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從何時起，不再能光著腳走路。

最后一次光腳的記憶，是大二那年剛剛放暑假，光腳走過一段柏油路面。

現在要我脫掉鞋襪試試，估計五分鐘就受不了了。

童年的夏日，脫了塑料涼鞋拎在手里，光著腳丫踩在發燙的馬路上。碎沙石按摩腳底，可舒服了。從小農村長大的孩子，多數有這樣的印象。

6月中旬，天氣已經相當的炎熱。還有一個星期就考試了。

聽著蟬鳴和老師的訓斥，一絲起風的兆頭都沒有。

教室里多熱啊，可沒有吊扇。

這個時候，可能就神游到一周后的快樂生活了。

小孩子雖然都喜歡過年，最期待的卻還是暑假。時間長，預期的快樂值是遠超寒假的。

早晨涼爽的好睡時光，不用掙扎著爬起來去上早讀課。

炎熱的午后，大人們午睡的時候。偷偷溜進小河里狗刨幾圈，也沒人知道。

晚上熱的睡不著的時候，就不睡吧。娘老子也不會吼“還不困覺去，明早起的來啊？！”。

躺在竹床上找天河兩岸的牛郎織女，數那數不清的星。

捉了蟈蟈養在玻璃瓶里，喂它黃豆和葉子，聽它在夜晚的蚊帳里唱歌。

總之，暑假里值得期待的好玩事兒多著呢。

這一年的暑假尤其值得期待，因為是五年級了。

下半年，就能離開這個好討厭好討厭的小學上初中了，多有意思！

（二）

五年級是“多事之秋”。

我偷騎家里自行車摔下河溝，差點廢了右腿，在家躺了三個月。

回學校不到一周，又因為跟同學們展示右腿的恢復情況，打碎了教室前窗玻璃。

舍不得扔的舊玻璃，放在桌斗準備帶回家。結果劃傷了同桌小伙伴的大腿，血流如注，送醫院縫了好幾針。

第二天因為這個事，校長開大會通報批評。當著全校師生的面說“怎么有這么壞的伢子，當初那條腿怎么不摔殘廢了才好！”。

我的班主任，年輕漂亮的王老師一句話沒罵我，只是安慰我，下次要注意，不要把校長的話放在心上。

這是我最喜歡的老師！

（三）

小升初的考試，一個星期后如期進行。

坐在考場，新奇是多于對考試的擔心的。

考場的桌子居然帶桌斗！再也不用去砍黃精桿子，拿家里的裝炸藥的紙箱自己搭了。

監考老師不知道是教初幾的，有我們未來的老師不。

考場的其他孩子是哪個學校的，我從來沒見過。靠窗的第三個座位的孩子居然沒考完就尿濕了褲子……

（四）

下午考完試回家。成績出來之前可不敢亂瘋，戰戰兢兢地。

幾天過后，成績單下來了，嘿嘿，數學居然及格了。據說是可以上初中了，這一下子的喜悅可是發自內心的。

漫長的假期才剛剛開始，下半年是期待的初中生活。

中飯咋還是茄子和四季豆啊，我想吃肉！

吃過中飯，奶奶洗碗喂豬，爸爸一早出去打漁還沒回來，媽媽應該是去茶山了，爺爺不知道去哪里了——也許在田地里——他一天到晚都在田里。

隔壁的三丫頭呢？我可沒聽到他的聲音。他去哪里玩了？我去哪里玩呢？

（五）

農歷六月的天氣已經很熱，午后是巔峰。一絲起風的意思都沒有，樹葉雖然繁茂，也只是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并不消暑。

走到村口，大片的田野里看不到一兩個人影——多數不會在這個時間勞作。

太陽最熱鬧的時候也是農村最安靜的時候，蟬鳴愈加悅耳。

去小澗看看吧，那里有最清涼的甜甜的泉水。

往東沿著最寬的一條田埂行個300米。一棵粗大的楓楊，枝丫茂盛，立在十來米寬的小溪岸邊。

楓楊腳下的溪岸，凹進去一個缺口，從岸底細沙里涌出的清泉，涼意沁人。

就算在最熱的三伏天里，也是清涼如冰。最干旱的時節，也不見半點干涸。

這是我們村子最喜歡的一眼泉。

彎下身子，捧一口清冽的泉水喝下，渾身打個冷戰，口齒回甘，瞬間就通泰了。

（六）

這是個悠閑的暑假，可是也有黯然的時刻。

我家的所在是大隊出入的第一個村落，也是最大一個。沿河的上游還有幾個村落，或大或小。大隊所有的孩子都在同一個小學讀書。

有一天，馬路上偶遇一個上游村子的同學，得到一個噩耗：班主任王老師尋死了，先喝了農藥，再上了吊，死意堅決！

這是一個震驚的消息！王老師的父親是生產隊長，退休的大隊會計，家境還不錯。說了一門親事，男友是山外的，條件也不錯。

王老師怎么會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們幾個同學相約去王老師家里看她最后一面。

最終沒有成行，盡管去老師家只有不到10分鐘的路程。

我不敢去看她。我也不知道怕什么，現在想來，非常遺憾。

后來聽說了原因，談婚論嫁的男友騙了她的身子，又和其他女人勾搭，要悔婚。

那個年代的人，貞操觀念是現在所不能理解的。尋死是她自以為唯一能走的路了。

（七）

獨自一人的蟬鳴的午后。

寧靜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