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宿背起蛇皮袋,壓縮后的塑料瓶從三個蛇皮袋變成一個蛇皮袋,還是有些分量的。
老婆婆搖著破破爛爛的蒲扇跟在后面,還是一樣喋喋不休,走過幾條街道,穿過一條大馬路,王宿走走停停等著老婆婆跟上,終于到了廢品回收站,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錢。
出了廢品站大門,老婆婆抽出一張五塊錢塞給他,“這是給你的。”
王宿沒有要,轉身往回路走。
“這是婆婆給你的,這次收下吧。”婆婆邁了幾步小碎步,一手抓著王宿衣角,依舊把錢塞到他手里,“每次都是你幫我賣的,回去買點雪糕吃。”
王宿把錢塞回老婆婆手里,“不需要。”
然后走了按著原路回去,他記得江初晴最喜歡吃酸奶雪糕,可就是貴的要命,兩塊五一條。
而她每次都會買兩條,一條給他,她操著細細柔柔的日語說‘總要給自己一點甜頭才能有信念活下去。’
老婆婆搖搖頭很無奈,沿著大馬路去了市場。
王宿回到紅樹下,只是靜靜坐著發呆,接近十二點,日頭越發毒辣,還好沿江路兩側種著兩排紅樹,擋了大部分毒辣的陽光,沿江路猶如蓋了個綠色寶頂。
小攤販陸陸續續出來,強叔強嬸也來了,依舊熟練的開攤,下班吃飯的人陸陸續續也多了起來,直到兩點吃食小高峰過了,攤販們才頂著毒辣的太陽陸陸續續回家,強叔守著攤子,強嬸已經回去準備晚上要賣的晚飯。
強叔這次給他做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面,不是客人吃剩下的,端到他的長石椅上聊起來打發時間。
“我女兒參加了個物理競賽,得了一等獎,這回給她獎勵了個手機,最新款的滑蓋那種。”強叔一坐到王宿窩前,吃著餛飩喋喋不休。
他側躺在窩里,閉著眼,聽見強叔的聲音才爬起來坐在距離強叔一米遠的地方,端起那碗完整的餛飩面,他還得感謝強叔的女兒讓他吃上一碗不用錢的、完整的餛飩面。
強叔又道,“王宿啊,我記得你好像也有參加過物理競賽吧?”
王宿停住巴拉餛飩的手,沒有說話。
強叔呵呵笑了兩聲,臉上的橫肉擠到了一起,本來就小的眼睛一笑只剩下一條縫,“你不是還有獎狀呢嗎?”
強叔放下手里的塑料碗,里面還有半碗還沒吃完的面條,圓圓肥肥的屁股一抬,一手撐著石椅,一手往王宿窩里巴拉,好一會兒才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雜志書籍里面扒拉出一張陳舊的都快被褪色的白底金邊榮譽證書,模糊中還能分辨的得出來‘全國青少年物理競賽一等獎’這幾個字。
“可不就是這個。”強叔放到王宿面前,看的出來這是所有紙質東西里面保存的最好的。
王宿依舊是不說話,細長的丹鳳眼斜了一眼強叔放到他腿上的紙片,隨即繼續吃面,眼神里沒有一絲悸動,死水般沉靜。
強叔挪了挪屁股,坐在王宿身邊,將他碗里剩下的面條嘩啦一下倒到王宿碗里,塑料碗往旁邊一扔,扯了扯王宿窩里那堆破紙,準備躺下之際還看了兩眼,都是些物理雜志,還有最近撿來的試題、課本,都是物理相關的。
“你還要這些啊?我女兒都不看了。”強叔嘲笑了兩聲,一腦袋枕在那些破紙上,細小的眼睛還瞄了眼王宿。
心想,王宿這人,從他認識他以來就是沉沉悶悶的,好像是個人又不是個人。
說他是個人吧,他又從來不會有所追求,別人或多或少有些想要的東西,比如金錢、美女、面子……可王宿不一樣,他就像是游蕩著這世間的孤魂野鬼,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
說他不是個人吧,他又有血有肉,會吃會喝活得下來,跟他說話他也會聽著。
王宿將那張紙片往窩里一扔,撿起強叔剛剛扔掉的塑料碗,裝進一個蛇皮袋里面,這個蛇皮袋式今天老婆子用來裝塑料瓶的。
他拖著那個蛇皮袋在沿江路走了一圈,撿了大半個袋子塑料碗、塑料瓶,最后拖著那半袋子塑料走到老婆子藏著塑料瓶的小巷子里,往里一扔,才往回走。
回到紅樹下,強叔已將打起了呼嚕,時不時還會砸吧嘴,強叔一個翻身,側著躺在他的窩前面,一手壓在他剛剛隨手扔的紙片上。
對面廠里的人時不時的會出來一兩個,買了東西又回去了,還有一兩個眼熟的人進廠門前還看了兩眼紅樹下。
王宿坐在紅樹下,將那張紙片從強叔手下解救出來,看著那張紙片‘王宿’那兩個字特別顯眼。
這張紙的故事多著呢,江水拍打著岸邊,除了工廠機器嗚嗚運轉的聲音,這里從來沒有老家那種夏季的蟋蟀聲,這張紙上的日期,想起那一年他虛歲剛滿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