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陷入此地的,其他人呢?”無涯一邊警惕地打量四周,一邊問九嬰。
“我跟大家來到錦湖后,總覺得耳邊有女子的呼喚聲,但別人都沒聽到。剛才大家都在睡覺,我又聽到那女子的聲音喚我過來,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在這里了。這是哪里啊?”九嬰也很迷茫,想起身從樹棺中出來,但猛地一用力便覺得渾身疼,忍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你怎么樣?”無涯望著滿身刺痕的九嬰,刺痕滲出的鮮血將她的鵝黃色裙子染得斑斑點點。
“無妨無妨,有你剛才為我輸入的靈力,我好多了。”九嬰怕他擔心,忍著渾身的疼故作輕松的回答,“此地不便久留,我們還是早點尋找出路吧。”
無涯心想剛才輸了不少靈力,可保她無礙,但刺傷一時難以恢復,也只能先忍忍,盡快送她回去修養才是要緊,便說:“這是幻境,只是不知為何人所造。既然有心引我們入境,必有因由。”說罷,扶著九嬰從棺中出來。
這時,一名清秀的女子邁著輕快的步子從無涯和九嬰的身旁經過,站在他們面前的賣糖人小攤旁,然后伸手轉動攤前的轉盤,轉盤上有人物、花果、動物等內容,最后盤上指針指向一朵蘭花。于是,攤主用小湯勺舀起爐上文火正在熬制的糖汁,在面前石板上飛快地來回澆鑄,畫出蘭花的造型,再用一根木簽壓在花莖上,一手握住木簽下端,用小鏟輕輕鏟起粘在石板上的蘭花,便大功告成。女子接過蘭花,轉過頭開心地望著無涯和九嬰的方向,“師兄,好不好看,給你轉一個吧?”九嬰覺得她似曾相識。
“好啊”,男人的聲音從九嬰和無涯身后傳來。緊接著,一名男子從九嬰的身體穿過,徑直走到女子的身旁,側身站著。九嬰以前聽過幻境,卻是第一次經歷,她快步走上前試著去觸碰女子,結果手直接穿透了女子身體,而女子并沒有任何感覺,還同男人一起期待著轉盤即將要轉出的圖案。原來是幻形幻影。
是誰制造了這個幻境?無涯和九嬰的心里“咯噔”一下,覺得前行的方向充滿了未知。
見兩人拿著糖人離開了,無涯溫柔地問,“你可以走嗎?”九嬰點點頭,無涯便攙扶著她跟了上去。
一路上,九嬰很快被集市上的新奇玩意吸引住了,比如撥浪鼓、阿福、空竹、泥叫叫,還繞有意味地欣賞了好一會兒的耍猴戲。耍猴戲就是讓猴子當街表演接球、鉆圈、翻筋斗等戲法,然后有人拿著一個缽兒,鉆進圍成圈的人群,挨個兒討要一點“表演費”,如果看客往碗里“當”地丟入一塊銅板,表演中的猴子便會朝他雙手作個揖。有一只小猴子好幾次沒有接到球,耍猴人便拿起鞭子打它,九嬰看得好揪心。“無妨,不是真打,沒抽到身上,這些猴子是他們謀生的根本,若是傷了它們,下一場就沒法表演了。”無涯出言安慰。
九嬰聽到這話,轉過頭愣愣看著無涯,自她有記憶以來,無涯從沒對她說話這么溫柔過,想到他拼命救了自己,現在一同陷入這不知來歷的幻境之中,感動又愧疚的情緒頓時涌上心頭,忍不住開口道:“謝謝你”。
無涯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一件油皮紙包著的東西遞給她。九嬰狐疑地從他手里扒拉出來,解開一看是四塊牡丹形狀的芡實糕,頓時精神倍增:“你怎么會帶著它?”
無涯嘴角微微上揚,沒有搭言。這是他在日下的集市特意買的。當時他看到這些糕點,想起了九嬰饞嘴的模樣,臨時起意買了幾塊,他曾暗暗嘲笑自己做這么無聊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真把糕點送給九嬰呢,但一直也沒舍得扔掉。剛才見九嬰一路目不轉睛盯著集市上的各色小吃,他才想起袖中的糕點,正好讓她一解饞意。
九嬰見無涯在出神,便喊他:“你也嘗一塊吧。”
“甜的,不吃。”
“那你干嘛帶在身上?”九嬰問,見無涯不理自己,便不再多言,狼吞虎咽吃完了。九嬰肚子一飽,身上也不覺得那么疼了,便生出一些閑情來,調侃說:“你不會是特意買給我吃的吧?”
無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走吧。”
前面的這對師兄妹在集市買了不少東西,然后一路朝著郊外走去,岔路口有一群人抬著一頂轎子朝他們走過來。他倆朝著領頭的人喊了聲“大師兄”。領頭的人看到他們很開心,“你們怎么在這里?”
“山主說小師妹今日回來,讓我下山買些她平常喜歡的零嘴。”男子回答道。
“二師弟有心了”,接著他扭頭朝著轎子喊到,“師妹,你看二師弟對你多好。”
“有勞二師兄。”轎內的女子淡淡回應,并沒有拉開轎簾,似乎不想見人。
“這一路師妹也累了,走,我們上山。晚秋,你是不是又趁機纏著二師弟跑去集市玩了半晌?”
九嬰和無涯這才知道圓木中躺著的女子叫“晚秋”。一路聽著他們的對話,兩人很快搞清楚了這幾個人的身份:從九嬰身體穿過的男子叫洪澤,是山主的二弟子,一般被稱作二師兄;領轎的人叫建輝,是山主的大弟子,奉命下山去接山主的女兒琪云;轎內坐的便是琪云,她是山主的女兒,也是他們的小師妹,因為她輩分比其它弟子高,所以晚秋喊她“大師姐”。
眾人來到山腳,那里赫然立著塊巨石,上書“九令山”三個字,九嬰和無涯這才明白晚秋是九令山的人。等見到山主卓遠,無涯才意識到他們處在三萬年前的幻境之中。
琪云自從回山,一直待在房間不愿見人。晚秋每天給她送來一日三餐,時不時和她寒暄幾句,她也從來不回話,就是靜靜坐著發呆。洪澤每天都要趁吃晚飯的時間找晚秋打聽琪云的情況。
這天,洪澤和晚秋正在花園的一處偏僻角落說著話。
“師兄,你心里是不是還放不下師姐?”
“你又瞎想了。”
“我這幾天去廚房拿飯給師姐,聽到別人背后議論說我是破壞你和師姐的第三者,可明明是你說和師姐沒有可能之后,我才追求的你。別人這樣講,我心里很難過。”
“你不用理會旁人,我心里有你就夠了。”
“我知道你喜歡師姐,所以我一直默默在心里喜歡你,在你面前始終只做個好妹妹,生怕你知道我的心意后會討厭我、遠離我。直到那天你跟師姐表白被拒絕了,她說她喜歡白家公子,你很難過喝得大醉,我才忍不住向你表白。事后,我才知道,當晚你去師姐房門前等了一宿,告訴她如果她不答應你,你就要和我在一起了。師姐讓弟子轉告你,她喜歡的另有其人,隨后第二天天亮便下山離開了。她離開的那天晚上,你接受了我的表白。
你說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開心地一晚上睡不著覺,總是絞盡腦汁想對你好,妄想能有朝一日打動你,讓你喜歡上我。直到這幾天你天天問起師姐的情況,我才明白在你心里,我永遠是比不過她的。我不知道她為什么回來,但我想應該是受了情傷,她的房間到處散落著紙張,上面寫著同一句話: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請不要再找我打聽她的事了。我愿意成全你們。”
“你想多了,我跟她沒什么。”
“我知道你是出于憐憫才和我在一起。我自幼喪母,我爹作為山主的管家一直待你很好,你心里感激。現在他老人家仙去,你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想照顧我。不用的,真的不用,我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我很愛你,我希望你過得好,倘若我用恩情把你強留在身邊,你不會開心,我也不會開心。有時想想,一世苦短,若不能跟自己喜歡人結婚生子,那該是多么遺憾。我不想你遺憾,我希望你這一生都能事事順遂。”
“你這又是何苦?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照顧好你。”洪澤心頭一顫,走上前緊緊抱住晚秋。晚秋依偎在他懷里,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心里充滿不舍,她知道他對師姐有情,自己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如這般依靠在他懷里了,于是內心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要成為他第一個女人。
“我怎么覺得有點怪怪的呢?”待兩人離去,九嬰納悶地問無涯。無涯沒有回答。
過了兩天,山門決定派一批弟子到山下除魔歷練,晚秋在下午報名截止的最后一刻報了名。得知這個消息的洪澤連夜找到晚秋,“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知道魔界的人多么殺人不眨眼嗎,你仙術不高又容易心軟,此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跟你爹交代。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大師兄劃掉名字。”說罷,不由分說拉著她往屋外走。
“師兄,師兄”,晚秋不停哀求著洪澤,眼見就快被洪澤拉出房門,她擔心會被人聽見聲響,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還想不想娶琪云?”洪澤明顯愣了一下,晚秋趁機將胳膊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師兄,我猶豫了很久,報名截止的最后一刻才下定決心。所有人都知道你追求過大師姐,所有人也知道我們的關系,大家覺得當年是我插在你們中間,我只有離開了,你們才能無所掛礙在一起。”說到此,晚秋委屈地落下淚來。
“師兄,我知道你的辛苦不易。你自幼便是孤兒,每天朝不保夕,受盡他人的白眼和嘲諷,直到陰差陽錯被掌門所救收為弟子,才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們一同長大,看著你日日拼了命練功,既心疼你的苦,也明白你很上進,想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討掌門歡心,爭取有天出人頭地。眾多師兄妹中,你的脾氣最好仙術最強,掌門把許多危險的斬妖除魔重任交給你,你哪怕打斗到渾身是血都要挺著最后一口氣,一次不成就伺機再動,不成功不罷休,只為了能完成掌門的吩咐,不敢有絲毫懈怠。你背上的傷疤,我已經數不清了。
師姐從小就和你聊得來,每每她和掌門吵架鬧脾氣,只有你哄才有用。你又喜歡她,若是你們能在一起,將來前途一片光明,也不枉你辛辛苦苦這么多年。我雖然仙術低微,但以后有了你的照拂,也會過得很好。只是,師兄,我真的好愛好愛你,真的好舍不得你。”
洪澤很是感動,忍不住一把將晚秋摟進懷里。燭臺上的火焰忽明忽暗,望著哭得瑟瑟發抖的晚秋,洪澤深感于心不忍,他知道晚秋是真心待他,但他也是真心喜歡琪云。洪澤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溫柔地拭去晚秋臉上的淚痕,晚秋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兩人心里交錯著的愛惜、憐憫、感激等多重感情,在昏暗燭火搖曳閃爍的曖昧氛圍中噴發而出,讓彼此纏綿地共度了一個難忘的良宵。
正當九嬰瞠目結舌地看著纏綿熱吻的兩人時,無涯伸手拍了拍她的腦門,把她從發呆的狀態中拉了回來,“走吧”。
兩人一路無話,九嬰冷不丁拍手笑道:“想起來了,這就叫‘顛鸞倒鳳’吧?”
無涯震驚地望著九嬰,不知道她為啥要當著一個男子的面,如此毫不羞澀地說出這露骨又略帶挑逗意味的話。一時間,他有點晃神。
九嬰興致勃勃地說道:“我仔細研究過,人界那些話本最愛用動物來形容男女感情,比如鴛鴦戲水、鶼鰈情深、鸞鳳和鳴,但我一直搞不懂顛鸞倒鳳是什么意思。你看見沒,剛才洪澤俯身親晚秋,晚秋倒在他懷里仰頭回親,彎腰似顛,倒鳳用于形容女子,看看,人界奇才真多啊,這詞用得生動形象,大妙!大妙!”
無涯瞬間松了口氣,緊接著心里又似乎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