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諳的話宛如一道雷霆,直直劈入所有人的心中。白軒宇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還精神矍鑠的莫天成,怎么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駕崩了呢?
而且騷亂才剛剛開始不久,這就意味著皇帝倒下后,連太醫趕來的時間都沒撐到?還有人口失蹤案、寧家事件的真相,這些都隨著皇帝的離去,線索一并斷絕了。怎么可能?怎么如此突然?
白軒宇下意識地看向炎師,后者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這很符合炎師一貫的作風。畢竟,皇帝的死活對他而言并沒有多大關系。
“林星。”左諳呼喊了林星一聲,也顧不上炎師二人,便快步朝外面趕去。他同樣難以相信,剛剛還在和自己探討星瀾未來的皇上,會如此突然地離世。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我們也回去吧。”炎師淡淡地說了一句,就往外走去。
白軒宇趕忙跟上,同時問道:“皇帝,真的死了嗎?”
“我又怎么能無所不知?這幾日,就先別外出了。”炎師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句,然后忍不住咳嗽起來。
白軒宇順勢攙扶住他,沒有再多問什么,眼中的神情變幻不定,帶著炎師走向外面。
寧春宮中,莫天寧也無法相信自己的弟弟就這么輕易地死去了。那可是自己防備了大半輩子的人啊!
莫天寧不甘心,他將識海中的全部魂力釋放出來。以他化境級的實力,很輕松地就將比武大會現場的情況盡收眼底。只是,無論他如何查找,再也感受不到那股讓自己怨恨的氣息了。
莫天寧感覺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咬著牙說了個“走”字,帶著滄元前往現場確認事實。
不管發生了什么,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而皇帝的匆匆離世更是讓這個夜晚顯得格外漫長。
白軒宇呆呆地站在樓頂,此時已經進入凌晨,大街小巷卻都不敢熄燈,偶爾還能聽到些許哭泣聲,中間或許還夾雜著呵斥聲。
不管是什么聲音,其目的都是不讓夜晚歸于平靜。
炎師早就回房休息了,寧月音則蹲坐在白軒宇身旁,她眼神空洞,同樣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至于她在想什么,白軒宇無心去猜測,只能讓她自己想明白。
多么不平凡的夜晚啊!白軒宇在心中暗自嘆息。僅僅因為一個人的死去,這座城市便為他發出悲鳴。那些愛他的、恨他的人,都失去了情感的源頭。
對于皇帝莫天成,白軒宇大多是從別人那里得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從他人的描述中,白軒宇可以想象出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帶領民眾反抗星瀾的暴政,驅逐了虎視眈眈的外敵。
在他君臨星瀾的這些年里,普通百姓即使不努力勞作,也能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不至于流落街頭。
對百姓而言,他無疑是一位圣明的君主。但是,那些追隨他、與他共同度過艱難時期的人呢?四大家主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一個衛家還留存著,其他家族的后人在這里甚至連基本的人權都沒有。
難道真的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嗎?寧家事件的真相,他絕口不提,人口失蹤案據說也被歸咎于已經落魄的白家。而且,他還與自己的哥哥——星瀾的最強者形同陌路。這樣一個人,到底該如何評價呢?藏在他身上的那些矛盾,難道最終到死都無法解開嗎?
不過,不管怎么說,莫天成都成功地讓所有人為他動容了。他用一生僅有一次的機會,讓所有人都對他的死亡發表看法,共同探討他的過往種種。
這種死亡,也挺好的。白軒宇心中竟有些羨慕,自己死的時候,估計會默默無聞,大概只有與自己親近的幾個人會傷心吧。除此之外,白軒宇想象不出其他情形。
夜晚的風更冷了些,白軒宇能從空氣中嗅出一絲雨水的味道,抬頭卻看不到一點下雨的跡象。
直覺告訴白軒宇,今晚一定會下雨,沒有任何依據,只是以前他見過好幾次類似的場景罷了。
相較于下不下雨的結果,白軒宇更在意下雨的時間,他覺得,如果下雨,那就像是老天在為莫天成的離去而哭泣,這是不公平的對待。除非自己死的時候也有一場雨相送。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偏頗,白軒宇便有了回房休息的念頭。畢竟周圍的風刮得人直打冷顫,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寧月音,后者正呆呆地看著地板,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
白軒宇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這才抬起頭看向白軒宇,眼神中帶著幾分迷惘,更多的是一種僵硬的神情。
白軒宇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只能讓她自己想通,嘆了口氣說:“天冷,早點休息。”
直到白軒宇轉身離開,她都沒有反應過來要說些什么。但就在白軒宇即將下樓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叫住了他。
“宇。”
白軒宇停住腳步看向她,他希望寧月音能說些什么,畢竟死的是莫天成,她沒必要如此糾結。
寧月音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還是說不出話來,只能僵硬地擠出一個微笑。
“明天見。”
白軒宇簡單應了一聲,沒有再停留,只剩下寧月音一個人在風中蜷縮著身體。至此,夜晚結束了。
第二天,白軒宇被外面雜亂的雨聲吵醒。由于烏云遮蔽了天空,他無法判斷現在是什么時間。不過,既然炎師沒有來叫他起床,說明時間還不算太晚。
伸了個懶腰,白軒宇開始期待今天炎師會教他什么新東西。如果是讓自己先凝聚那兩個幻靈的話,可得想個理由才行。
不管怎么說,皇帝的死并沒有讓白軒宇有太多動搖,畢竟這對他影響不大。按照炎師所說,在閣樓里待上幾天就好。
抱著這樣的心態,白軒宇推開房門,卻立刻察覺到了異樣。因為他的房間在二樓,探出頭就能看到下面的動靜,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寧月音,還有那過于明亮的光線。
現在至少是臨近中午了。在房間里可能因為光線不明顯而判斷失誤,但一到外面,白軒宇就知道了大概的時間,這絕對是他起得最晚的一次。
“宇。”
寧月音發現了他,放下手中的碗,朝他笑了起來。她在外面穿了一條白色的圍裙,梳了一頭以前從未有過的麻花辮,自然地垂在身后。她往那兒一站,白軒宇甚至有些模糊她的年齡,有那么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寧月音帶給他的驚艷。
只可惜……白軒宇故作淡定地走下樓,她也趕忙收拾好桌面,向白軒宇展示自己的勞動成果。
“我做了些早餐。剛剛嘗過了,味道沒問題的。”
越說到后面,她越顯得不自信,低下頭去。白軒宇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心思卻沒在上面。
“炎師呢?”
“炎師……還沒起床呢。”寧月音帶著一絲失落回答道,她已經知道白軒宇接下來要做什么了。
白軒宇看了一眼炎師房間的方向,輕嘆了口氣。
“我去叫他。”
寧月音沒有跟上去,因為這不是她該做的事。白軒宇敲了敲門,沒有回應后,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
雖然白軒宇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炎師躺在床上,還是無奈地笑了一聲。
炎師早就醒了,他一直盯著天花板,像是在思考著什么。直到白軒宇走到床邊,他才轉過頭看向白軒宇,眼神依舊平靜。
真是的,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你流露真情的表情呢?哪怕是哭也好啊。
白軒宇拉過一把椅子,自然而然地坐在炎師旁邊,他對上炎師的視線,嘴邊有話卻不知如何開口。
原本想過很多次如何開啟話題,但真到了這個時候,白軒宇卻忘記了之前的想法。
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死一般寂靜的三分鐘,最后還是炎師先開了口。
“我已經沒什么能教你的了。記得把昨天的兩個幻靈凝聚出來,趁早培養它們,你的實力就能更進一步。”
“什么時候的事?”白軒宇沒有接炎師的話,自顧自地問道,“昨天還沒這么嚴重,不應該一個晚上就變成這樣的,你之前就已經不行了,后面不過是在硬撐而已,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呢?”
“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的,一開始我也害怕,可慢慢地,也就釋然了。現在它提前到來了,你也別想再動搖我了。”
白軒宇嘆了口氣,繼續問道:“沒試過其他辦法嗎?之前那位朽木前輩呢?”
“他只有助人的能力,沒有救人的本事。能找的辦法我都試過了,你的出現,讓我不必再為自己這具殘破的身軀掙扎,這樣的話,我還有什么可糾結的呢?”
“世界這么大,總會有人能醫治你的。”
“有這樣的人,但是太遙遠了。如果想要的東西最終都能得到,那世上也就沒有遺憾了。”
白軒宇眼神黯淡下來,一字一頓地說:“還有一個辦法,奪舍。”
炎師呆呆地看著他,怒火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臉上。
“我看中你的是什么?是你越級凝聚幻靈的奇跡,是你那不講道理的武學天賦,這兩樣我能奪走什么?上天眷顧的是你,不是我!”
急火攻心之下,炎師又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只是這一次,那口瘀血堆積在喉嚨里,任憑他怎么努力都吐不出來,就像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白軒宇的現實一樣。
聽著炎師的咳嗽聲中帶著一絲哭腔,看著炎師罕見的狼狽模樣,白軒宇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負罪感。
他無法理解炎師所說的上天眷顧是什么意思,在他看來,如果能舍棄一切成為炎師,那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他無法從其他方面感受到真實的情緒,就像現在,他只知道自己應該難過,他舍不得炎師死去。但與之相對的,他的心情卻意外地平靜,仿佛大腦和心臟分了家。
“總之,你別死得太快,不然哪天我擺爛都沒人來催我了。”說這話的時候,白軒宇已經不再看炎師了。
“你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我不知道!”白軒宇很干脆地打斷了炎師的話,這是他回應炎師最快的一次。
炎師閉上眼睛,裝作沒有聽到他的話,說道:“拋開自身的束縛,沒有我你也知道自己該怎么走下去。相信我,你不會甘心待在這個小地方的。”
白軒宇突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炎師,說道:“那你就在天上看著吧,我在這里也能過得很好。”
對話結束了,白軒宇帶著一種挫敗感走了出去。看著外面的傾盆大雨,他一身的力氣不知道該往哪兒使。
白軒宇拉過一把椅子,無力地坐下,試圖用外面的雨聲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寧月音像個小媳婦一樣站在旁邊,以無聲的陪伴來安慰他。
這可真是一場傾盆大雨啊,那一波又一波的雨水就像天上的神仙一盆一盆往下潑的一樣,顯得那么粗暴、隨意。
而且雨水落下的方向還不固定,這一次潑向左邊,下一次就變成右邊,再下一次就兩邊對撞……不規則的雨就像它的突然到來一樣任性,讓人捉摸不透。
雨聲嘈雜,忽大忽小,這反而加重了白軒宇的不安。他嘆了口氣,只能將心思從雨聲中抽離出來。
“宇,要不先吃飯吧。”
“飯?”白軒宇這才想起寧月音還站在旁邊,看著她就站在自己身旁,白軒宇第一次產生了一種違和感。
“吃完飯之后呢?”
“現在想這些不會有結果的,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讓生活停下來。未來,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寧月音笑著說。
“即使我愿意用你來換炎師也一樣?”白軒宇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期待著她的回答。
“當然,因為這是你的愿望呀。”寧月音的笑容并沒有因此而減少,雙手還握住了他的手。
白軒宇將視線放回雨水中,臉上掠過一抹失望的神情,問道:“你說,世界上有神明存在嗎?”
“有哦。”寧月音瞇起眼睛,嘴邊的笑意更濃了。
“那他們能聽到我們的話嗎?又會不會同意我們用一樣東西去換另一樣東西呢?”
“那不是神明的做法,是惡魔才會做的。”寧月音笑著否定了他的想法。
白軒宇嘴角上揚,眼睛帶著不認同輕輕地閉上。片刻之后,他站起身來,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憂郁。
“吃飯吧。”
寧月音不太確定白軒宇此時的狀態,不過她還是很樂意看到白軒宇不再為炎師的事情而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