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改規矩無痕助佳興 緘姻緣惹塵諱惡讖
- 桃都
- 沈寓顰
- 2559字
- 2021-07-18 00:00:00
話說杜二小姐從金家出來,路過大楓樹,為一匹馬擋了去路。簪冠紺服,鶴氅麻履,不是別個,正是虛一觀的白仙姑。杜二小姐請她上車,白仙姑手執拂塵,微微躬身行禮道:“小姐慈悲。此刻我須前往行一法事,只好辜負小姐美意。”杜二小姐道:“這也無妨,等閑了咱們再說話。”白仙姑遂去。杜二小姐回了家,與姊妹們商議事定,不在話下。
到了出游之日,杜宅門前車轎列俟。杜家三艷及燕丑奴共坐一車,跟著去的丫頭另坐一車。行至崇楓山外住轎,丫頭們攙下小姐,眾人一行賞景,一行說笑,曲曲折折往山上去了。至山間曲水畔,只見一人倚馬而立,手里拿著一串流珠。見他們來,緩緩回眸,卻是前日路遇之白仙姑。杜二小姐忙上前攜手寒暄,大家廝見過,因觸美景而生雅情,遂臨溪依次坐定,流觴唱和,好不自在!
俄而淺醉,杜二小姐伸了個懶腰,招呼眾人緣溪而下,見一鏡湖。彼時眾人尚未吃飯,天性愛玩的杜二小姐便動了心思,要在這湖上拾柴生火,由眾人自行打獵,最末三人須罰酒十海,作詩一首。又問誰要玩?眾丫頭笑道:“很不好。這是小姐變著法兒要罰我們呢,弄這些文的來,叫我們沒處抓尋。”杜二小姐笑道:“放屁!你們不能,休得賴人,不玩就是了,沒的在這里打嘴現世。”她妹妹起身道:“這也沒要緊,以水代酒就是了。輸的人要罰二十大海,免作詩。”杜二小姐道:“這也太不公。”無痕笑道:“我有一個好法兒,保管大家有趣,只看你們依我不依我。”眾人忙催她快說。
無痕笑道:“飄萍、輕云兩個既是我的丫頭,若輸了,自然我領罰,代她們作一回詩。各位的丫頭所欠之詩,自然各位領罰,各位代作。如此,又不必另立規矩,又合了大家的趣興,豈不兩全其美?”杜二小姐笑道:“想是燕丫頭自己技癢,又怕我們取笑,才借著飄萍、輕云的名兒,暗地里誠心壓倒我們呢!”她小妹道:“這個就很好,就依燕姐姐的話罷。縱有心暗算我們,真金不怕火煉,未必就遂了她的意。”無痕笑道:“正是呢。”杜二小姐這才將她放過。白仙姑笑道:“拾柴的跟我來。”二小姐一把拉住她妹妹,笑道:“看你往那里跑?”她妹妹迭聲求饒道:“好姐姐,我不能,饒我罷。”二小姐笑道:“你別和我裝,門兒都沒有呢。”強送她上馬。其余諸人,或拾柴,或挽弓,不消細說。
那燕驚寒是個年少好勝的,縱騎射不精,仍勉強闖入林中,亂折騰半晌,堪堪射中一黑兔。忙滾鞍下馬,卻冒冒失失的折了腳,痛得面色煞白。樹叢響處,一個人影轉出來。無痕大驚,正要喊叫,那人忙搶上來說道:“是我。”你道是誰?無痕定睛一看,不是惹塵,卻是那個?一驚一喜之下,不由得聲淚俱下:“齊哥哥!”
惹塵一把摟她入懷中,道:“我來遲了。”無痕伏胸哭道:“我以為,你忘了我了。”惹塵道:“不會,于你,我至死不能忘。”無痕道:“縱死了,我們兩個也在一處。”惹塵道:“我的心,生死不變。”無痕拉起他的手,淚汪汪問道:“齊哥哥,我只信你的話,如今你親口告訴了我,我再不疑心。死心塌地跟了你去,也不枉我托生為人一世。”惹塵搖頭道:“別問,好不好?別問。”
無痕聽說,意冷心灰,滿眼滾下淚來,氣咽聲堵,口不能言。拿手帕子握著臉,哭得梨花帶雨。惹塵著實心疼不了,忙哄道:“這并非我本意。你也知道,西域蠻夷兇惡,非忠國公終年鎮守,我大秦不得太平。娶他家女兒,是權宜之計,我的心里只有你。何況父兄之命,我不能違抗,你也替我想想。”無痕抽抽噎噎地說道:“我該知道什么?你的本意,無非當今陳世美!”惹塵聽她如此說,不禁皺眉道:“我并沒有辜負你,這樣大罪我當不起。”無痕道:“你瞞得我幾時?而今勞燕各東西,偏是說雙飛。我是立意一輩子跟了你去的,不如你帶我走,我們兩個離了是非場,往桃花源里去作一對神仙眷侶,豈不好?”說著合目垂淚。
惹塵不忍卒聽,心中有千言萬語,只不能說得出。遂從腕上褪下銀鐲,放在無痕手內,勸道:“隨我進宮罷。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無痕道:“我不作你家奴才。”說畢抽身走開。惹塵趕上去拉住,無痕奪手向后退,一腳踩滑,滾進了水里。惹塵忙跳將下去攔腰抱住,不承想被無痕扎掙著推開,連嗆了好幾口水。
無痕抱住浮木,向頭上拔下簪子,哭道:“我即是滄海,即是三千弱水,我絕不許旁人分走我的一分一毫。若沒有八人轎坐,就是一頭碰死、剃頭當姑子去,我也絕不委曲。誰稀罕你的三千寵愛?楊妃乃玄宗至寶,逃不過馬嵬一死。沒身之誓,其有終矣;盟約之言,徒虛語耳。我已知難免妖精臭名,不如趁今日就死在這里,讓天河水托著我的干凈身子,流到三生石畔去。你也好妙選高門,以諧秦晉,這便大家無礙了。”
說著,果然用簪子向藕臂上劃去。惹塵大驚,忙奪下,抱住她嘆道:“何苦來?古人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作踐身子,且不說我心疼,第一要緊的,是你母親,你叫她老人家如何不懸心?快休如此。”無痕流淚道:“又不帶我走,又不叫我死,到底是怎么樣?”惹塵忙握她的嘴,勸道:“休提這話,十五六歲年紀,也沒個忌諱。”無痕按下他的手,嘆道:“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縱留下這條命,也沒甚趣,不如死了干凈。”
正說著,一陣風刮過,只見丹楓亂舞,敗葉走地,天地遠近但聽一片“沙沙”之聲,又有烏鴉從頭頂上飛過,一路留下“嘎嘎”的怪叫,使人不由得毛發盡豎。惹塵因此心內大異,忙用話岔道:“水里冷,咱們上去罷。”無痕道:“不用你管。”話未了,已打了一個噴嚏。惹塵忙拉她道:“不是玩的,快來。”無痕這才半推半就,與他上岸。
惹塵本是多情種子,因怕她被風吹了,也顧不得自己,忙將大衣脫下,擰干水,裹在她身上。又脫貼身的襖兒。無痕羞得臉飛紅,忙轉身嗔道:“糊涂東西,作死也不挑地兒。”惹塵嘆道:“你又說‘死’。”無痕自知失言,便低頭不語。惹塵道:“把你的襖兒也脫下來,我給去去水。”無痕啐道:“該死的,又胡說。”話才出口,方知又說造次了,忙接道:“脫下來,我可穿什么?”惹塵笑道:“我的襖兒你換上。”無痕道:“一時姊妹們問起來,我也難說。”惹塵一想,果然有理,便道:“這也罷了。只是如今我們兩個弄得這樣,該如何搪塞過眾人去?”說著,連打了幾個寒噤。
無痕忙上來拿手帕子替他拭淚,乃勸道:“你別急,我自有話說。”又將大衣脫下,塞在他懷里,催著他道:“快回去,叫你的丫頭伺候你洗個熱熱的澡,別叫我擔心。”惹塵只拉著她的手,癡癡說道:“你等我。”無痕低頭不語。忽聽遠遠的一片聲嚷,不知何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