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淵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眼前出現的到底是不是幻覺。

不止是被頂死的陳芥子，還有自己自從被青臉少年拉起來之后發生的一切。

他實在是太虛弱了。

最后一口氣就梗在他的咽喉里，將出未出，將散未散。

即便陳芥子手中的靈氣并未刺出，但對于已經身受重傷，必死無疑的李星淵而言，那一點靈氣接近的擾動，就已經讓他進一步的接近死亡了。

但對于李星淵而言，在這里死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在這山林之中，靜靜的，伴著又開始下起的雪花，一起睡去。

就像是天地同喑啞，人間與他一起大夢去。

就在他最后一縷思緒都要深入那無眠的睡夢當中時，他又突然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的胸膛里面，如今被人換上了一顆新的心臟。

——不是那陳芥子的。

而是那頭鹿的。

不知為何，那頭鹿在一頭頂死了陳芥子之后，竟然又主動破開了自己的胸膛，將心臟取出，然后又用嘴巴銜著，塞到了李星淵那干癟的胸膛當中。

李星淵大哥的心臟，早已經被榨取了最后一點靈氣，變成飛灰消散了。

被塞進了那頭鹿的心臟之后，李星淵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燃燒，他的感覺其實也并不算錯，因為他那之前因為失血而灰白發僵的身體，此刻竟然如同燒炭一般火紅。

李星淵難受的很，恨不得自己剛才其實已經死了，他想要大叫，可那火熱的氣息卻又把他體內的所有水分好像都烤干凈了，干燥的嗓子當中甚至都沒辦法讓他擠出一點聲音來。

他在地上打著滾，大口大口的吞著地上的雪，可卻絲毫沒有辦法緩解這種痛苦。

那頭失去了心臟的鹿就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它的皮毛雪白，上面裝飾著眾多種種華貴的金紋與玉石，而它的角上更是光彩奪目，即便此刻稍微有些黯淡，但整體看上去依舊美麗逼人，里面的枝芽分支，好像無窮無盡一般，讓人忍不住凝神細看。

但若是看的稍久，那角便能將人的魂魄一并攝入其中，再讓它長出新的一支小角來。

白鹿看著李星淵，黑色眼睛當中沒有感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白鹿的頭就被人摸了摸。

“侄女啊，你倒真舍得下本錢。”

小道士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一手拿著那柄白幡，一手在白鹿的頭上摸來摸去。

“這大妖乃是天地清靈之氣所化，若是細說而來，算是與你我一般，同為宇宙大道的部分碎片，你竟舍得為了這么一個小子，把這大妖的一部分心魂給舍了？”

“我算的卦也未必很準的。”

白鹿擺頭，將小道士的手從自己的頭上甩下，然后便搖了搖那短短的尾巴，如同不知從何而來那樣，踏著步子，往不知何處而去了。

小道士嘖嘖有聲，然后經過了陳芥子的尸身旁邊，嘿笑了一聲。

“你這修士，練氣把自己的腦子給練壞了吧？你以為紫陽山的大山神龕，香火不絕，和街邊路旁隨便立著的一尊神像，在我侄女眼中真的有什么不同嗎？”

“恩未必會到，罰必定及時——愚民尚且畏懼神威，戰戰兢兢，修士立上幾尊神像，就以為自己會比凡人得到更多的寵愛了？就可以持寵而嬌，認為自己隨意損壞幾尊神像也無所謂了？”

小道士搖了搖頭，然后蹲在了李星淵的身邊。

“小家伙，該說你是運氣好，還是說你運氣壞呢？”

小道士看著滿地打滾的李星淵，笑了起來。

“承蒙一者垂視已經是天大的災厄，更多一些目光，你受得住嗎？”

小道士摸了摸自己光潔如玉的下巴。

“不過，這事怪誰呢？怪我？”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然后一只手摁在了李星淵的腦袋上，輕呵了一聲。

“暫且睡去。”

李星淵立刻不再掙扎，睡了過去。

“無法喚回魂魄，便點化了這具尸體的靈智嗎？”小道士摸著李星淵的腦袋，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以這種方式化解因果，太偷懶了?！?

小道士從自己的頭上拽下了一跟頭發，然后放在指尖上吹走了。

那漆黑色的長發在飛到空中之后，變化成了一個如蛇如龍的身影，向著某處飛去了。

“本事不濟，又想偷懶，這手法也太糙了?！?

小道士又低頭看向李星淵。

“靠著別人的心臟續命，第一個用了與自己血脈同源之人的心臟還則罷了，第二個心臟卻被我那地母神侄女塞進去了一顆大妖的心魂——我真是搞不明白，她到底是想救你還是害你了。”

小道士將手伸進了李星淵的胸膛里，握住了那個正在跳動的心臟，那心臟顯露出了白金之色，周圍圍繞著奇異而莫名的云紋，在李星淵的心臟當中本來劇烈的跳動著，在小道士伸手進去之后，就立刻和緩了不少。

“你還不是修士，哪里消受得起這樣滋補的靈力？且看我將這心臟當中九成九的心血逼出，修補你這臭皮囊?！?

小道士手一輕碾，那心臟頓時唔鳴一聲，溢出了無數星星點點的鮮血，向著李星淵四肢百骸而去。

他之前被那山賊所傷的傷口在迅速的愈合，且通體泛起如同寶玉一樣的清光。

原先勞作所產生的疤痕，與太陽所曬的黑色皮膚也迅速的減退，讓他的膚色變的如同初生的嬰兒一樣光潔。

如果有凡人當中的武功高手看到，或許會誤認為這是在小道士的手上，李星淵的身體由后天返了先天。

如果有修為高超的修士看到，估計會認為是小道士是在為奪舍李星淵做準備，將李星淵的身體變成一個無主的浮舟，可以承載大能者的神魂。

小道士松開手掌，那奄奄一息的心臟力量百不存一，只能在李星淵的身體當中微弱的跳動著。

做完這些，李星淵的性命已經無礙，盡管未來可能還會因為胸膛當中的心臟力量枯竭，而不得不去勛章新的心臟代替，但至少像今日這樣被那靈氣直接差點撐死的情況將會很少發生。

小道士本已經站起身來，準備離去，可看到那在雪地當中沉沉隨著的李星淵，小道士又不知為何停下腳步，盤坐在了地上。

“尸魂分離，你已經算不得原主，之前我所賜出的福緣自然也就對你無用，按理來說，我這十年的福緣已經送出，本來不該再過多干涉世間——但，我樂意嘛?！?

“不過，我也實在沒有準備其他拿得出手的東西，把這幡子送你，我又不太舍得。如此想來，我便只能為你講講經了?！?

“經名為《玄君七章妙法真經》，你且聽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