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清靈陵。陵地廣袤無垠,葬著歷代皇帝,至今已有三萬年。
皇帝歸桑坐在工匠們為自己修建的享殿里,面前支著張石桌,桌上用紅泥小火爐細細煮著茶,這里擺放著他喜歡的一些生活用具,定期會有人過來打掃,備置物資。
歸桑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過來坐坐,和先祖們的在天之靈說說話。
一團綠光突然懸空在享殿中央,歸桑不動聲色,拿起火爐上的茶壺給面前的兩個空杯沏滿茶。
“人王好興致!”珞離從綠光中閃現,釋釋然坐到歸桑對面的石凳上。
“魔主紆尊降貴,有失遠迎,請用茶。”歸桑微微笑著,把面前一個茶杯放到珞離面前。
“人王好手段,懂得用魔界的極音術單獨聯系我。”
“為了見魔主一面,我可是煞費苦心。”
“你我一向并無交情,這次找我是什么事?”
“我想和魔主結盟,同仇敵愾。”
“人主這話,真是讓我很吃驚啊”,珞離面不改色地說道:“天界一向庇護人界,反倒是我們魔界時常侵犯你們,這個結盟從何談起?”
“恩甚則怨生,愛多則憎至。魔主你看,”歸桑邊說著邊走到大殿門口,“這是皇陵,三萬年來埋葬了我的一百四十九位先祖,每一位先祖都能活到二百歲。帝位代代相傳,天宮代代庇護,呵呵,或者應該說是代代控制。”
“那你想怎么結盟?”珞離問。
“盜取神舞!”
珞離眉毛一挑,很感興趣,“伏羲讖言的期限就快到了,天宮想修好神舞,哈哈,那我們就不讓他們如愿。你的計劃,說來聽聽。”
“過段日子是瑯琊宮的合閣會,到時各路仙人都會去,我們就趁機混進去,把琴盜出來。”歸桑提議。
“我聽說天宮到處尋人修這把琴,但一直沒成功。如果這把琴我們也不能修,盜出來反而麻煩,不如當場毀了它。”珞離說。
“這把琴是女媧皮肉所化,毀不了。等琴到手,我自有辦法,魔主不必擔心。”
“等琴到手,你不會倒戈相向吧?”珞離似笑非笑望著歸桑。
“魔主說笑了,神舞是女媧之物,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歸桑爽朗笑起來,笑容里有份堅定和果決。
既然目標已經達成一致,兩人便回到桌前,攤開歸桑準備的瑯琊宮地圖,仔細研究并商定了盜取神舞的實施計劃。
瑯琊仙宮晴川閣。
閣內正中間擺放著六張書桌,左右兩邊各三張。每張書桌都擺放著一盞油燈和一套筆墨紙硯。同時轉動左邊第三張書桌的油燈、右邊第二張書桌的筆架,左邊貼墻立著的書架便升到半空中,墻面上露出一道石門。石門上雕刻著數朵蓮花并蓮蓬,將最右邊蓮蓬上的兩顆蓮子按進去,門就打開了。一條長長的走廊向前方延展而去,兩邊墻上的油燈隨著人的行走速度依次亮起。走廊盡頭,是個大廳,正中央有個石桌,石桌四周設了一個結界,五色光芒忽隱忽現。
神舞就放在桌上。
云羨懷抱著九嬰,此刻就站在神舞面前。一大早,老仙文彥就讓羯蘭去找云羨和九嬰,說要先帶他們看看神舞。這會兒,老仙文彥撤去結界,示意云羨和九嬰可以仔細觀察和研究神舞。
面前的這把古琴尚存琴骨,琴弦只剩一根。琴身漆黑如墨,尾處棕黃,若不是琴側刻著栩栩如生的金龍騰云浮雕,就只算得是塊爛木頭。
不知為何,九嬰看到它第一眼,便有種好友久別重逢般的欣喜,她忍不住伸出爪子輕輕撫著龍紋祥云,陣陣溫潤沿著凹凸的浮雕順著她的爪子流向全身,讓她有種眷念不舍的感覺。
老仙文彥在旁解釋,“三萬年前,女媧補天拯救天下蒼生,有惡龍阻擾。女媧為制服惡靈,削下左臂的肉化為靈龍,對抗惡龍。搏斗多次后,惡龍戰敗而死,靈龍也因神力枯竭跌落人間,死后化成神木。人類感念其功,制成奇琴,名曰神舞。你們看,琴身漆黑,琴尾棕黃,乃是當年與惡龍狠斗時,周身被惡龍毒火所灼燒,故渾身焦黑如墨,僅龍尾完好無損。”他見九嬰和云羨都伸手觸摸琴身,便又加了一句“觸指生溫,乃龍骨特有。”
“琴弦的制作很復雜嗎?為何一直不能修好。”云羨問。
“這琴是凡人所制,選取的材質已經無人知曉。自幾萬年前,天帝顓頊命人斷了天庭與人間的天梯后,天界與凡間的接觸就慢慢斷了,所以我們不曉得是何材質,也嘗試用許多材質去重制琴弦,但每每彈試時,所有的琴弦瞬間均化成粉末。”老仙文彥談及此,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找出當年造琴的原始材質。我會讓羯蘭、逸云和你們一起具體負責這件事,有什么需求或者問題都可以提,但時間上要抓緊一些。”
云羨點點頭,不再說話。
自從見了神舞,羯蘭、云羨和九嬰便開始著手研究琴弦材質,這一個月在藏書閣忙得暈頭轉向,收羅一切能找到的有關神舞的古書典籍,連《神舞背后不可說的愛戀》《神舞艷情》之類的,都翻出來了。有時大師兄邱子謙和三師兄逸云也會來幫忙。這段時間,束玉跟他主子無涯回了天宮,不會追著自己問東問西,九嬰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趁著耳根清凈,九嬰集中精力抽空把瑯琊仙宮的男仙們都瀏覽了一遍,很沮喪地發現沒有一個男仙是木木。唉,木木到底在哪兒呢?
邱子謙是個白白胖胖的高個兒,長著一張娃娃臉,善于說笑,有時講幾句冷笑話,逗得九嬰趴在桌上哈哈笑。
逸云則膚色偏黃,在一眾師兄弟里顯得并不出眾,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總是突然間捧出一堆不曉得從哪里收羅到的古籍,有些甚至是古帛。然后,逸云坐在桌前一邊慢慢清理布滿灰塵或者蟲眼的古書,一邊把發現的只言片語講給大家聽。除了交流神舞的事外,他不多說半句話,看他的言談舉止是個精明能干的人,云羨很欣賞他。
這天,逸云和云羨正圍著一個陶罐,仔細研究上面刻的文字。這陶罐是昨天逸云帶來的,云羨坐在桌前細細清理了一天,才把陶罐上的葡萄狀土銹清理干凈。
九嬰則趴在桌上看《神舞不可說的秘密》,里面講女媧與共工相戀的愛恨情仇,把九嬰感動地尾巴一搖又一搖。正看到女媧因為共工之死而傷心欲絕,就聽到逸云激動地喊了聲“找到了!”嚇了她一跳。
羯蘭、九嬰連忙跑過去,見云羨正在把陶罐上的古文字抄寫在紙上。逸云站在一旁,盡量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對著云羨寫的字,逐一翻譯這段古文字給她們聽。
原來,在三萬年前的中古時代,通行的文字是界文,筆畫比較簡單,字的數量也不多,主要目的是用作條目式記載一些大事。后來隨著仙界人類的活動越來越多,慢慢感到需要記錄的內容越來越豐富,界文顯得不夠用了,就慢慢發展出現在通用的文字。
陶罐上的界文,逸云翻譯成:跋履入四荒,涉險進八極,有施造神舞,驚神更泣魔。更參年三月初八。媧。
“聽上去,梟族是在四荒八極找到琴弦的制造材料。只是,這罐子上的話,能信嗎?”羯蘭很是驚喜,但又半信半疑。
“應該可信。一是這個陶罐上的土銹呈葡萄狀,而且一塊塊都呈現鐵紅色,沒有上萬年的時間是不可能如此的。二是更參年,正是三萬年前。三是”云羨頓了頓,平復了一下內心的激動,接著說:“這個媧,應該就是女媧,這段話,應該是她親手所寫。”
眾人一時都沒說話。
半晌,九嬰忍不住叫起來:“逸云,這寶貝你從哪里找到的?快把地址給我。”
一向面無表情的逸云,破天荒露出難得的神情:白了九嬰一眼——一眼的鄙視。
“接下來怎么辦?”羯蘭問。
“去有施故地。”云羨和逸云異口同聲。有些詫異對方跟自己想的一樣,云羨和逸云相顧一笑,彼此對對方的認可和欣賞又加深了些。
“梟族早就消失了,去哪里找呢?”羯蘭發愁的問。
“發現陶罐的地方。”逸云回答。
“我有個疑問!為什么你們說是有施,蘭姐姐卻說是梟族呢?”九嬰十分納悶。
“梟族以前叫有施族,只因全族犯了天規,被罰更名為梟,視為惡,必盡除。除了我們,你以后在瑯琊宮其他人面前,千萬別再提‘有施’,少惹是非。”羯蘭提醒道。
“嗯嗯,記住啦!”九嬰聽話點點頭,“他們犯了什么天規啊?”
羯蘭面露難色,一時不知怎么回答。云羨接過話,說:“幫女媧對付天宮。”
九嬰的心狂跳起來,她想起子衿跟她說過,因為族人是女媧的臣下,天宮對他們一直心存芥蒂。有施族只是幫了女媧就被盡除,那族人將來會是何等命運?九嬰開始理解君父母后在臨行前對她諄諄教導的良苦用心。
逸云望了云羨一眼,接著說“有施制造了神舞,并獻給女媧。這最后一句‘驚神更泣魔’,便是神舞的厲害之處:右弦彈奏,可震碎萬物。左弦彈奏,可令仙魔心神俱亂,狂舞至死。兩弦并奏,則音色聞者心動,聽者落淚。女媧所以仙界想用來對付妖魔,妖魔則想毀之。”
既然神舞有了下落,羯蘭、逸云和云羨拿著從陶罐臨摹下來的文字,一起去找老仙文彥匯報此事。九嬰聽聞有施族的事,心情不好不想去。云羨以為她覺得悶了,便由她自由活動。
九嬰在蓮花湖邊悶悶不樂散了會兒步,心想狐族修為不大行,將來她該怎么保護祁連山呢?走著走著,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昨天經過瑯琊廣場的時候,聽到兩個仙宮弟子談論后山的石榴樹結果子了,又大又飽滿。既然麒麟果有奇效,那仙宮里長的果子多半也有靈氣,吃了說不定能幫她增加點修為。
見天色還早,九嬰便獨自向后山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