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神君瀾玄與眾人告辭回了甘淵,其他人則步行到南荒北戶地界,然后逸云御劍先帶著歸?;氐饺俗宓亟?,再前往北荒觚竹與眾人匯合。
觚竹城內,在無涯離開的第二天清晨,束玉便前去告知公主琳瑯,并通知城主即墨“殿下有要事暫行離開,不日即回,讓我等先行尋找奇果”。即墨便兵分三隊,一隊由他率領尋找葪柏樹和櫪木,一隊歸琳瑯和束玉率領尋找帝屋樹、一隊交邱子謙、單箐率領尋找熏草。等無涯一行到達的時候,三隊人馬也陸續回城,并帶回各自尋獲的果實。
為了慶祝尋訪之旅圓滿完成和為天宮太子無涯踐行,城主即墨命其夫人追姜籌備了隆重的慶祝晚宴,要求城內大小官員攜眷盡數參加。宴會伊始,眾人共同起身舉杯唱酬,云羨和九嬰驚奇地發現對面右上首席位上的女子,竟是在正南極遇到的摘采瑯玕果的彩焱,原來她是即墨和追姜的獨女!彩焱朝她們微笑著舉了舉杯,見云羨向她點頭致敬,旋即有些害羞地轉過了頭,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自己的意中人云羨。此時逸云也趕回來參加了晚宴。
飲宴過半,大家三三兩兩地離席敬酒交談,九嬰拉著云羨去找彩焱:“姐姐,咱們好有緣份,原來你是城主的女兒啊。炙兒呢,它長大了嗎?”
“你們跟我來”,彩焱帶著兩人拐進一旁偏廳,這里是供客人暫時休憩之處,此刻外面的宴飲正歡,偏廳里空無一人。彩焱伸出雙手,掌心向上,雙手四指相疊,搭在一起,手指間升騰起一小股藍色火焰,一只五彩鳳凰驟然浮現在半空中,周身縈繞著耀眼的藍色火焰。
“哇,炙兒長得這么漂亮了!姐姐,我可以抱它嗎?”
“應該可以,它小時候沒有炙傷你,說明是認可你的。”
九嬰伸手輕輕觸碰火焰,發現火光很溫和很柔軟,她欣喜地一把抱住炙兒,用自己的臉蹭蹭炙兒的臉,炙兒乖巧地任她左摸摸右捏捏,表現的特別溫順。
“大哥,你摸摸”,九嬰正要將炙兒放到云羨懷中,炙兒卻展翅繞著云羨飛了一圈,才緩緩落在他的肩頭。彩焱頓感驚訝,火鳳極具靈性,落在人的肩膀上說明這個人的精氣神很足,身上散發出來的是正義之光。彩焱在極地得知兩人姓名,便曉得他們是祁連山狐君的兒女,狐族一向為天宮所猜疑和壓制,若云羨乃是大義之人,可以爭取他成為觚竹對抗天宮的盟友。
念及此,彩焱內心興奮不已,之前見到云羨的那份忸怩不安早就被拋到九霄云外了,“火鳳識人,能落在你肩頭,是感覺出你內心的善意。觚竹一向樂于結交正義之士,但苦于拘在莽荒之地,對祁連狐族久仰大名卻無緣相見,此番機緣巧合能見到兩位,實屬榮幸之至。大公子,日后還望賜教,暢聊天下大事。”
云羨聽到最后一句話,當即明白了彩焱的意思。狐族早知觚竹私下一直在爭取跟日下、北戶結盟,預謀在暗地里對天宮形成反制之勢。“彩焱小姐言重了,祁連山雖地處中原,但一向不諳世事,幾乎與世隔絕。此番機緣巧合能專程拜訪觚竹,是我等幸事,還請小姐莫要嫌我們消息閉塞、性子粗鄙,日后請多多指教?!?
“既然大家是朋友了,今后就叫我彩焱吧,我也直接稱呼你倆了。”彩焱心領神會。
九嬰從袖中放出小拇指般大小的鹿蜀,鹿蜀一落地便還原為本來大小。九嬰想讓鹿蜀和炙兒相互熟悉,便在一旁幫著兩獸介紹彼此。
彩焱和云羨則坐在左側的太師椅上品茶閑聊,“三界傳言,天宮修復神舞是因為讖言即將實現,云羨,你覺得她會回來嗎?”
“伏羲是上古真神,想來不會說謊?!痹屏w心知她的目的。四荒不服天宮統治已久,但讓它們公開與天宮開戰,又缺少契機,畢竟現在雙方面子上都過得去,沒必要撕破臉鬧得三界大亂,影響眼下安居樂業的和諧日子。但是,女媧歸來則不一樣了,若是女媧繼續反抗天宮,四荒趁機起事,說不定就能脫離天宮的統治。
“她回來后,還會與天宮作對嗎?”彩焱自幼跟在父親身邊參與管理城中大小事宜,善于識人辨物,雖然只和云羨交談過兩次,但也知曉他是不可多得的好兒郎,是故早已芳心暗許;她知道云羨品行方正,若是拐彎抹角試探他,他必然生厭會顧左右而言他,不如開門見山,主動向他表明自己的真實想法,所謂君子坦蕩蕩,相信云羨會樂意同她直言。
“故人皆歸塵,仇怨何所附?”云羨正端著茶幾上的茶壺,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停頓,然后淺笑著一邊替彩焱沏上茶,一邊不緊不慢地回復。
“就是不知,到時天宮會不會如此放心?!辈熟透袊@,內心有些惘然,若是沒有女媧的加入,四荒并無把握可以與天宮抗衡,更何況西極一直在天宮和三荒中左右逢迎,眼下最好的辦法還是繼續忍耐,給足天宮威嚴和顏面,盡量低調行事。
“時也,命也?!痹屏w低頭品嘗了一口茶,感嘆了一句“好茶”。
彩焱笑了,端起茶壺又為他續了一杯。
兩人正說話間,天宮公主琳瑯推門走了進來,后面跟著束玉?;瘌P和鹿蜀突然見到陌生人,心里有些發怵,便停止了相互嬉鬧,火鳳飛落在彩焱肩頭,鹿蜀趕快躲在九嬰身后。屋內歡愉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了。
束玉機敏,很快打起了圓場,“我說怎么沒見著你們,原來躲在這里偷閑。”接著他走到九嬰面前,好奇伸頭打量躲在其身后的鹿蜀,“小乖乖,你別怕,我是好人?!?
九嬰忍不住笑了,“它叫阿蜀,是我剛收的靈寵?!彼D過身,輕柔撫摸著阿蜀的長脖子,“阿蜀,他叫束玉,是我的朋友。”
阿蜀先伸出鼻子嗅了嗅束玉身上的氣味,然后才從九嬰身旁探出頭,悄悄打量著束玉,束玉呲牙咧嘴地朝它扮了個大笑臉。然后,束玉又走到彩焱面前,一改面對九嬰時的嬉皮笑臉,神色恭敬地說:“常聽人夸贊彩焱大小姐是四荒中最善于馴服靈獸之人,火鳳源起上古鳳凰,自三萬年那場大戰后存世稀少,天宮多年來派人尋訪,方才求得三只火鳳,不曾想您竟孵化出一只,令人佩服。”
彩焱聽聞此言,立刻起身恭敬地說:“總管過獎了。多年前,我無意在正北極發現一枚化石蛋,出于好奇便帶回家,扔在后院蓮花池旁駁岸圍邊的太湖石堆中,不料蛋中竟生出此鳳,實乃機緣巧合。它只是山野之鳥,豈能與天宮貴鳳相提并論,您謬贊了?!?
“大小姐謙遜了。日后如有機會,要專程邀請您去天宮做客,也讓火鳳們相互認識認識,增進些同類情誼。公主,您說是吧?”束玉擔心獨留琳瑯在一旁會讓她有些尷尬,于是趁機將她拉進來聊天。
“那是自然”,琳瑯走到彩焱身旁,面帶不屑地打量著眼前這只山野火鳳,它雖然個頭不大,看上去剛成年,但雙目炯炯有神,身上的五彩羽毛似乎泛著若有若無的金光,此外并無特別之處,跟天宮那三只體格健碩、威風凜凜的火鳳比起來,氣勢上果然遜色很多,確實像山野之民一樣上不得大場面。
琳瑯暗自好笑,轉身問坐在一旁的云羨:“聽說你收了一只巨犼,這倒是奇聞,讓我見識見識?!?
聽到“巨犼”兩字,彩焱的臉色驟變,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用力地握著拳頭,直到指甲深深扎進手心換來陣陣疼痛,她才能因為痛感而恢復些理智,控制住此刻激動的情緒。
云羨不緊不慢起身,并順便趁機想到了一番說辭:“公主,巨犼本就身受重傷,后又強行在太子面前顯出真身,此刻已經傷上加傷,再也無力變幻。太子已命我將其帶到仙宮療傷,等它傷勢有所好轉,我第一時間向您稟告,到時再請您觀賞?!?
“怎么,太子看得,我就看不得?”琳瑯十分不悅。
“公主,巨犼受傷后渾身是血,我們還沒來得及替它清洗,今日是日下城主的夜宴,要是放它出來弄臟了場地,只怕辜負了城主的美意。而且,巨犼生于蠻荒之地,性子桀驁不馴,還曾妄圖攻擊太子殿下,不如等它野性略減后,您再觀賞不遲?!本艐霌木逘暌欢僭俣龔娦凶兓煤螅瑫涓?,以后便更不容易康復了,所以絞盡腦汁想讓琳瑯暫時放棄這個念頭。
見此情形,彩焱挽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三道傷痕,竭力擠出一絲笑容:“此話不假,這就是我那火鳳抓傷的,它在窮山惡水的極地呆了上萬年,性子野得很,我訓服它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它才能勉強聽我的話。想來太子之所以讓你們把巨犼帶回瑯琊山,也是為了讓它能日夜接受仙氣滋養熏陶,先除除野性,不然若是傷了人,大家面子上就不好了?!?
聽到此,束玉不由內心打起鼓來:若是巨犼嚇到了公主,她面子上掛不住,勢必也要把我訓斥一頓;若是傷到了公主,只怕天帝怪罪于我,既然太子都同意帶回仙宮,不如日后再看。于是,他從衣袖拿出一只乳白色的小玻璃瓶,笑著說:“大小姐,火鳳的爪子尖利,受傷后容易留下疤痕,我一向習慣隨時攜帶藥物,這是祛疤膏,效果非常的好,您試試?!?
彩焱也不矜持,當下接了過來:“多謝總管!”
束玉接著又對琳瑯說:“公主,大小姐在馴獸方面一向經驗豐富,說得言之有理,我只隨身攜帶了這一瓶,我看不如等回了仙宮,再找個合適的時間讓眾位師兄、師妹們一同欣賞,豈不是更好?”
琳瑯轉念一想,哥哥無涯是極有主意的人,既然他已經表過態了,自己也無謂強迫他們,不如以后再說,“也罷,那你們多用點心收收它的性子,省得將來它去了天宮不安分,若是鬧出禍來,可不好交待了。”說完,她又瞥了一眼鹿蜀,便徑直離開了。
束玉向眾人作了個揖,也告辭了。
彩焱走過去關上了門。云羨剛才聽到束玉一直夸贊彩焱善于馴服靈獸,方知她很有本領,便有心想請教她如何治療并收復巨犼,便請她坐回太師椅,仔細將犼首亮烏槍的事情說給她聽。
彩焱沉吟許久,方緩緩開口:“我自幼喜歡靈獸,尤其對上古靈獸好奇,但現存之書記載甚少。所以,有一段時間,我沉迷探尋古墓,因為古墓壁畫中經常會畫有許多的上古或中古時期的靈獸,我探尋了幾百座古墓,但墓中壁畫里從來沒出現過犼,所以我也并不知道有犼這種靈獸。直到最后一次……”
她頓了頓,試圖平復一下此刻內心的波濤洶涌,“直到最后一次探墓,墓中棺槨是打開的,里面有一副動物的尸骸,四周壁畫畫滿了巨犼,它們的形態栩栩如生,或奔馳,或跳躍,或緩行,或尋食,或就飲,或嬉戲,或伏臥,或滾塵。其中一副壁畫,畫的是天兵天將和龍族聯手,一同剿滅巨犼;另一幅,另一幅壁畫上畫著的,是一位少女將巨犼的血注入一桿烏槍之內……”
聽到此處,云羨和九嬰震驚萬分,猛地起身想要問她,但一時緊張的說不出話來。見兩人急迫地望著自己,彩焱繼續說到:“我當時對這幅畫疑惑不解,所以就打算去棺槨中查看下骸骨,弄清楚它是只什么靈獸。但我研究了半天也看不出來,于是便將整幅壁畫臨摹了下來,想著日后再作研究。臨走時,我見尸骸裸露在槨中顯得凄涼,便將扔在壁畫角落的棺蓋抬起來,放到棺槨之上。
結果,整個棺槨發出藍光,一段文字臨空而現,懸浮在棺槨之上。那排文字是用中古時期的界文所寫,意思是:巨犼乃上古之獸,它的攻擊性在萬獸中數一數二,喜食湖海中一切活物,包括中古時期才出現的龍。后來龍族不堪其害,投靠天宮求其派兵滅犼,大戰三天三夜后,天兵天將和龍族損兵折將傷亡慘重,但巨犼們也被全部消滅。自上古天神盤古開天辟地后,世間萬物各有其運行規律,即自然法則,天神也不便過多干涉。于是,女媧娘娘只得旁觀這場大戰,私下偷偷救走最后一次巨犼。無奈巨犼傷勢太重,眼看時日無多。娘娘不忍上古之獸從此消亡,便制作了一把犼首烏槍,并將之前所取的巨犼臨死之前的鮮血,全部注入槍內,希望有朝一日此槍能化為巨犼?!?
彩焱沉默片刻,接著說:“我本來想將這些文字抄下來,但此刻墓室開始坍塌,我只好離開。后來,我四處打聽犼首亮烏槍在何處,均無所獲。不料,今日才知在你們手上。我事后反復思量,此墓應該是娘娘親自所建,她故意將館蓋放在一旁,若是進墓之人出于對巨犼的愛惜之情,主動將棺槨合上,她才會將前塵往事如實相告;若是進墓之人毫不在乎,對著壁畫也不會知其原委。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三人沉默良久后,云羨起身向彩焱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彩焱受寵若驚,慌忙將他扶起:“大公子何須如此?”
“彩焱,娘娘將烏槍贈予我族,便是希望能借它制衡龍族,但年代太過久遠加上戰亂遺失,后世族長們已不知這內中因由了。此番有幸結識你,才知前因后果,我代表祁連山狐族感謝你。此外,還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將臨摹下來的壁畫贈送給我?”
“云羨,壁畫本就是娘娘為你們準備的,自當物歸原主。”正說話間,有位小婢女敲門,說是晚宴就快結束了,城主請眾位回到座位上。
回宴會的路上,云羨忍不住問彩焱手臂上的傷要不要緊,彩焱告訴他們自己剛才故意撒了謊,這傷是上次同巨人族打斗時被狼牙棒上的尖刺所劃,讓他們不用擔心。
回到客房,九嬰將瀾玄神君告知的器物化獸認主之事說與云羨聽,云羨很感興趣:“神君把此事告訴你,就是知道你定會說給我知曉,讓我安心馴服巨犼,不用擔心天宮日后會將它搶走。難怪無涯一見到它便面色鐵青,原來它曾經讓天兵天將吃了大虧。”
“大哥,你說彩焱能信得過嗎?”九嬰感覺這一切過于巧合。
“拭目以待吧。”云羨不敢肯定,但他心中傾向于相信她。
這時有人敲門,九嬰走過去打開門,來者是之前去偏廳告知他們晚宴即將結束的婢女,她雙手捧著一個托盤,輕輕施了個禮,然后起身說:“兩位,小姐命我將一副畫送過來,說是物歸原主。另外,還送來一些空白信箋。她說近來四荒風靡花箋,她閑來無事便自制了一種蘭花箋,所用的云母粉是她親手調制,香味絕無僅有。希望兩位回去后,能多多用此花箋與她通信,在馴服靈獸方面,她這些年還是積累過一些經驗的?!?
九嬰見彩焱行事慷慨爽快,做事好不扭捏,心中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靈機一動想到若是她能成為自己的嫂子,定然很好相處。念及此,她搶著說:“這位姐姐,麻煩您回去幫我們謝謝大小姐的美意。我一向字寫得丑,不如我哥哥的字清新飄逸,以后就由我哥哥與她互通音信了,還望她不要嫌我哥哥叨擾!”
婢女掩嘴輕笑:“您客氣了,我們小姐一向樂于助人,不打擾兩位歇息了?!?
云羨展開臨摹的那副卷軸,見圖中巨犼活靈活現、躍然紙上,內心感慨萬千。當看到畫面上巨犼的血被倒進烏槍之內,他突然反應過來:“小四,這烏槍之所以歷經三萬年便能化犼,錦湖只是提供了一個靜心修養之所,最根本的是融入了娘娘的神力和活犼的鮮血。它的兇猛不是野性難馴,而是天性如此,與其逼迫它壓抑或者扭曲自己的天性,不如教會它如何更好地控制和運用自己的天性!”
“靈獸各具天性,就像我們狐族天性慧黠善于思考,不管在多惡劣的環境下,也會想辦法改變自己的境況,而不會坐以待斃。巨犼也是一樣,你看著畫里描繪的戰爭場面,面對無數的天兵天將和龍族,沒有一只犼退縮或者求饒,反而爭相揚蹄向前,即便是受傷的犼也是呲牙咧嘴保持著戰斗狀態,天性如此,是改變不了的。大哥,你竟能悟出這點,我相信你肯定可以馴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