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籃曲時而舒緩,時而高亢,最后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聲音入耳,刺的我耳膜生疼,忍不住低下頭捂住了耳朵。
不知過了多久尖叫聲才消失,我重新抬起頭,頓時大吃一驚,站在窗外的人竟然變成了順子。
他滿臉是血,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想要說著什么,但是卻吐出來一堆血沫子。
“順子!”我驚叫一聲,忙跑到窗前,伸手去抓他。
這一抓不要緊,手按在他肩膀上,感覺手感有些不對勁。
撕開他肩頭的衣服,我發現他肩膀上血肉模糊,皮膚已經爛了,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了一樣。
此刻顧不得其他,順子的命要緊。
我趕緊背著他往院子外跑,去找先前來看的中年婦女。
我喊道,“王老爺子,你別一個人在家,和我一起。”
我不知道中年婦女的家在哪,好在順子還有意識,趴在我的肩膀上用手指路。
過了十分鐘,我到了一戶破舊的民房前,撞開大門沖進去,喊道,“有人在嗎,快救人!”
民房的門推開,先前看到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眉頭緊皺著說,“你們的事兒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從哪來的回哪去吧。”
人命關天的大事,她說不管就不管。
我氣的牙根癢癢,但為了順子的命,還是乞求道,“王家的事我自己管,只求你能救救我朋友的命。”
中年婦女沉默了一會兒,從門口讓開,“背著他進屋吧,先說好,我只治病救人,其他的事兒,我就當做沒看到。”
我點頭,背著順子進了里屋,放在炕上。
中年婦女揭開順子的衣服,而后取出一把小刀,點燃蠟燭,放在上面烤了一會兒,然后沿著順子肩頭的傷口,一點點割開被血浸透的衣服。
順子的傷口很長,很深,從左肩開始,一直延伸到小肚子。
中年婦女說,“他傷得太重了,天亮我送他去縣里醫院,但是你……”
她頓了頓,盯著我的眼睛,“你能不能活到天亮,還是兩說的事情。”
她勸我離開王家村,別回來,王家的事兒是他們自己造的孽,我沒必要蹚這趟渾水。
我回答說這件事我一定會管到底,孩子是經我的手接生出來的,我想跑,也跑不掉。
中年婦女的神情一滯,嘆了口氣說,“你的性子和你阿婆還真像,也罷,你走吧。”
她竟然認識我阿婆。
不過見她不想多說,我也沒有深問下去,道聲謝后,轉身走出屋子。
中年婦女送我出院門,從兜里掏出一塊桃木牌子塞到我手里,“當年你阿婆救了我一命,這塊桃木牌能替你擋一次災,就當了了這段因果。”
說完,她揮揮手,將我趕了出去。
桃木牌子大概有碗底大小,形狀不是很規則,上面刻著一堆我看不懂的線條。
握在手里,帶著一股暖意。
我將桃木牌子貼身收好,走出院子。
王老爺子一直蹲在院子門口,他似乎很害怕中年婦女。
見我出來了,他神色慌張,小聲問道,“小走陰婆,你不會不管吧,你如果走了,我女兒一定會殺了我的!”
雖然王老爺子的人品有問題,讓人所不喜,但畢竟是一條人命。
他在陽間犯了錯事,自然有陽間的規矩來管,還輪不到死后的人私自懲戒。
況且這件事兒本就是我欠林鳳蝶和女嬰的,若不是我將女嬰接生出來,也不會發生后來的事兒。
我讓他把心放肚子里,等天亮子母棺到了,就讓林鳳蝶和她的女兒入土為安。
王老爺子這才露出一副討好般的笑臉,“哎,好,好,只要您能讓我女兒安分下來,老頭子我肯定會重重感謝您的。”
我本想說我不要錢,但轉頭想起順子明天要去醫院,估計需要不少錢,便沉默應下。
回到王家院門口,我先到稻田里,準備把老嫗的尸體帶回去。
讓王老爺子幫個忙,他卻很漫不經心的說先不用管,等林鳳蝶的事情處理完后再處理他老伴兒的事。
兩人共同生活了大半輩子,人心怎么可以如此涼薄?
我聽了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故意嚇唬他說如果尸體放在稻田里,滋生怨氣,肯定會在半夜找他。
王老爺子聽了臉色微變,這才不情不愿的和我一起將老嫗的尸體抬回院子。
包裹著林鳳蝶尸體的被子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鋪在地上,她懷中抱著女嬰,側身躺著,眼睛微瞇,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是兩具尸體。
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院子里回蕩著的搖籃曲。
我走到林鳳蝶的尸體前,心中不免的泛起疑惑。
她現在的模樣,不像是要成尸煞,難道說害王老爺子的另有其人?
仔細想想,似乎她除了絆了我一下之外,沒有做出什么其他的過分的事情。
順子,真的是她害的嗎?
心有怨氣,眼睛無法合上。
但合上了,也就代表代表心中的怨恨放下了。
我看了眼她懷中抱著的女嬰,同樣是閉著眼睛,小手蜷縮在胸前,嘴角掛著一抹笑意,睡得很是香甜。
那為什么中年婦女會說,今夜我不離開很可能會死?
折騰了大半夜,天邊泛起魚肚白,眼看著天就快亮了,沒有再發生什么其他的事兒。
但是我心中忽然有所感覺,手伸到衣服里摸出中年婦女給我的桃木牌子。
和剛剛拿到手的時候相比較,此刻的桃木牌子已經干枯,上面多出一道裂紋,幾乎將桃木牌子分成了兩半。
我頓時感覺到一陣后怕。
不是沒發生什么,而是已經發生了,但我沒有發現,桃木牌子替我擋了一劫。
天完全大亮后,我在村里找了個會開車的小哥,讓他開車順子的車,載著我和王老爺子去取棺材。
回到村中,我見到了順子說的老獵戶,他蹲在村西頭的棺材鋪子前面,嘴里叼著根卷煙。
賣棺材的年輕老板指著我說,“他就是村里的走陰婆,你要找的人。”
老獵戶眼睛一亮,小跑到我面前,“趙一手讓我給你帶個話,他在秤砣嶺。”
聽到秤砣嶺三個字,開車小哥的臉頓時就變了顏色。
我隨即問道,“這個地方有什么問題嗎?”
開車小哥搖搖頭,只說那個地方曾經死了很多人,顯然是忌諱莫深。
我詢問老獵戶還有沒有什么其他的信息?
他說自己也只是碰巧經過秤砣嶺遇見趙一手讓他帶話,不過趙一手的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說起話來瘋瘋癲癲的。如果不是他十里八鄉都有名,老獵戶肯定腳底抹油,不湊這個熱鬧。
趙一手果然是遇到麻煩了。
只是他都覺得棘手的事情,我去了能有什么用?
懷揣著滿肚子的疑問和擔憂,我和王老爺子帶著子母棺回了王家村,順便又幫老嫗買了一口棺材,一同帶了回來。
林鳳蝶的肚子在入土前需要縫合,手頭沒有工具,我只能用縫衣服的針線。
縫合好后,將林鳳蝶的尸體入棺。
子母棺葬下的距離不應過遠,但也不宜太近,三尺為最好。
無論是大棺還是小棺,都需要四個人抬起,下葬之前不可落棺。
從選墳址,再到抬棺,落棺,下葬,整個過程出奇的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但越是順利,我的心里就越是不安,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我叮囑王老爺子,老嫗的尸體必須守靈滿七天,如果家中發現什么詭異的事,到隔壁村去找我。
趙一手的事情在即,我不能停留太長的時間,必須盡快出發。
他摔死孩子,我相信世界上會有公義正道,他肯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解決了王家的事兒,王老爺子對我千恩萬謝,塞給我三十張紅票子作為感謝。
這次我沒有推諉,直接收下。
臨行前,我到中年婦女家中,詢問秤砣嶺的事。
同為走陰婆,她雖然不管事,但很多事情還是知道的。
似乎是早就料到我會來,中年婦女在家中做了一大桌子菜,我進屋的時候,她已經放好碗筷。
“你朋友早上已經送到縣醫院了,沒有大礙,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正事。”
我對她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還不知道前輩怎么稱呼,謝謝救命之恩。”
她坐在炕頭上,挺直了背,笑呵呵的說,“你可以喊我一聲林姨,救命之恩談不上,昨夜就算沒有那塊木牌,你也能挺過來。”
我低著頭,姿態做足,喊了聲林姨。
林姨對我的表現還算滿意,給我盛了一碗飯,“先吃飯。”
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東奔西走,確實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
香噴噴的米飯入口,咬下去,卻很硌牙。
飯,竟然做的夾生了。
我愣了愣神,繼續往嘴里扒飯。
林姨沒有吃,正襟危坐,瞇起眼睛,“你要去秤砣嶺,這碗米飯就當送行。”
我扒飯的手頓住,放下碗筷,“那我也是要去的。”
古時候,人在執行死刑之前都會吃一頓斷頭飯,也叫送行飯。
她說,“秤砣嶺那個地方很詭異,有進無出,我不知道趙一手為什么要你去,但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讓你自己去!”
林姨的話說的很直白了,如果不是趙一手讓我去,還會是誰?
我不禁想到了徐老爺子的死和阿婆的墳被掘,這其中是否有什么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