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吸一口氣,我從一個黑乎乎的箱子里被抓了出來。
光線有點刺眼,我連忙閉上了眼睛。
我的鼻子抽了抽,一股陌生又好聞的氣味進入我的鼻腔。
不是我吃奶的時候嗅到的那股氣味,不過同樣也好好聞啊。
我忍不住睜開了眼睛,視線逐漸清晰。
出現在我視線里的是一臉溫柔的笑容和炯炯有神的眼眸,那眼眸里充滿了讓我信任的依賴感。
她是誰?是媽媽嗎?真好看!
我怎么這么小,我只有她的一只手掌大。
她在笑,她看著我,瞇著眼睛,雙手捧著我就像捧著一顆寶石。
她溫柔又小心地把我放在胸口,然后又把我捧起來放在面前,盯著我的眼睛。
“這只灰色的泰迪看起來好有靈性啊!”她說:“來,乖,叫媽媽。”
我張了張嘴,我太小了,連一聲“汪”都喊不出來,只能嗚咽了一聲。就這么一個小聲地嗚咽,她開心地跳起來,沖著旁邊的男孩子喊道:“聽到沒?她喊我媽媽了!”
那個男孩沒說話,只是沖著她笑。
“以后你就叫豌豆吧。”她認真地告訴我,然后,又回過頭,看著男孩,“以后它叫豌豆。”
男孩點點頭:“好,就叫豌豆。”
女孩滿意地點點頭,告訴我:“豌豆,記住了,我是你媽媽。”
我實在是太困了,敷衍地又嗚咽了一聲。
“伊伊,我們在一起吧,我喜歡你。”男孩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堅定。
“嗯!”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一天,我有了一個家。
媽媽,尚伊。
爸爸,夏柒。
2
我三個月了。
現在我已經是一只斷奶的狗狗了,也稍微長大了一點,從尚伊手掌那么大變成了夏柒手掌那么大。
我覺得我可以履行保護主人這項狗狗神圣的使命了!
可是我現在很無奈……
尚伊接完一通電話后就坐在床上哭,眼淚一直往下掉。
三個月了,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這么傷心。
我是想幫她舔掉眼淚,但是我還是有點小,根本碰不到尚伊的臉。
于是我把怒氣灑向了那個會突然冒出聲音的手機。
我圍著那個比我小一點的手機,低聲嘶吼著。
“快說!你跟我媽媽說了什么,把她嚇成這個樣子?”
“你再不說話,我就要把你撕碎!”
那臺手機一言不發,我想它肯定被我鎮住了。
我轉身走向尚伊,臉上帶著得勝的表情。
我想告訴尚伊:別害怕,這東西被我鎮住了。
可是我剛轉身,那破東西就又響了。
尚伊拿起電話,接通。
“夏柒,我爸媽讓我下個月畢業了就回老家,怎么辦?”
“他們說給我找好了工作,讓我回去,我不想走。”
“我舍不得你,我不想離開這兒,怎么辦?”
尚伊一聲聲地哭著,哭得我心煩。
老家是什么,還有什么老家?
這里不就是家嗎?
我小小的腦袋里充滿了大大的疑惑,不過我還是很貼心地鉆進尚伊的懷里,用腦袋使勁蹭她。
以前每次我這么做的時候,她都會很開心。
只是這一次,她只是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把我推了出來。
我聽到她哽咽著,對著電話里面說:“嗯,我相信你……”
3
氣氛凝固。
坐在房東安置的破沙發上的中年人是媽媽的爸爸,也就是人類說的我的姥爺。那個在這不足十五平方米的房子中走來走去四處收拾的中年婦女則是我的姥姥。媽媽尚伊有些倔強地坐在一個小椅子上,不服輸地看著我姥爺。
“哎呀!老尚,有蟑螂!”尚媽的嗓門把我嚇得差點要往沙發底下鉆,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蟑螂?
“讓我來讓我來!”我撒開小腳丫子跑向洗手間,要知道蟑螂可是我最喜歡的玩伴之一。
“哎喲!”尚媽仿佛被我的積極性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門框上。
我不在乎她撞到哪里,我只是發現我的玩具不見了。
“小樣兒,還想躲起來,我一定要把你抓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用鼻子嗅,想要嗅出那只小玩伴的藏身之處。
“老尚,不行。我們伊伊不能待在這里。”尚媽沒有管我,而是稍微走了兩步,就站在尚爸的面前。
“我不要你們管!”尚伊提高了聲音,讓我一個激靈,連忙跑出洗手間。我想撲到尚伊的懷里去,但是突然看到尚爸瞪了我一眼,我退縮了,委屈地靠著墻趴了下來。
“我才六個月大,兇我干什么?”我心里不滿地嘟囔著。
尚爸從口袋里掏出煙盒,似乎想抽一根煙,尚媽只咳嗽了一聲,尚爸就乖乖把煙盒又塞進了口袋。其實沒必要的,我知道,尚伊也是抽煙的。他們來之前,我還幫尚伊找到了四個亂扔的煙頭呢。
“伊伊,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尚爸終于開口說話了,是那種很嚴肅不容置疑的聲音。我感覺這種聲音特別適合教育那些警犬,反正我是害怕的。
尚爸接著說:“爸爸媽媽沒有多大的本事,但是我們盡量讓你不受委屈。你看看你現在,住的這是什么地方?不干凈不衛生,周圍環境又這么復雜,萬一有壞人……”
“我們這里治安很好的。”尚伊打斷尚爸的話,“再說了,我起碼是一個人租,我還有同學跟人合租,住地下室,和他們比起來,我好太多了。”
“哎呀,寶貝。”尚媽插進了這個話題,“咱們不能低頭往下比啊,你看看你這個環境,媽媽要心疼死了!”
“反正我不回家,我要留下來。”尚伊扭過頭。
尚爸:“留下來?你靠什么留下來?伊伊,你什么學校畢業的你不清楚嗎?你現在一個月多少錢,你要怎么留下來?”
“老尚,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們閨女呢?伊伊沒有考上好大學你就沒有責任了?當年我跟你說讓你和你的老同學打個招呼,給伊伊通融一下,你倒好,就是不答應。現在嫌棄女兒的學歷了?”
“這事能混為一談嗎?考不上就是考不上,通融有什么用!再說了,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等她畢業,我給她弄個編制,安安穩穩找個對象,這些不都是我們商量好的嗎?”
“是我們商量好的,我們……”
“夠了!”尚伊突然大吼了一聲,老實說,我也嚇了一跳。我抬起頭看向尚伊,尚伊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是要哭了。
“你們商量好了?那你們有跟我商量過嗎?”尚伊看著尚媽和尚爸,“我大四實習,一個月一千五百塊錢。現在我畢業轉正了,一個月四千五百塊。這個房子一個月租金是八百,我還有三千七百塊錢。我怎么就待不下來了?”
“伊伊——”尚媽還想說什么,被尚伊直接打斷。
“是,我就是不想回那個小縣城。不是因為那里沒有高樓大廈、燈火輝煌,這些我不在乎。我不想回去是因為我不想再被你們安排!被你們管著!我想過我自己的人生,不可以嗎?”
尚媽張嘴要說什么,卻被尚爸拉住。兩個人靜靜地看著尚伊。
尚伊的眼淚掉了下來,聲音也開始發顫:“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這些苦我愿意吃。我不想和你們一樣,捧著一個鐵飯碗,一成不變地過幾十年,我也不想隨便在老家找個不討厭的人嫁了,然后生一個孩子,慢慢老去,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尚伊抹了一把眼淚:“在這里,我苦,我累,我被領導指著鼻子教訓,但是我不委屈。爸,媽,我才二十二歲,能不能不要把我的人生安排到七十二歲,行嗎?”
不行了,我看尚伊哭成了淚人,心疼得我受不了了。
我輕手輕腳,順著墻根繞到尚伊身邊,后肢發力站起來,剛好可以碰到尚伊的手。我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舔,順便用我的眼神不滿地看了一眼尚媽和尚爸,叫是不敢叫,但嗚咽一聲還是可以做到的。
尚伊的手一低,把我抱起來。
尚爸沉默了一會,站起身:“你長大了,路是你自己走的。受委屈了跟家里打電話。”
尚爸轉頭走了出去。
尚媽:“老尚……”
尚媽喊不回尚爸,心疼地看著尚伊:“我去看看你爸,晚點再過來。”
尚媽站起身,突然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尚伊面前。
尚媽:“你爸說要是你不想回去,就把他工資卡給你,密碼是你生日。”
尚媽轉身出門去追尚爸,我在尚伊的懷里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頭上一涼,是尚伊的眼淚滴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抬起頭,努力從尚伊的懷抱里掙扎出來,站起來舔掉她的淚水,味道咸咸的。
尚伊終于抱著我哭起來。
我想起一天前,尚伊和夏柒說:“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們回老家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4
討厭的小蝴蝶,你不要勾引我。
陽光明媚,春光燦爛,我愜意地走在草地上。
可是總有兩只蝴蝶在我眼前飛來飛去,還試圖站在我的鼻子上。
該死的,難道你們以為我是墳頭,你倆是梁祝嗎?
看我不抓住你們!
我憤怒地去撲那兩只蝴蝶,引來旁邊的小女生不斷地贊嘆:“啊!那只小狗好可愛啊。”“哎呀,太萌了!”
哼,愚蠢的凡人,你們沒有看出來我正在和蝴蝶battle嗎?萌什么萌,我是小猛犬!
撲騰了一會兒,蝴蝶被我擊退了,我呼哧呼哧吐著舌頭,環視了一下四周。
“還有誰!”我怒吼道,但是耳邊卻只聽到兩聲奶聲奶氣的“汪汪”。
這讓我很失落,我已經是一只十個月的大狗狗了,怎么聲線還沒有發育啊?上次在寵物店認識的小黑背才六個月,那聲音聽上去已經高大威猛了。
哦,對了,那還是一只小母狗。
“豌豆,來!”尚伊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的兩只耳朵瞬間就支棱了起來。
孝順的孩子從不讓媽媽喊兩遍,我飛快地跑向她。
今天是休息日,夏柒帶著尚伊出來玩,作為家庭成員之一,自然也有我。
夏柒給尚伊準備了好多好吃的,那種黑乎乎的東西聞上去好香,我都快要流口水了。我偷瞄了一眼尚伊,看到夏柒似乎想親尚伊,尚伊正害羞地低著頭。
好機會!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那黑色的食物,就在我剛把那東西叼進嘴里的時候,尚伊一巴掌把我的食物打掉到了一邊。
“巧克力你不能吃,會死掉的!”
我被尚伊的巴掌打翻了身,爬起來,有些不服氣。
“每次我要吃新奇的食物你都說我吃了會死,食物有毒嗎?那你怎么天天吃有毒的東西還長得那么胖呢?”(汪汪,汪汪汪!)
“豌豆,乖,你不能吃巧克力。”夏柒的手放在我的狗頭上,順著我的脖子摸下去,滑到脖子的時候突然往里伸,撓起了我的肚皮。
混蛋,這樣會……很舒服的啊。
我無力地躺下來,任由那只手在我肚皮上撓了撓。
“夏柒,馬上你過生日了,想怎么過?”尚伊問夏柒。
“額,這個……”夏柒放在我肚皮上的手停了下來,我不滿地翻過身,看著他。
“我一個大男人,過什么生日?”夏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抽了抽鼻子,空氣里有謊言的味道。
“那不行,去年我有事,沒給你過成生日,我都遺憾死了。這一次我一定給你過。”
“伊伊,真的不用。”
“我不管,聽我的。”尚伊堅持地說道,忽然她又不懷好意地一笑,“還是說你約了別人?沒關系,你告訴我,我們一起過。”
我的直覺告訴我接下來可能不會有什么好事發生,我悄然站起身,準備偷偷溜走,但命運的手(尚伊的手)一把抓住我的后脖頸,把我抱進懷里。
“正好給豌豆介紹一下,對不對?”尚伊笑著說,但我能感覺這聲音里帶著刀劍的味道。
夏柒嘆口氣:“你想哪去了?是這樣,今年不是我二十四歲本命年嗎?我媽說我生日那天帶我去白云寺燒個香,求個平安。中午在寺里吃齋,晚上全家一起吃個飯。我是想溜都溜不出來。”
我感覺尚伊抱我的手一緊:“你媽媽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嗎?”
“知道啊。”
“你就說你那天陪女朋友嘛。”
“我媽說我天天都可以陪女朋友,生日那天就陪陪她。伊伊,我生日也是她的受難日,你就割愛一天,好不好?”
尚伊沉默了一會兒:“你什么時候帶我見你媽?”
“我生日后面一個禮拜就是我媽生日,我本來打算好了帶你去一起給她過生日。”夏柒信誓旦旦。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尚伊露出了笑臉:“我第一次見阿姨,你說我準備什么禮物?”
“不用,我會替你準備好的。”
尚伊有些委屈地點點頭:“其實這事不應該我來說的……”
“對對對,應該我提出來帶你見見我家人。這是我的錯。但咱們說定了,今年跟我一起陪我媽過生日!”
“嗯!”
尚伊撲進了夏柒的懷抱,全然忘了我夾在中間難以呼吸。
我鼻子抽了抽,哼,愛情的酸臭氣。
5
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這不是歌詞,是現實生活的白描。
沒錯,身為一只狗的我都懂這些東西。
言歸正傳,眼下家里就是這個樣子,外面下著雨,還有小哭包尚伊哭不停。原本出門前說好的好吃的估計也沒有了。
我嘆口氣,從毯子上爬起來,緩緩走到尚伊跟前,用腦袋蹭了蹭尚伊的褲腿。
尚伊好像沒有感覺到,我又加大了一些力度。
“豌豆,別鬧,自己去玩。”尚伊有氣無力地跟我說。
不對,事情有點嚴重。我心中警鈴大作,平常我只要這么一蹭,尚伊一定會把我抱起來,一頓哭訴的,現在卻趕我走,以前沒有發生過啊。
我偏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走到尚伊的正對面,一個標準的狗式蹲坐,瞪著我的大眼睛,就這么看著她,目光中帶一點無辜,無辜中再夾雜一點關心,關心里又有一絲擔憂。
還沒等我的演技達到巔峰,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尚伊站起身,徑直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你走!”我聽到尚伊喊道,我抽了抽鼻子,是夏柒的氣味。
“伊伊,你冷靜一點。”門口的夏柒開口,“還下著雨,我們進屋說,好嗎?”
尚伊扭頭回到沙發上坐下,接著夏柒也跟了進來。我瞄了夏柒一眼,心里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站隊清晰,所以毫不猶豫地回到了自己的狗窩,閉上眼睛。
“伊伊,你聽我說,我媽不是那個意思。”夏柒坐在尚伊身邊,輕聲說道。
“夏柒,你覺得我傻嗎?我跟你媽待了一天了,她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在嫌棄我嗎?”尚伊抹了一把眼淚,“嫌棄我直說啊,我尚伊不高攀你夏家,行嗎?”
夏柒有些著急:“你胡說什么?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家就是一個普通家庭。我媽說話雖然有些過分,但她對你還是很滿意的。”
“對不起,我不稀罕。”
“伊伊,我給你道歉,你讓我做什么都行,別生氣了好嗎?是我們在交往,又不是我媽跟你交往,你別在乎她。”
尚伊側著臉不說話,我偷偷翻了下眼皮,發現尚伊其實已經不流淚了。
夏柒似乎也有點著急:“我會跟我媽好好溝通。我一定會讓她接受你,你相信我,好嗎?”
“我很差嗎?”
“不不不,是觀念的問題。你看啊,我這么跟我媽說,你看你兒子,有女孩這么喜歡就趕緊偷著去樂吧,還挑來挑去的干什么,咱們是自己貨不好,難得碰上一個瞎了眼的買主,干嘛呢!”
“你真的會這么說?”
“當然啊。應該讓我媽腦子清醒一點。”夏柒做著保證,“再說了,你看我生日餐都沒吃,不是過來找你了嗎?”
“啊呀!”尚伊突然站起來,“你沒吃?”
夏柒:“沒啊,你前腳走我后腳就跟來了。”
尚伊瞪了夏柒一眼,有些慌張:“你們全家人都在,你跑來哄我,那我以后怎么見他們?在他們眼里我肯定更不懂事了。”
夏柒:“沒關系,讓他們也知道一下你在我心里的重要地位。”
尚伊:“別說了,你先回去吧。”
尚伊說著就走到門口把門打開,順便拿了一把傘遞給夏柒:“你快回去。”
夏柒接了傘:“你還生氣嗎?你要還是不開心我就留下來陪你。”
尚伊都急得要跳腳:“你趕緊回去,我不生氣了!”
夏柒點點頭:“那我先回去,明天再來找你。”
尚伊拉起夏柒:“趕緊!”
夏柒走出家門。
尚伊把門合上。我突然感覺渾身一緊,睜開眼,發現尚伊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豌豆,你說他真的愛我嗎?”
“汪!”
6
尷尬。
我和面前這個戴眼鏡的男生已經對視了十五分鐘,在這期間,他用了小皮球、肉骨頭以及一搖就會叮當響的鈴鐺不斷地試探我。但是我,豌豆,一個已經一歲零三個月的成熟貴賓犬怎么會被這些小手段打動呢。
我晃動著脖子,四處打量周圍的環境,確切地說,我在找一只貓。不是說程序員都會養貓嗎?很遺憾,我并沒有發現那種傲嬌的物種。
事情要從頭說起,昨天夜里,我親愛的尚伊接到通知,需要出差三天。
按照撫養權的順位,我應該被夏柒帶回他家去住幾天,但是夏柒的媽媽突然暈倒,進了醫院。于是我的歸宿似乎只有樓下的寵物店。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寵物店里有兩只狗得了傳染病,那里瞬間成了隔離區。沒辦法,尚伊在公司群里求助,我對面這個戴著眼鏡的男生站了出來,答應尚伊照顧我幾天。
這個男孩叫冼法羽,是尚伊他們公司的程序員。我聽尚伊說過他,一個被談了十二年戀愛的初戀女友拋棄的悲劇人設。
在和冼法羽對峙的十五分鐘里,我已經從他的眼睛里發現,他希望通過我,和尚伊建立新的關系。
幼稚的人類,感情不是通過第三者摧毀的,同樣也不是通過第三者建立的。
但是我現在只是一只狗,按照尚伊和他約定的時間,我還要在他的家里待上七十二個小時,我開始考慮是不是逢場作戲一下。
等一下,他居然在給我表演轉魔方。老大,狗子都是色盲,這個常識你都不知道嗎?不知道不去查百度嗎?不百度也不上知乎嗎?
算了,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叫喚了,我勉強做個戲吧。
我咧開嘴,吐出舌頭,脖子輕輕立起,又偏歪了一點,一雙大眼睛盯著冼法羽,一副疑惑又好奇的模樣。
他果然開心了,居然還拍了拍我的頭。
愚蠢的人類,難道你不覺得我現在的樣子特別像指著香奈兒的包包問你那是什么的前女友嗎?
冼法羽很滿意地站起身,從尚伊給他的零食袋里掏出了一根零食棒,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什么意思?是要我站起來轉圈圈嗎?
我毫不客氣地走到墻角,抬起后腿,撒了一泡尿。
我就蹲坐在尿旁邊,挑釁地看著他:來啊,互相傷害啊,有本事打我啊。
冼法羽從床上坐起來,快步朝我走來。我有些顫抖,后悔不該這么狂妄。畢竟那是個男人,萬一失手把我打死了怎么辦?
“對不起,太喜歡你了,都忘記帶你出去轉轉。”冼法羽居然一把把我抓起來,抱在懷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又把剛才的零食棒放在我的面前。
“先乖乖待著。”
冼法羽說完,就跑出臥室,不一會就拿出一大卷衛生紙和拖把。
我趴在沙發上,看著冼法羽認真地清理我的杰作,用拖把把地脫干凈,還倒了一些醋在地板上,遮蓋尿騷味。
我突然覺得,這人也挺好的。
不行不行,他對尚伊有企圖。尚伊已經有夏柒了,我立場要堅定。
我咬著零食棒,用力地告誡自己。
“現在出去玩,還來得及嗎?”洗完手正在擦手的冼法羽突然轉過頭,笑著看著我。
我能說什么,畢竟現在寄人籬下。我爬起來,跳下沙發。冼法羽微微一笑,給我套上狗繩。
7
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人類可能不大了解,狗也是有社會的。
一個小區就是一個狗社會,大家總是在一個時間段出來遛彎,低頭不見抬頭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社會。但是在這個小社會里,決定地位高低的不是自身的體形和戰斗力,而是主人的經濟實力。
比如說,職員小丁家養的狗遇見了副總王總家養的狗,那小丁家的狗必須認可王總家的狗的社會地位高于自己,不然若發生了爭斗不肯讓步,等回去就會被小丁修理;反之,回去之后,小丁就會獎勵自己家的狗。
而我,是一個外來戶。
沒錯,今天是我在冼法羽家的第二天,我被一群狗包圍了。
我的目光從貴賓、比熊、雪納瑞、薩摩、金毛、拉布拉多的身上掃過,很遺憾,沒有找到團隊毒瘤哈士奇。
很明顯,這個狗團隊里帶頭的是那個站在最中間的柯基。
“矮子,你想干什么?”我很友好地詢問。
“交……保護費。”柯基哼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你喊我什么?咬它!”
柯基犬一聲令下,狗群震動,朝我撲過來。
我是多么機智,喊完矮子就跑,反正昨天已經熟悉了這一帶的地形。
經過將近十分鐘的奔跑,我被保安救了下來。
一次很正常的社交,但是接下來,就是我發現的秘密。
當天晚上,好多人帶著狗涌入了冼法羽家。狗主人都提著兩份禮物,一份是給冼法羽的,一份是給我的。
“法羽啊,真的不好意思哦。我們家嘟嘟認生,不知道傷到你家狗狗沒有啊?要是有問題跟阿姨說哦,阿姨帶它去醫院。”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貴婦抱著那只矮子柯基朝冼法羽說道。
“沒事沒事,豌豆也調皮,沒傷到。”冼法羽看了一眼躺在窩里的我,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阿姨先走了,什么時候來家里坐坐。”中年婦女說著就往外走。
我隨口哼一聲:“矮子——”
那柯基馬上回答道:“怎么了大哥?”
隨后中年婦女用力拍了下柯基的屁股:“叫什么叫!”
中年婦女離開后,冼法羽把我抱起來,看著我:“看不出來啊,小小的個子,挺大的膽子啊。”
我也看著冼法羽:“看不出來啊,代碼狗居然是官二代。”
我和冼法羽對視一笑。
8
當你開始回憶過去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成熟了。
我很贊成這句話,因為幼稚的狗總期待下一餐,而成熟的狗會明白,狗這一輩子,吃一餐就少一餐了。
從冼法羽那兒被尚伊接回來以后,我有生第一次生病了。
現在,我被寵物醫院留院觀察。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力在一點點地流逝,我能想見,我的狗生還沒有迎來絢爛馬上就要凋謝了。
“沒什么問題,就是吃東西傷了腸胃,以后注意就好。”醫生輕描淡寫地告訴尚伊。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醫生。啥?鬧肚子?你們又驗血又拍片子,還差點給我上核磁共振,花了尚伊小半個月的工資,我不生個大病都對不起這頓檢查,結果就告訴我是鬧肚子。
人類真是狡詐。
但是尚伊卻沒有這么覺得,開開心心地向醫生道謝。
一千四百塊錢檢查費,最后買了五塊錢治肚子的藥,然后在醫生的極力推薦下打了一針兩百塊錢的疫苗。
一千六百塊啊!可以買多少好吃的啊,尚伊這個敗家老娘們兒。
夏柒來看我了。
在尚伊的提醒下,夏柒并沒有買任何食物,所以我一點也不熱情,耷拉著眼皮看著他。但是我也沒能冷落他多久,因為他很快就帶著尚伊出門看電影去了。
我有點懷念冼法羽了,在他家的時候他總是抱著我打游戲。雖然我看不懂,但冼法羽那一驚一乍的樣子確實很好玩。
我看了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了,尚伊怎么還沒有回來,真是讓人操心。
我拖著“病重”的身軀挪到門口,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腳步聲。
凌晨兩點,我終于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連忙站起來。
門打開,撲面而來的就是濃濃的酒氣。夏柒幾乎是抱著尚伊摔進來的,兩個人都滿臉潮紅,一看就是喝多了。
夏柒順手關上門,把尚伊壓在墻上,按住尚伊的肩膀就是一頓狂親。
這個場合,我是裝懂還是裝不懂呢?
看著尚伊的手緊緊抱住夏柒,我想了想,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籠子。
夏柒也抱著尚伊,走進了臥室。
我看著時鐘,一秒一秒,又一秒。
人類有句話說得對,酒后的決定百分之九十是對的,但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后悔酒后的決定。
我深吸一口氣,氣運丹田,用我病懨懨的喉嚨,發出的一聲怒吼。
“汪!”
我發誓,絕對不是小奶音。
臥室里傳來尚伊的一聲驚叫,接著一陣騷動。
沒過多久,衣衫不整的夏柒走出臥室,看著臥室里面,喊了一句:“尚伊,有意思嗎?”
夏柒說完,瞪了我一眼,就走出了屋子。
我耷拉著眼皮,接著趴下來。
“哼,讓你探病不帶吃的,我可是很記仇的。”
9
又要交房租了。
每次到這個時候,我都會很內疚。
我算過一筆賬,一個月有三十天,尚伊要工作二十二天,除去上下班路上花費的時間和上班時間,這二十二天里大概每天有十二個小時在家,也就是在家十一天。八天的休息日,要出去應酬聚會,基本上在家四天,也就是說,尚伊一個月真正在家的時間只有十五天甚至更少。
而我,除了偶爾被尚伊帶出去社交以及每天必要的遛彎,我一個月大概在家的時間是二十八天。
所以,尚伊付的租金里,有一半是為我付的。
我很內疚。
尤其是現在,尚伊沒錢了。
尚伊的錢都用在給我看病和給夏柒買鞋子了,敗家娘們兒。
尚伊看向我,我心中沒來由地一動:難道尚伊想把我賣了?
我立馬熟練地躺在地上,露出了肚皮。
最終證明我是瞎擔心,尚伊并沒有賣了我的想法。
尚伊決定,去討債。
可可是尚伊的大學同學,不近不遠的那種。
上一次可可來找尚伊,臉腫得跟個豬頭一樣,說是想去割個雙眼皮,遇到了庸醫,把臉弄壞了。讓尚伊借她一點錢,把臉重新弄好。
“我這個臉根本就沒辦法上班。等我弄好了發了工資就還你。”
我記得當時可可聲淚俱下,那眼淚在浮腫的臉上滾了好久才落在地上。
敗家娘們兒尚伊一心軟,給可可刷了信用卡。
仔細算一算,可可現在應該都發了兩個月工資了。
尚伊撥通可可的電話,先是寒暄了一下,然后約好地點見面。
出門前,尚伊沖著我爽朗一笑:“乖乖在家,媽媽要到了錢給你買好吃的。”
尚伊關上門,我翻了個白眼。
好吃的我是吃不上了。
狗都知道,欠錢的是大爺。
尚伊回來了,沉默地坐在沙發不說話。
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去招惹她為好。
電話鈴聲響起來,尚伊接通電話。
“喂,房東您好……對不起,我忘記了,我現在在高鐵上,信號不好,最遲明天我把房租打給你……謝謝。”
我聽著尚伊說著拙劣的謊話,嘆口氣,還是朝尚伊走去。
我走到尚伊的腳邊,準備趴著,尚伊突然把我抱起來。
尚伊:“豌豆,對不起,媽媽忘記給你買好吃的了。”
尚伊說著,眼淚如雨下。
我在尚伊的懷里翻個身,用腦袋頂了頂尚伊的胸膛。
敗家娘們兒,跟我說什么謊啊。
10
夏柒的媽媽出院了。
醫生告訴夏柒,老人家更多的是心理問題,需要多陪伴。如果做不到,最好有個寵物在身邊陪一陪。
于是,我被夏柒從尚伊那里借來當寵物了。
我一個一歲半的成熟的狗狗,能當寵物?
有本事你寵我一下試試?
我覺得醫生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夏柒的媽媽確實有點不對勁,按人類的說法,叫作孤獨感,其實對于只是狗狗的我,如果吃飽了沒事干一直躺在那兒,也會有孤獨感。
人類三大疾病:抑郁、孤獨、拖延。這些在我看來,抑郁是罐頭不好吃,孤獨是吃完罐頭沒事干,拖延是不快餓死絕不去吃那罐難吃的罐頭。
總結來說,不就是一個罐頭的事嘛!
夏柒就是他媽媽的罐頭。
按照夏媽的說法,夏柒爸爸去世得早,自己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夏柒養大,就希望夏柒聽話,希望夏柒幸福。
這很矛盾嘛,聽話怎么幸福?幸福怎么會聽話?
但夏柒似乎很認可這個理論,母子唯一的分歧就是尚伊。
在夏媽眼中,尚伊是一個外地姑娘,長得也沒有美若天仙,偏偏是獨生子女的脾氣,夏柒以后若跟她在一起住一定會有問題。再說,獨生子女,以后父母是不是也要住在一起。當然最重要的是,尚伊似乎提出房子該由夏柒來買。
夏媽覺得夏柒就應該找一個本地的姑娘,最好雙方父母都認識,都是本地人,說不定房子的問題也好解決。雙方父母養老也沒問題,簡直就是一舉多得。
“媽媽跟你說哦,王叔叔家里的女兒長得很漂亮,還是公務員。你就去看一看嘛,王叔叔是媽媽的老同事,彼此都信得過的。”
夏柒正拿著手機跟尚伊發信息,我瞄了一眼,大概是說我在他家很乖,很討他媽媽開心之類的話。
“媽媽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
夏柒嘆口氣,放下手機:“行,我去看看。”
“這就對嘛。”夏媽很開心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總覺得夏媽手上有刺,摸得我渾身不舒服。
11
我越獄了。
我從夏柒家偷偷跑回了尚伊的出租屋,坐在門口等著她下班,足足等了三個小時。
不是夏媽對我不好,只是那個女人,手上有刺,怎么摸都沒有尚伊摸得舒服。
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我打心眼里認為她是個有刺的女人,所以在我這里她就真的有刺了。但當我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臆想后,我的癥狀并沒有緩解。我覺得只有尚伊可以解救我。
夏柒是晚上七點多找到尚伊的,看他一臉沮喪的表情我敢肯定是來告訴尚伊我丟了的事情,我躲在沙發下面,想看一場好戲。
但尚伊這個敗家娘們兒,上來就破梗,告訴夏柒我偷偷跑回來了,真讓狗失望。按道理不應該假裝驚慌然后逗弄一下夏柒嗎?這不像尚伊啊。
夏柒松了一口氣,說不帶我回去,就走了。其實就連我都感覺,夏柒和尚伊之間的氣氛很尷尬。
尚伊沒有抱著我詢問我偷跑回來的原因,自顧自地去洗了個澡,我依稀聽到淋浴間里有壓抑的哭聲。
我是犯了這么大的錯嗎?
我聽到“撲通”一聲,連忙跑進去。尚伊光著身子倒在地上,抱著自己的手肘。
淋浴花灑從上面澆下來,順著尚伊的頭發流淌在地上。尚伊肩膀聳動著,我知道那一定摔得很疼。我想沖進去舔一舔尚伊的手肘,或許那樣能止痛,但還在嘩嘩噴水的花灑阻止了我。
略表心意吧。
我蹲在洗手間門口,像個衛士一樣,等待我的公主出浴。
“豌豆,夏柒劈腿了。”
睡覺的時候,尚伊把我抱上了床,突然說了一句。
我驚訝地側過頭,看著尚伊。之后我熟練地鉆進尚伊的懷里,哼唧了兩聲。
尚伊的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嗯,最近尚伊有點愛哭。
“我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子在餐廳里吃飯。我偷偷坐到他后面的座位上,聽到他們是在相親。”
尚伊像是跟我哭訴,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重操舊業,伸出舌頭舔掉尚伊的眼淚。尚伊在昏昏沉沉中陷入夢鄉。
我記得原來在寵物店,遇見了一只公比熊。他總是嘲笑我,說泰迪永遠管不住下半身。更何況我還是一只白羊座的泰迪。公比熊的話引起了整個寵物店所有非泰迪犬類的共鳴。大家紛紛說公比熊說得對,就好像人類中的公知一樣。
我第二次看到這只公比熊的時候,他被他的主人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寵物店的外面。聽多嘴的八哥犬說,那只公比熊強行和一只純種的比格犬進行了交配,比格犬的主人找公比熊的主人要賠償,然后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仔細想想,夏柒有點像那只公比熊。
他還是白羊座!
12
夏柒已經好幾天沒來看尚伊了,尚伊也好像并不在意。
但是他們每天卻還通過手機聯系,發一些“吃了嗎”“早點睡”“想你了”“呵呵”之類的廢話。
我還是很了解人類的。這樣的關系不應該是結婚七年以后的狀態嗎?
可是他們看上去分明就是要分手了啊!
冷戰是人類挺偉大的一個詞語。“戰”嘛,不就應該轟轟烈烈、熱鬧非凡嗎?那冷下來又怎么戰呢?
我知道你圖謀不軌,你知道我不懷好意。
然后相逢一笑“漲”恩仇。
狗都看不下去啊。
所以說,越聰明的生物就會越虛偽。比如我,見到那些智商排名比較靠前的狗都會繞著走的。誰知道什么時候就被坑了呢。
夏柒和尚伊,現在就是這個狀況。他們用彼此不見面來表達冷戰的態度,又用手機里可有可無的信息來維持自己的矜持。
就好像說如果兩個人真的鬧翻了,起碼我是沒錯的。你看,我還在跟他/她聯系呢。
我最近乖了很多,給什么吃什么,出去遛彎絕對服從尚伊的路線安排,遇到討厭的狗也不齜牙了。
不是我慫,是不想讓尚伊鬧心。這個時候,我必須讓她明白一個道理:你養的狗,比你養的男友更靠得住。
但很遺憾,尚伊的思維還沒有延展到我這個層次。
夏柒沒來,但是冼法羽來了。
他帶著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來了。
“我找人問過了,那個王乃靖只是迫于家庭壓力和夏柒相親而已。兩個人那頓飯之后就沒有聯系了。”冼法羽認真地告訴尚伊。
尚伊的眼神中露出一抹驚喜,接著又涌上一層內疚。我不滿地看著冼法羽,真是個鐵憨憨啊。
但冼法羽繼續說:“但是夏柒確實和另一個女孩來往比較密切,是那天陪王乃靖去相親的閨蜜,叫劉娜。”
干得漂亮,冼法羽,我沒有看錯你!
尚伊剛剛明亮的眼神又黯淡下來,點了點頭:“謝謝。”
我看著冼法羽,不停地示意,這個時候就是圖窮匕見、努力向前沖的時候了!
“伊伊,我喜歡你。和他分手,跟我在一起吧。”
冼法羽,你真是個禽獸,不過我喜歡。
我睜大了八卦的眼睛,看著我家的敗家娘們兒,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尚伊看著冼法羽。
“你走!”
我:?
冼法羽:?
“我讓你走!”
冼法羽頹喪地站起身:“伊伊,你冷靜一下。我……”
“走!”
冼法羽無奈走出房子。
屋子里面靜悄悄的。
我都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斜著眼睛看著尚伊,尚伊面無表情。
突然間,我的喉嚨有點癢,我想打噴嚏,怎么辦?
我要忍住,我……“阿嚏!”
我還是打了出來。
尚伊被我一個噴嚏驚醒,順勢一摟,把我抱進懷里。
我還在想著怎么盡可能不要惹尚伊生氣,就聽到尚伊摸著我,輕聲說了一句:
“男人,還不如你這條狗!”
13
分手談判,很順利。
這應該是世界上最讓人心冷的順利了。
夏柒很直接地承認自己愛上了別人,尚伊也很硬氣地祝他幸福。
尚伊抱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館,我看到夏柒拿起電話興高采烈地和什么人通著電話。
我記得,當初就是在這個咖啡館里,夏柒把我送給了尚伊,同時成了尚伊的男朋友。
尚伊很堅強,全程她都很冷靜,邏輯清晰,語言簡練,甚至抱著我離開的步伐都沉穩有力。
直到走到一個美容店門口,美容店里放著爛大街的口水歌,什么良人什么情愛,尚伊瞬間蹲在了美容店門口,淚如雨下。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歡喜的最多只有一個人吧。
回到家,尚伊開始扔東西,扔那些和夏柒有關的東西。
我猶豫再三,還是把夏柒給我買的玩具也叼出來,放在尚伊堆放的垃圾上面。
我都沒有想到,小小的出租屋,整理出和夏柒有關的東西居然那么多。
突然很羨慕人類,他們有著漫長的生命,可以去荒廢一些時光來談這些沒有用的情愛。
我們狗狗就不一樣,十幾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必須快樂一點,哪來的時間去悲傷。
除了在美容店門口痛哭的一頓,其他時間尚伊都表現得很平靜。
晚上,還特地給我煮了雞蛋。
現在,抱著我,看著韓劇,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在此期間掛斷了三個電話,一個是尚爸的,一個是冼法羽的,一個是陌生號碼,估計是推銷的。
我總有一種會有什么大事發生的感覺,時刻都準備著撒腿就跑。
然而我又一次失望了,到了十二點,尚伊就乖乖地爬上床睡覺了。
我專門在床邊守了一會兒,沒有說夢話,沒有流眼淚,只有一點點輕微的呼嚕聲。
難道我猜錯了?
我的鼻子抽了抽,沒有煤氣味啊。我又去檢查了一下尚伊吃的零食,全是薯片和堅果,沒有安眠藥啊。
尚伊真的沒事了?
我有點不放心,窩在臥室正門口,慢慢地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尚伊變成了一個公主,被怪獸關在一座城堡里。她大喊著:救我,救我。
怪獸守著城堡,發出一聲聲怪笑。那怪獸,長著夏柒的腦袋。
我變成了一匹白馬,我向尚伊保證,我會帶著勇士來拯救她。
我跑了好遠好遠,跨過了山和大海,見到了無數人。
可是,沒有勇士……
14
《失戀33天》。
我出生前就很有名的一部電影。
所以,我現在數著日子,希望這33天趕緊過完。
既然事件的最終結果都是忘記,那為什么不能一瞬間就忘記,而是非要花上一段時間呢?
我又開始羨慕人類漫長的生命了。
不過從第六天開始,我就發現事情似乎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尚伊開始忙碌起來。
每天晚上要到八九點鐘尚伊才會回到家,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腦打開,做一些我看不懂的表格。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按時吃到晚餐和出去遛彎了。
不過看尚伊無心悲傷的樣子,我受點委屈,降低一下生活質量也是可以接受了。
最好這樣的行為還可以持續27天。
我又開始天天數著日子了。
電視劇里經常這么演,女主角被人渣拋棄后一心撲在工作上,忙忙碌碌,身負重任,接著在工作中脫穎而出,從此走上人生巔峰。不久之后,高貴的女主角見到了前來面試的人渣,在對方的錯愕中將對方禮貌地請出自己的世界。
在我看來,尚伊已經開啟了這套打臉模板。
作為陪伴著尚伊一路走來的寵物,我到時候應該享受什么樣的待遇呢?
有點小憧憬了呢。
不夸張地說,我現在在小區里遛彎,都敢和薩摩、金毛這些狗狗對視了,以至于小區里的狗社會紛紛傳言我的主人找了個富二代。
他們開始邀請我一起玩泥巴,追球時也會刻意落后我一個身位,好方便我如利箭一樣沖出去搶到那個球,甚至于一直看不上我的隔壁703的小博美都開始追在我的屁股后面跑。
真是膚淺!
我的原則很簡單: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我趴在小區的草地上,遠遠地看到小博美搖著尾巴朝我走過來。
我耷拉著眼皮,挪動了一下屁股的位置。
那小博美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從我眼前走了過去。
什么情況?
上位者的哲學告訴我:每逢大事有靜氣。
我裝作無意把屁股挪回原位,豎起耳朵,果然聽到多嘴的八哥犬和博美犬的交談。
“雪兒,你怎么不理豌豆啊?”
“理他干什么?你知道嗎,我聽我主人說了,他家主人在工作上犯了大錯,說不定要被開除了。”
“不是說他主人找了個富二代嗎?”
“根本沒有。我們都被騙了。”
我狗心一沉,沒有顧得上去找小博美的麻煩,飛快地朝家里跑去。
敗家娘們兒,等我。
15
尚伊連續好幾天,都是紅著眼眶回來的。
在這段時間里,我學會了自己開門,自己遛彎,自己咬開口糧袋。
我已經是一只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成熟狗狗。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想咬人了。
尚伊在臥室的咳嗽聲越來越大,我有點擔憂,我蹲在門口,看到尚伊似乎是想坐起來,結果從床上摔了下來。
我撲上去,想幫一幫尚伊,可是尚伊迷迷糊糊的,根本坐不起來。她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急促地呼吸,我焦急地圍著她打轉。我聽到尚伊微弱地說話:
“豌豆……幫我喊人。”
對,要喊人。
我跑出臥室,跑到門口,一跳半米高,掛在門把手上把門打開,跑出了門。
外面下著雨,嘩嘩啦啦打在地上,濺起了一地水花。
我要找人,可是,我找誰?
我無力地蹲坐在一樓的臺階上,腦子里拼命地想著。
冼法羽,是了,我去找冼法羽!
我沖進了雨幕中。
風好大,我心里責怪自己,怎么平時不吃胖一點,這樣就不會被風刮得邁不動腿。
雨好大,我那一身灰毛淋了雨就變得像濕毛巾一樣重重地裹在我身上,跑起來太累了,早知道上次就答應尚伊把毛全剪掉就好了。
怎么下雨天的車子這么多,那遠光燈閃得我狗眼都要瞎了。
不好!這輛車是沖著我來的吧,躲不過去了。
我立馬趴在地上,汽車從我上方飛速開過去。
幸好,我體形小。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繼續往前跑。
十字路口。冼法羽家是在哪?左邊吧。
我跑著跑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怎么房子越來越矮了?這個地方我不熟,我跑錯了。
我連忙調頭,原路跑回去。
夜宵一條街,對對對!就是這個方向。
大雨滂沱也沒阻礙這里的老板做生意,那香味隔著雨幕也能鉆進我的鼻子里。
但是我不能停下來,我只能加速往前跑。
幾個喝醉酒的醉漢拿酒瓶子砸我,那一聲聲酒瓶炸裂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不能停下來,敗家娘們兒還等著我呢。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熟悉的小區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跟在一輛車后面,躲開了小區的保安,跑進了小區。可新的問題來了。
這些樓長得都一樣,我不記得冼法羽住在哪一幢哪一層了。
雨一直沒停,我身上的毛已經像一個拖把了。看著樓層里的那些燈火,我深吸了一口氣,大喊一聲。
“冼法羽!”
一聲雄渾的“汪”在小區回蕩,我發誓,這是我發出的最雄壯的犬吠聲。
但是,冼法羽聽不懂。
我抖了抖身上的水,覺得嗓子有點干,仰起頭,灌了一嘴的雨水,又大喊了一聲:“你在哪?”
“汪汪!”
沒有回應。我聽到保安朝我走近的腳步聲。
突然,一個聲音在某一層樓的陽臺上響起。
“汪?”(是大哥嗎?)
我的天,是那只曾經欺負我的矮子柯基。
“是我,冼法羽家在哪?”
“我右邊這幢樓901啊,大哥,我跟你說,那小子……”
“謝了!”
我沒理會柯基的八卦,直接沖到它說的那一幢樓里。
可是,該死,我按不了電梯。
我走到安全通道,用全身里的力氣去推那道門,可是我推不開。
就到這里了嗎?我努力跳起來想掛住那個門把手。
門把手突然自己旋轉了下,門從里面推開。
一只黑背咬著門把手,含糊不清地沖我汪了一聲。
“趕緊,我鏟屎官馬上就來了。”
“謝了!”
我鉆進安全通道,開始向上爬。
9樓,只要到9樓。
我連蹦帶跳拼盡全力地向上爬。
終于,爬到了9樓,站在了冼法羽家門口。
我沖著冼法羽家的大門大喊。
片刻,大門打開,冼法羽手拿著一根棒球棍打開門,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
“豌豆?”
“汪!”
“你怎么來了?”
“汪汪!”
我連忙上前,咬住冼法羽的褲腿往外拽。
“尚伊出問題了?”
“汪!”
“你等我一會兒。”
冼法羽拍了拍我的腦袋,我松開嘴,冼法羽走進屋,不一會兒就穿著一件外套出來。
看到冼法羽的樣子,我心里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轉了起來,四肢再也站不住,倒在了地上。
眼皮好重,渾身都好重。
我想睡一覺。
我閉上了眼睛,但是閉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幕,我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從臥室跑出來,拿一把鑰匙遞給冼法羽。
“大半夜的,你去哪?咦,這狗……”
我閉上了眼睛,聽不到后面的聲音了。
但是,我是不是做錯了?
16
尚伊來寵物醫院接的我,付錢的時候,醫生告訴她已經付過了。是冼法羽交的錢。
尚伊抱著我坐在回去的車上,她撫摸著我。
“豌豆,你怎么知道去找冼法羽,不去找夏柒啊?”
我哼了哼氣,沒吭聲。
尚伊也沒說什么,輕輕拍打著我,看著窗外。
尚伊辭職了。
從她和冼法羽的電話中,我知道冼法羽幫了尚伊,讓尚伊不必承擔那么多責任。
但是,我卻再也沒見過冼法羽。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聽尚伊和冼法羽通話,之后再也沒有從尚伊嘴里聽到過這個名字。
有時候尚伊會忽然掉下眼淚,不知道是為了誰。
人類的一生真的很奇妙,明明在生命中出現過的人,明明一起經歷過很多事,可總會在一個時間點后,突然變成回憶,甚至化為虛幻。
我也學著尚伊忘記過去那些和她有關的人,做一只無憂無慮的狗。
尚伊對家人瞞住了自己和夏柒分手的消息,也瞞住了自己失業的事實。
她在電話里對爸爸媽媽撐著笑臉,說著一切都順利。
只有我知道,尚伊已經很久沒有追那些她喜歡的韓劇和綜藝。她電腦的瀏覽記錄里全是各種求職網站。
尚伊出門回家開始沒有規律。
她畫著精致的妝容,每次出門前都要在鏡子里練習十幾分鐘自信的微笑。
我在想一個問題。
尚伊為什么要拼命地留下來?
一開始是夏柒,可是夏柒離開她了。
然后是事業,可是她也辭職了。
她現在這么拼命,到底想要什么?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經歷上次雨夜找冼法羽的事情,我現在對下雨天格外敏感,總覺得下雨天不會發生什么好事。
尚伊看的劇里面但凡要打架殺人也都會下雨。還是人類擅長總結。
今天,外面又下雨了。
我觀察了一下,雨不大,不是瓢潑大雨。可能事情的糟糕程度還在可控的范圍內,不至于摔碎手上的碗。
天空沒有打雷閃電,應該不會見血了。
風不大,小風吹在身上還挺舒服。
我還想再觀察觀察,卻遠遠聽到尚伊的腳步聲。
我連忙叫了一聲,接著我就聽到尚伊的腳步快了起來。
尚伊看到我,這么多天第一次露出了笑臉。
“豌豆,媽媽給你買了好吃的哦。”
尚伊走過來,將我一把抱起。
“媽媽找到工作了,我們要慶祝一下!”
我鼻子抽了抽,決定配合一下尚伊開心的心情,但心里沉甸甸的,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外面,雨忽然大了起來。
17
尚伊又喝醉了。
新工作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尚伊已經連續半個月都是醉醺醺地回家。
按尚伊的說法,這是應酬。
可是一個剛入職的員工,需要應酬什么?
我不明白,好在我已經習慣了自己遛彎,自己開狗糧袋。只要尚伊好好的,我沒什么不滿的。
況且以前尚伊都是擠地鐵,現在每次都會有車送她回來。
看到尚伊每次半夜起床,趴在馬桶上吐成我的同類,儼然就是個成功人士。
社區里有一只老京巴,據說它已經十八歲了,天天陪著它八十歲的主人。它說它和主人都還活著,每天都是喜慶的,所以我們管他倆叫重慶。還有隔壁樓那個胖成豬樣的沙皮和它同樣胖的主人,我們管他們叫合肥。
有點扯偏了,說回老京巴,它相對漫長的生命讓它有無數的經歷和我們分享。它曾說過,半夜趴在馬桶上吐,一半是酒,一半是苦,最難受的是酒都吐出來了,苦還在。我對此深以為然。
今天下午遛彎,我見到了老京巴,它已經走不動路,主人的孫子把它抱出來放在草地上,讓它曬曬太陽。我帶著朝圣的心情過去打了個招呼,親吻它的腳尖。
“哦,我可愛的小兄弟,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最近老京巴的主人愛看懷舊的譯制片,它的口音也改變了很多。
“上帝保佑,您還活著。這真是偉大的恩賜。”我不得不附和著它。
“你的語氣告訴我你似乎有些不快樂,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的老朋友京巴慶斯會幫你解決的。”
我沒有拒絕來自智者的幫助,我詢問它,怎么才能讓我的敗家娘們兒把苦也吐出來。老京巴深深嘆了一口氣。
“苦,只能吃下去,消化掉,吐不出來。”
又有男人進了家。
尚伊醉得有些不清醒,那個穿著西裝,看上去和她爸爸差不多大的男人扶著尚伊進了家門。我的存在讓那個男人有點吃驚,但他很快就忽略了我。
中年男人扶著尚伊躺在沙發上,細心地詢問尚伊的狀況。我感覺到尚伊在用最后的理智向他道謝,讓他回去。
中年男人卻笑嘻嘻地坐在尚伊身邊:“小尚,你是為公司喝成這個樣子,我怎么能不管你呢?小尚?小尚……”
尚伊已經醉昏過去。
中年男子靜靜地看著敗家娘們兒,視線從她的臉上開始往下挪。
“尚伊啊,你來面試的時候,我其實就喜歡你了。”
中年男子說著,手慢慢伸向敗家娘們兒的胸部。
該死!那是屬于我的地方!我吼了一聲,跳上沙發,趴在尚伊的胸口,看著中年男人。
“汪!”我聲音很大,中年男人也是一慌。
“叫什么叫!”
我齜著牙,發出恐嚇的鼻音。男人瞇著眼睛看著我,突然脫下外套,把自己的手包起來。
“給我滾開!”男人突然大吼,包著衣服的手朝我重重打來,我張開嘴去咬那只打來的手,結果好像撞在了他的拳頭上,被重重地打在地上。
頭有些疼,我趴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來。
只聽到向我走來的腳步聲,接著,肚子被踢了一腳,我飛了出去,撞在墻根才停了下來。
“再叫打死你!”
我覺得我快死了,肚子疼得跟刀割一樣。
我趴在地上,努力地呼吸。可還是感覺渾身都沒有力氣,根本站不起來。
我要是一只黑背該多好。
我就這么趴在地上,突然,聽到了尚伊的聲音。
“你走開!”
我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男人壓在尚伊身上。
我咬緊牙,不知道哪里竟然冒出了力氣。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下意識發出低吼的聲音。
我沖向那個男人,張開嘴,朝著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下去。
男人的凄慘叫聲頓時響了起來。
我,絕不松口!
18
聽說那個男人住院了,醫生說好險,差點咬破動脈。
聽說那個男人起訴了尚伊,尚伊反告那個男人強奸未遂,但沒有證據。
聽說公司開除了尚伊。
我窩在狗窩里,感覺自己的肋骨正在愈合。
這期間,有穿著制服的人上門,說是我沒有辦狗證,尚伊把自己的存了半年錢買的包包賣了,給我交了狗證費。
我偶爾在小區里曬太陽,那些總愛跟我逗趣的狗們都夾著尾巴繞著我走。
我就這樣享受著生活的平靜。
只是尚伊總是會抱著我哭,很聒噪。
我是一只狗,我傷害了人。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錯。我知道。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比如那個被我咬傷的男人。
但所有的公狗都會為主人承擔所有的責任,比如我——堂堂正正小豌豆!
我一直等著那一天的到來,陪伴尚伊看劇得來的豐富的觀劇經驗使我想到了好幾種死法。我比較中意的是在美味罐頭里塞幾顆藥,美餐一頓之后就可以上天堂。每一次尚伊給我喂食我都走遠一點,免得我看著她放藥丸她會不自在,但直到現在,我不僅活蹦亂跳,甚至還長胖了一些。
敗家娘們兒請了一個律師,對方堅持說要在事發地點討論,說這樣有助于找到更有利的證詞。
那個律師短頭發,戴金絲眼鏡,五官突出,用人類的話,就是“好A一女的”。老實說,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想到她會改變我的狗生。
我趴在沙發上聽著敗家娘們兒向她說著那一天的事情,關于我的勇猛行為,我不管聽多少遍都不會膩。尚伊講完之后,那個律師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語氣慈愛地說了個Good girl。
Girl?開什么玩笑,我是Boy!我很不服氣地翻了個身,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又說了一聲Bad boy。
怎么就bad?我只是告訴你我是男孩子而已啊!小心我告你性別歧視!
超A的女律師走了,敗家娘們兒的爸媽再次來了。
尚爸只是放下行李就匆匆出門,據說是去找他那些已經失聯十幾年的老同學幫忙。尚媽就很簡單,只是抱著敗家娘們兒哭。
尚媽給我做了晚餐,蛋黃豬肝大骨頭肉,我吃得歡快得要起飛。要是藥放在這里面,我也認了。
問題是都吃完快六個小時了,我怎么還在打嗝?怕不是想讓我打嗝而死!
凌晨的時候尚爸滿身酒氣地回來了。聽他和尚媽說,好像有一個同學的女婿是在法院工作的,能聯系上法官,還說要給敗家娘們兒爭取“正當防衛”,把尚媽開心壞了。
尚伊還想找工作,被尚媽給攔下來了。尚媽說什么都不答應尚伊再留下來,告訴尚伊這事了結以后就回老家。尚伊這一次沒有頂嘴。
尚爸再一次回來,這一次帶回來了新的消息:對方同意私下調解。
尚伊不高興,為什么她是受害者還要接受對方同意調解。尚爸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
“閨女,我問法官了。法官說人家有傷,可你沒證據啊!”
尚伊沉默了。
我蹲在廚房門口,等著尚媽給我做飯吃。
對方扔出了調解條件,民事賠償十萬,還有,把我送給他。
尚伊把調解書撕得粉碎,把我緊緊抱在懷里。她瞪著含淚的眼睛,看著尚爸和尚媽,冷冷地說:“你們要是答應把豌豆送給他,我就去死!”
我感受著尚伊的體溫,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著尚伊的手。尚伊的手在發抖。
第二輪調解,結果很清晰,民事賠償八萬,然后把我送給他。
狗都看得出來,他就是要我死。
尚伊快把我當作她的掛墜了,每天抱著我,寸步不離。
終于,對方放棄了調解,放話出來,法庭見。
尚媽和尚爸著急了。
尚爸喝醉了酒,叼著煙,突然把我放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像是在對我說話。
豌豆,我知道你救了伊伊,但現在,伊伊有難了。
豌豆,我沒想我這輩子會謝一條狗,但我謝謝你。
豌豆,我知道你聽得懂。等下我把門打開,你自己跑,別回來。我老尚求你了。
尚爸說完站起身,打開了門。
我聽到臥室里尚伊撕心裂肺的哭聲,也聽到尚媽的哀求聲。
我從桌子上跳到沙發上,再從沙發上跳下來。我看了一眼傳來敗家娘們兒的哭聲的臥室,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外面,細雨霏霏。
大聲辭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我的胸中仿佛燃起了一團火。為了敗家娘們兒,我認了。
我聽到腳步聲,但人來人往與我無關了。
我剛踏出一步,就被一只手熟練地抄起來。
“豌豆?你怎么出來了?”
超A律師小姐姐?該死,你撒開我!你撒開我!
超A律師小姐姐帶來了新的消息。
中年男人不按常理出牌,通過一些渠道向有關部門誣告我是一只瘋狗。
很快就會有人把我帶走做檢查。
這段時間,我會很危險。
超A律師小姐姐通過自己的人脈知道了這個消息,連忙跑來報信。
檢查合理合法,沒辦法拒絕。就算想把我藏起來,對方也會一直盯著。
現在有一個方案。
她有一個姐們兒,在本市出差,下午就回去了。如果……
超A小姐姐咳嗽了一下。
如果把我交給她姐們兒,馬上托運,就可以讓我躲過這一劫。
尚伊沉默,超A小姐姐提醒尚伊有關部門下午一點半上班,兩點可能就來了。
“她同意嗎?”尚伊看著我。
“我跟她說了豌豆的事情,她很喜歡豌豆!”
尚伊看了看尚爸和尚媽,把我抱起來,抱得緊緊的。
“以后我可以再接豌豆回來嗎?”
“這要看你跟我姐們兒怎么溝通了。”
在敗家娘們兒的懷里,都快被她抱得窒息了。
我知道了她的決定。
不知道我的下一站,有怎樣的風景……
天堂未滿一
潔白的空間里很安靜。
說實話,我沒想到我把細節記得這么詳細。如果不是這道進天堂的程序,我或許已經忘記了敗家娘們兒。
“你想見見她嗎?”祂開口。
“什么?”我嚇了一跳,“難道敗家娘們兒也上天堂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大天使微微搖頭,祂背后的一扇翅膀呼扇了一下,我面前出現了一幅畫面。畫面里正是我記憶中的敗家娘們兒,正慈愛地看著一個小女孩彈鋼琴。
“長胖了。”我微笑道,我看著那個彈鋼琴的小女孩,眉目之間和她有七分相似。
“那是她的女兒嗎?”我問道。
“是的。她的父親你也認識,曾經出現在你的回憶里。”
“冼法羽?還是夏柒?”
“都不是。”畫面一變,我看到一個并不算英俊的男子站在尚伊身邊。
“這個人……”我在記憶里搜索著,突然想了起來,“那個寵物醫院的醫生。”
大天使點點頭,伸出手,揮散了畫面。
“其實她并沒有嘗試去重新接你回來,從你離開她的那一刻,她就把你給忘了。”
我看著大天使:“你想說什么?”
“不值得。”
我笑了笑:“用值得不值得去看待問題,你們天堂的資本主義也很盛行嗎?”
大天使面無表情。
“她撫養了我,她帶我認識了世界,她在我生病的時候著急地到處求人,我離開的前一刻她還在緊緊地抱著我。”
“但是她讓你離開了。”
“你說的是結果,我說的是過程。你用結果來判斷,我卻享受過程。”
“結果不重要嗎?”
“過程才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大天使沉默了片刻:“如果我告訴你,你離開后,她曾不止一次地回想,幸好當初把你送走。你有什么想法?”
我低下頭,沒有去看大天使。
“你傷心了?”
“聽你的意思,她其實一直在想我,對嗎?”
天使沒有回答,我補了一句:“天使不會撒謊的吧。”
大天使的翅膀再度扇了一下,剛剛消失的畫面再度浮現。
演出完的小姑娘走下舞臺,一只灰色的小貴賓撲向小姑娘。
小姑娘開心地將它抱起來,一臉興奮地問道:“豌豆,我彈得好聽嗎?”
畫面消散。
“大天使先生,我始終相信,人的心中都會有光芒。”
“那么,我們開始我的第二段旅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