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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冠風流

唐代女道士是一個饒有趣味的話題。在一些當代論著中流行這樣的看法:唐代女道士近似娼妓,甚至就是娼妓。支持這種看法的主要證據,則是女道士們風流浪漫的愛情生活。

唐代女道士的主要來源有四:自愿修道的公主和貴族女子、被簡放的宮女、被遺棄的姬妾和不再當紅的妓女。由于唐皇室崇道甚力,道教在唐代十分繁榮,因此這些女子能夠得到供養而不至有衣食之憂(第一類人別有后盾,當然更不在話下)。這使得她們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參誦道書、習學歌舞和作詩;同時也有條件修飾容儀、講求妝束并美化居住環境。這就是唐代文士詩歌中常常將女道士描繪形容為“仙女”“仙子”,將她們的道觀比喻為“仙境”“仙鄉”的物質條件。

在女道士中,修道的公主和貴族女子當然是上層,她們領導著有關的潮流和風尚。而我們在前面已經看到,公主和貴族女子是在性關系方面最為開放的群體,因此她們在這方面的觀念和作風不可能不影響她們的“道友”。

最后還有一個深刻的原因必須注意。在古代中國社會中,除娼妓而外,女冠(或女尼)們是另一個“無主”的女性群體,使男性可以完全合法地將性興趣指向她們并被接納。(22)在男性中心的社會中,其余的女性都是“有主”的,或屬于帝王,或屬于男性家主,未婚女子也受到他們的監護。男子若將性興趣指向“有主”的女性,至少在理論上是不合法的(盡管實際上也可以通奸淫亂)。附帶說一下,舊時“寡婦門前是非多”之諺,原因也在于此——丈夫一死,她暫時成為“無主”,男子的性興趣可以相當合法地指向她,所以是非多;若趕快結束這一狀態,要么改嫁,要么宣布“守節”(這樣就可獲得夫家的監護),就可重歸“有主”而安定。

綜合上述三方面的原因,女道士之風流浪漫的愛情生活就非常容易理解了。試想,這些身世經歷不同尋常的、美貌的、有文化的、有藝術修養的、在性觀念方面又非常開放的,而且是男子可以合法地與之調情乃至求愛的女道士們,會何等地令唐代的文士們心馳神往、夢魂顛倒啊!關于他們對女冠們的贊美、愛慕、幻想乃至“夢想成真”的浪漫戀情,文士們留下了無數詩章:

月帔飄飄摘杏花,相邀洞口勸流霞。
半酣乍奏云和曲,疑是龜山阿母家。(23)

芙蓉脂肉綠云鬟,罨畫樓臺青黛山。
千樹桃花萬年藥,不知何事憶人間?(24)

夜靜門深紫洞煙,孤行獨坐憶神仙。
三清宮里月如晝,十二宮樓何處眠?(25)

水思云情小鳳仙,月涵花態語如弦。
不因金骨三清客,誰識吳州有洞天?(26)

鳳管簫聲來未足,懶眠秋月憶蕭郎。(27)

第一莫尋溪上路,可憐仙女愛迷人。(28)

共知仙女麗,莫是阮郎妻。(29)

綽約小天仙,生來十六年。
姑山半峰雪,瑤水一枝蓮。
晚院花留立,春窗月伴眠。
回眸雖欲語,阿母在旁邊。(30)

以上所舉,只是極小一部分例子。到了晚唐五代,許多用詞牌《女冠子》《天仙子》所填的詞,也大量歌詠女冠與文士之間的浪漫情事,有些還頗為香艷。比如溫庭筠《女冠子》有句云:“雪胸鸞鏡里,琪樹鳳樓前”“遮語回輕扇,含羞下繡幃”;又如韋莊《天仙子》句云:“露桃花里小腰肢,眉眼細,鬢云垂,惟有多情宋玉知”;再如和凝《天仙子》句云:“翠娥雙臉正含情,桃花洞,瑤臺夢,一片春愁誰與共。”此類作品未必能件件具體指實,即便出于虛構,也是文士與女冠風流韻事的間接反映。這類韻事在當時被視為佳話而非丑行。

女冠中的班頭,或當推李冶(季蘭)和魚玄機二人。她們二人都是才女,有詩名。才女而兼女冠,這對唐代文士來說有著雙重魅力。《唐才子傳》說李冶“美姿容,神情蕭散,專心翰墨,善彈琴,尤工格律”。她與各種人物交游,包括山人陸羽、名僧皎然,當然更多的是劉長卿之類的文士。她的才名艷聲傳播四方,傳說連唐玄宗都將她當作女清客請到宮中去住了月余(不可信,若有此事,應在德宗時)。后來因給叛臣朱泚上詩,“言多悖逆”,被皇帝下令“撲殺”。魚玄機名頭更大,《三水小牘》說她:

色既傾國,思乃入神,喜讀書屬文,尤致意于一吟一詠。破瓜之歲,志慕清虛。咸通初,遂從冠帔于咸宜。而風月賞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然蕙蘭弱質,不能自持,復為豪俠所調,乃從游處焉。于是風流之士,爭修飾以求狎,或載酒詣之者,必鳴琴賦詩,間以謔浪。

魚玄機一度成為李億的寵姬,后來又與李郢、溫庭筠等名士交接。因打死一個婢女,被判死刑,不少官員文士想為她求情,但沒有用,僅二十四五歲的芳齡就香消玉殞了。她留下四十多首詩,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最為膾炙人口。

與女冠們發生愛情糾葛的文士代表人物,可推大詩人李商隱。他年輕時曾在玉陽山學道,不少學者相信,他在宛如仙境的玉陽山道觀里與某個(或幾個)美麗的女冠發生了戀情。此后幾十年中他所作的大量有題或無題之詩,有許多篇什都表達了對早年戀情的悵惘追憶和對昔日戀人的鏤骨相思。但因為他的這些詩篇都是撲朔迷離之作,詞句華美但大量使用隱喻、借喻、暗示等手法,極難獲得確切解說。至遲從清朝開始,將他這些“愛情朦朧詩”索隱鉤玄并與他早年學道時對女冠的戀情聯系起來,就成了學者們各顯神通的大好精神獵場,至今仍有人馳騁不歇。我們在此處當然不能陷入這一索隱迷宮之中——盡管這種精神狩獵確實具有很大的誘惑力,只能略舉他的兩首詩為例。其一是《無題四首》之一: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其二是《碧城三首》之二:

對影聞聲已可憐,玉池荷葉正田田。
不逢蕭史休回首,莫見洪崖又拍肩。
紫鳳放嬌銜楚佩,赤鱗狂舞撥湘弦。
鄂君悵望舟中夜,繡被焚香獨自眠。

這兩首都被認為與李商隱早年玉陽山之戀有關。(31)

唐代以后,女冠風流的盛況似乎漸趨衰頹,但這一傳統并未斷絕。比如從《聊齋志異》卷一一中《陳云棲》一篇可知,此風至清代仍不絕。陳云棲和另三位女冠所在的道觀,就略有唐時遺意。不過在明、清小說中,更多的是對女冠或女尼禁欲為難、淫亂縱欲的反面描寫(比如《初刻拍案驚奇》卷六“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卷三四“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等)。戲劇中的陳妙常雖是正面人物,但已是以嫁人從良為旨歸,根本不能望昔日李冶、魚玄機這樣的“社交明星”之項背。女冠風流不再是佳話韻事了。

三 流動的性關系:幾種故事類型

在男性中心社會中,婦女在很大程度上是男性權勢者的財產種類之一。財產當然可以被再分配而轉移到新主人手中。就婦女而言,在古代最明顯的再分配方式是舊主人戰敗之后被作為戰利品由勝者收納,這樣的例子在古代實在太常見了,僅回憶本書前面提及的事件,就可看到夏姬是楚莊王的戰利品(他將她賜給連尹襄老)、甄氏是曹操的戰利品(他將她分給兒子)、蔡文姬曾是匈奴左賢王的戰利品(他將她收納為夫人),等等。項羽被困垓下之時,擔心虞姬成為劉邦的戰利品,于是虞姬只得自殺了(32),劉邦的薄姬(漢文帝生母)就是從魏王豹手里奪來的戰利品。順便說起,歷史上有些“公主和番”從本質上說只是上述再分配方式的一個稍微體面委婉一點的形式——同樣是在別國威脅之下交出女子。

女子的再分配與轉移,還有另外一些方式。這些方式在中國古代常用某些類型化的故事來描述,以下分別略加討論,從中可以了解古代中國人性觀念的一個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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