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與牧師進行著不算友好但至少平靜、一句廢話都沒有的交流時，其他人交換一番眼神，開始默默地探索這個地下書庫。

這里從前平時并不對外開放，只有提出申請才能進入，一般人根本得不到允許，因此閱覽區(qū)不大，書架間的通道也略窄。絕大多數(shù)尸骨都集中在閱覽區(qū)——人在滿懷恐懼又無處可逃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

仔細看上幾眼，尸骨的情況更能證明他們之前的猜測，他們很可能是在同一時間突然死去的。

魏特看得頭皮發(fā)麻，忍不住低聲向泰絲提出一個正常人的疑問：“他住在這里……不會覺得瘆得慌嗎？”

這跟住在墓地里有什么區(qū)別！

“不。”泰絲也用耳語般的聲音回答他，“他說不定還挺滿意，因為死人可比活人安靜多了。”

魏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再不敢開口。

“風臨城大爆炸，到底是在機器人開始攻擊之前，還是之后？”泰瑞也正小聲問諾威。

諾威不是機器人，但他的記憶不會出錯，也能將他所看過的所有資料都綜合起來，得出更準備的結(jié)論。

“按蘇妮蘇普提供的消息，是之前，但事實上應該是前后各一次大爆炸，稍小一些的就更多。”他回答，“‘風臨城大爆炸’，只是個含糊的統(tǒng)稱。”

當時的情況太過混亂，以至于逃出去的人的記憶也十分混亂，沒人能確定到底是哪件事拉開了毀滅的序幕，但大多數(shù)人最開始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不是因為爆炸，而是全城的能源提供突然中斷。

停電，停水，所有需要能源的設(shè)備都停止了運轉(zhuǎn)，不管它們使用的是哪一種能源。

但所謂的“所有的電子設(shè)備都壞掉了”，其實并不準確。至少，在剛剛停電的時候，公共設(shè)施的確被破壞，有獨立能源的私人設(shè)備，卻并沒有受到影響。只不過，只要擁有智能且處于聯(lián)網(wǎng)狀態(tài)，哪怕不是機器人，也再不服從任何命令，只能手工操作。

通訊器還能打開，只是沒有信號，飛船能夠啟動，武器也能正常使用。大部分成功逃離風臨城的人，都是在聽見爆炸聲，或得知機器人發(fā)動攻擊時當機立斷，立刻行動，才躲過了一劫。再晚一些，就算想逃也很難再逃出去了。

即使那時雷暴還尚未形成，整個城市也已經(jīng)完全失序。

有人覺得自己在停電之前就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有人的記憶里，爆炸卻是在停電之后才發(fā)生。最終被大多數(shù)人認可的一種說法是，蓄謀已久的機器人利用星網(wǎng)控制了所有智能設(shè)備，切斷了電源。停電導致新能源研究所的某項實驗失敗，發(fā)生了第一次大爆炸，駐守在附近的軍隊都被調(diào)了過去。機器人趁機攻進皇宮，試圖挾持老皇帝，但因為皇宮使用的智能設(shè)備和機器人反而極少，所以沒能成功，它們也同時控制了星港，不允許人類進入，直到所有的機器人全部撤離風臨城，并在離開之前，徹底毀掉了能源中樞，爆炸將附近的新能源研究所也卷了進去，并且引起了更加劇烈的爆炸。

這第二次爆炸，才導致了可怕的、影響了整個星球的風暴，讓其他幾座城市都墜入大海。而風臨城本身，卻因為某種力量停留在了雷暴里，依舊浮在半空。

“如果是這樣的話，”泰瑞推測，“我懷疑第二次爆炸并不是機器人干的……照機器人的行動方式來看，它們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報復布瑞坦人，而是脫離控制。”

在這個星域的其他地方，機器人幾乎是同時行動，但都只是制造混亂，表明它們的“獨立”，然后趁機逃離，并沒有進行任何毫無意義的屠殺和破壞。

它們對結(jié)果的計算比人類精準，它們也沒有人類那樣不可控的情緒。倘若有什么地方發(fā)生了毀滅性的災難，那多半是因為人類的恐懼和憤怒，而不在機器人的計劃之內(nèi)。

只要目的達到，它們不會做什么多余的事。

甚至，如果風臨城還存在，布瑞坦人即使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選擇了逃離，也必然會回來，重新控制這座城市，那會分散他們的精力，給機器人創(chuàng)造更多的機會。

它們不會計算不到這一點。

“第一次爆炸雖然猛烈，卻并沒有達到炸毀小半個城市的地步，也沒有引起電磁風暴，所以很多人還能在這期間逃離。”泰瑞說，“但第二次爆炸……是真正致命的，很可能……”

他沒能解釋下去。伊斯不由自主地提高的聲音，在這一刻傳了過來。

“他們不會打起來吧？”泰絲說，看起來很是憂慮，又有點藏不住……也根本沒藏的小興奮。

魏特覺得他越來越了解這個似乎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紅發(fā)女人了——她未必是真希望他們打起來，但“充滿爭執(zhí)的交流”可比“心平氣和的交談”要有趣多了。

“……回去看看吧。”泰瑞說。

他對伊斯所說的“實驗”倒是很感興趣……那可是伊卡伯德·貝利亞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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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牧師并沒有打起來，甚至連吵都沒能吵起來。伊斯單方面的熊熊怒火，對上伊卡伯德淡淡的一句“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卷軸”，立刻就變成了有點尷尬的小火苗，弱弱地搖晃幾下，要熄不熄地努力撐住。

泰絲又輕又快地抽走了他手里的卷軸，遞給泰瑞。泰瑞一邊慫慫地暗中觀察著伊卡伯德的神情，一邊飛快地掃過卷軸上的符文，眼睛越來越亮。

封在卷軸上的法術(shù)，換個人來未必能這么快就看懂，可泰瑞曾經(jīng)見過類似的法術(shù)……那個將他送到如今這條時間線上的法術(shù)，事實上，也是伊卡伯德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并非強行打通兩個不同的時空，而是尋找時空中原本就有的裂縫……尋找時光之河自然形成的支流，然后加以利用，

只不過，法術(shù)尚未完成，伊卡伯德便已死去。埃德回到“孤舟”之后，雖然一直警告他們這種試圖穿越時空的法術(shù)十分危險，卻并不能阻止學院進行各種研究。

而任何法術(shù)都需要實驗——泰瑞就是自愿的實驗者之一。

那個實驗事實上算是失敗了。他獨自一人落在了根本不是目標的時間點上，很長一段時間里甚至沒想過回去。

他不覺得自己能做到，他也擔心他的努力會影響他所在的世界。

他只能像埃德曾經(jīng)所做的那樣，隨遇而安……或隨波逐流。

而如今，他看到了另一種希望。

伊卡伯德的法術(shù)其實并不是真正的穿越時空，而是讓自己的意識鉆進時空的縫隙，去窺視過去或未來。他們并不能改變?nèi)魏问隆麄儾⒉粫嬲蓴_時間之河，雖然危險依然存在，成功的幾率卻也更高，而且不會遭到反噬。

“我可以！……”他開口，又在伊斯惱怒的視線里凍住，然后用更小一點，卻依然堅定的聲音重復：“我愿意試一試。”

如果行得通……他其實并不是一定要回到孤舟，他也同樣放不下這個世界的朋友，但如果能看上一眼……如果能再看一眼他的親人，他的同學和老師，他的故鄉(xiāng)，他心中的那個空洞，應該，也就能填上了吧？

“你們想做什么，由你們自己決定。”伊卡伯德平靜到冷淡的神情并不因為多了一個自愿的實驗者而改變，“但這是我創(chuàng)造的法術(shù)，而不是用于交換的消息。”

伊斯的臉更黑了。

這意思是，如果他們要冒險用這個很可能讓他們的意識迷失在時空之中的法術(shù)，還得付報酬給他嗎？！

而且，這個法術(shù)，還是他扔給他，而不是他自己要來的！

“你……”他開口，然后被泰絲一把拖住。

“這么重要的事，我們總得商量一下嘛。”她說，“給我們一點時間如何？”

就算是討價還價，也要摸清了情況，做好準備再說嘛！

伊卡伯德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指抬了抬，算是回答。

“最合適的時間在五天之后。”他悠悠地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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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他的意思，五天之后，無論我們是否參與，他自己都會行動。”

即使已經(jīng)回到飛船上，阿爾茜還是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既然如此，不如等他成功回來再說？到時再跟他交換消息……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窩囊，也不怎么厚道，但哪怕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也總比一個還沒人能證明是否可行的法術(shù)要安全得多。”

這是最謹慎的方法，但大半的人都對之搖頭。

“如果真能滿足他的要求，他的確不會故意撒謊，但會不會有意無意地誤導我們什么，那可就難說了。”伊斯這會兒已經(jīng)冷靜下來，但對那個禿頭牧師的“好心”依舊不報任何期待，“而且，他要找的東西，想要知道的東西，跟我們并不一樣，所以有些事他根本不會去關(guān)注。”

自己的問題不能指望別人來解決，尤其是伊卡伯德這種眼里根本看不見自己的興趣之外的東西的人。

而且，如果他們這么干……不是更要被那家伙瞧不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