣準備噴出火舌。此時他一雙鳳眼格外匯聚精神,越過此起彼伏的火舌火團,死死盯住黑衣人不肯有一絲放松。他看到黑衣人自嘔出十三只毒蛤蟆后,再也沒有脹起胸膛彎腰嘔吐,這么說來當場只有十三只毒蛤蟆。自己與一眾賓客先是立起一道火焰門墻,后又向兩邊擴成火籬,只憑運氣,也應該能燒死個兩三只吧。而且自己不遺余力擺動火舌,不管火籬之內火籬之外,來來回回掃個沒完,那些毒蛤蟆從正面攻過來,我至少應該燒死三五只了吧,加到一起就是五到八只,差不多是總數的一半……
一眾賓客向左右疏散,現在差不多也是一字排開,張妙先后背距離石臺上供案,也只隔著三四層人。
前頭中毒倒下的人越來越少,到現在已經好一陣沒有人驚叫“中毒”了。張妙顯陰沉的臉上掠過一絲狠戾,眼中精光愈加堅定,他料定當場毒蛤蟆已經所剩不多,而且又是分頭前行,已經難成氣候了。
原本點點燈火的西峰山巔,已經橫亙了一條長長的火龍。
這時,黑衣人一手搭起涼棚,有些沙啞地道:“火光照得亮些,也未為不可。不過差不多了,小小教訓就到此為止,真把你們全都殺光,不免做得有些過頭。勸爾等要識時務,不要礙事。張妙顯老賊,時辰已到,該你出來領死了。”
張妙顯站在那里,惡狠狠答道:“小賊,你還我老八命來。”
黑衣人掀下帽兜之前,他從陰影里剛剛走出,張妙顯一打眼就認出了他的身形。等露出真面目,雖然臉色蒙了一層灰暗,不如之前那般面白如玉,但還是可以確認無疑。
張妙顯事奉東使,又在關中經營聲勢,面面俱到游刃有余,胸中城府早已磨煉得深不見底。可看見此人,也不禁雙眼冒火,恨不得生啖其肉,先殺而后快。
只是雙眼中的火光隨即斂起,藏在陰沉如水的眼神之下,似乎仍在承受某種鍛煉,鍛煉得脫胎換骨,然后還會重新傾瀉出來。
“啊,你還認得我。你我此前素昧平生,只是上次見了一面。果然像你我之間這般仇怨,只須看一眼就足夠了。”他說話一直是扯著嗓子,喉嚨里像有沙子似的,而且越來越沙啞,不過說這一句時卻反常地輕松了一些。“你應該還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姓唐名煥,別的就不消多說,你我心知肚明。今日要取你性命,為我父我弟及一家十一口人報仇。”
張妙顯惡狠狠喚道,“拿劍來。”每一個字落地都沉如巨石。
當場已是一片狼藉,哪里去尋寶劍,旁邊有個負責守衛的道人,只好拔出自己的佩劍呈上,不知師尊是否滿意。
張妙顯眼神釘在唐煥身上一般,抓過劍柄舉步上前,被旁邊賓客一把拉住。
“張真人,此人用毒太過邪門,幾近妖法。不宜輕舉妄動啊。”
張妙顯朝他扭扭臉,眼神依舊釘在唐煥身上,道:“我與他對峙良久,用毒招數已不是秘密,未必不可一戰。況且毒氣已散,十三只毒蛤蟆必定已死在我等火焰之下。毒蟲怕火攻,只要我等興起洶洶火勢,他就無計可施了。正好趁他強弩之末,我等再掀火浪,為中毒身死的道友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