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井中情事

“你沒事吧？”皮皮將花青旗扶到樹樁上坐下，檢查她的傷勢。

鮮紅的勒痕在雪白肌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甚至看得清賀蘭觿的指印。花青旗用力地喘了兩聲：“還好。……你呢？”

“還行。”腹部的抓傷很痛，但皮皮保持鎮(zhèn)定。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祭司大人的傷害，四年前剛認(rèn)識的時候，賀蘭觿就在一次爭吵中掐過她，算是發(fā)火時的習(xí)慣動作。

“謝天謝地，他沒咬我。”花青旗摸了摸頸子，心有余悸，“身上要是有個天星族咬的洞，那就死定了。”

“不會的，”皮皮立即辯護，“賀蘭觿不是這樣的人。”

“可憐的皮皮，”花青旗摸了摸她的臉，雙眉微蹙，嘆了一聲，“你還是這么無可救藥地喜歡著他，對嗎？”

不喜歡她裝腔作勢的樣子，皮皮忍不住道：“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在演戲？”

花青旗雙眉一挑：“當(dāng)一部電影很感人的時候，你會流淚，是嗎？”

“……”

“盡管知道這不是真的，只是一群演員在攝影機面前背臺詞？”

“……”

“賀蘭觿當(dāng)然知道我不是慧顏，可他一看到我就立刻入戲，攔都攔不住。”花青旗自信地甩了甩頭，將長發(fā)甩到背后。

就憑你這演技？皮皮不禁又要挖苦：“那你還說他不愛慧顏？”

“受到刺激方能省悟。慧顏一死他的腦瓜就不轉(zhuǎn)了，心里的鐘停罷了。需要有人給他當(dāng)頭棒喝……”

“他什么也不需要。”皮皮打斷她，“他很正常。”

“正常？他剛才的樣子正常？”花青旗的聲音忍不住高了一度，“皮皮你不是狐族，不明白我的能力。祭司大人需要治療，就像一個送進手術(shù)室的急診病人，你是家屬，我是醫(yī)生。你只能把他交給我，也只能相信我。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職，我不會放棄這個使命。當(dāng)他徹底痊愈的那一天，如果你們?nèi)匀幌鄲郏也环磳δ銈冊谝黄稹嶋H上我不反對他跟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只要這是一段嶄新的戀情，一段跟沈慧顏無關(guān)的戀情。所以關(guān)皮皮，我再說一遍，讓醫(yī)生做醫(yī)生的工作，你是外行，不要參合進來。”

皮皮抱臂而視，一臉的不信。

“他不僅是你的丈夫，還是狐族的領(lǐng)袖。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你，或我自己。是為了整個狐族。”

她的聲音像一杯冰水從皮皮的耳朵一直灌進她的胃，令她打了一個寒噤。“表演的事我不參合，”皮皮用目光鎖住她，“但他的魅珠是我的。”花青旗“嗤”地一聲笑了，搖了搖頭。

“不要跟我搶，”皮皮平靜地說，“否則送你回沉燃。”

說完這話，她又凝神了花青旗三秒，確信炸彈擊中目標(biāo)，這才轉(zhuǎn)身向著篝火的方向走去。

沙灘上很熱鬧，細(xì)細(xì)的白沙上全是腳印。大家觥籌交錯，談興正濃，沒什么人離開。

按照傳統(tǒng)，這樣的聚會都是通宵。

皮皮找了一圈，沒找到賀蘭觿。狐族聽力敏銳，皮皮的尖叫估計有不少人聽見，根據(jù)桑林私會之俗，此時有人尖叫也不奇怪。大家倒是對祭司大人的突然離席表示關(guān)心，紛紛過來問出了什么事。皮皮腹傷疼痛，本來想溜，這個時候反倒不好意思走了。一面敷衍說賀蘭觿有緊急的公務(wù)要處理，先走一步，一面繼續(xù)跟前來要求賜福的人寒暄，穩(wěn)住人心。過了一個小時，仍然不見祭司大人的身影，皮皮無奈，只得單槍匹馬繼續(xù)應(yīng)酬。

花霖端著一杯啤酒過來問道：“賀蘭呢？”

“可能有事先走了，”在他面前，皮皮不好意思撒謊，“我沒找到他。”

“你們——”他停頓了一下，觀察她的表情，半開玩笑地說，“吵架了？”

皮皮看著他，不知怎么回答。她不清楚花霖與賀蘭的關(guān)系是否親近到可以談彼此的私事，決定保持沉默。

“我看見青旗身上有傷，特地過來問一下。”他試探著說，語氣很隨便，但皮皮能夠聽出他很介意。畢竟花青旗是他的妹妹，為了賀蘭在沉燃關(guān)了八百年，祭司大人可以生氣，可以發(fā)火，動手掐人就過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以花家在南岳的地位以及這些年來對他的支持，他也不該如此沖動。

此時的皮皮真是尷尬之極。今晚本是年輕的新帝展現(xiàn)王者風(fēng)范的時刻，賀蘭觿又是遲到又是早退，對女人發(fā)火，還毆打自己的臣民，真是形象暴跌，丟人丟到家了。難怪他不肯露面，一定是羞愧到不行了吧？

“令妹演技高超，令人神魂顛倒。賀蘭以為她是慧顏，隨即又意識到不是，就爆發(fā)了……這是他的軟肋，你懂的。”皮皮素有急智，越到緊要關(guān)頭越是對答如流，各種借口信手拈來，邏輯上還沒有明顯的漏洞。

“我懂，”花霖的目光已化作了同情，“太懂了。幾百年了他還是過不了這個坎。”“你覺得青旗……真能治好他？”皮皮問道。

在她看來，這花青旗的演技也太不靠譜了。但狐族也有上千年的歷史，傳統(tǒng)中充斥著各種詭異的法術(shù)，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特長，就如當(dāng)年千花的《十索》，真能治好也未嘗可知。

“當(dāng)然。”花霖顯得信心十足，“青旗是這方面的專家，治愈率很高，你看——”他挽起袖子，伸出右臂，皮皮怔住。

上面皮肉翻卷，凹凸不平，燒傷的疤痕覆蓋了整只小臂，看上去慘不忍睹。

“我也有想不開的時候，當(dāng)年曾經(jīng)想燒死自己……”他的目色一片茫然，似乎在努力地回憶著什么，“這不，現(xiàn)在活得好好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年為什么要那樣。”

皮皮覺得花霖剛才的神態(tài)，與賀蘭觿在湖邊抓她的時候一模一樣，不禁問道：“究竟是怎么個治法？”

“狐族人有很強的記憶。傷害越深，記得越牢。”花霖說，“青旗通過表演喚醒病人最深的記憶，然后用法力進行干擾，使之漸漸模糊，如此不斷反復(fù)，直到病人完全想不起來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情，或者就算想得起來，也是一片麻木，沒有太深的痛苦……”

“類似于……大腦深層催眠術(shù)？”皮皮記得以前看偵探片有這樣的案例。警察通過對目擊證人進行催眠，讓他說出更多的細(xì)節(jié)。如果這樣可以的話，反過來應(yīng)當(dāng)也可以。

“差不多。”花霖笑了，“幾年前賀蘭帶你來過這里。當(dāng)時我也在，還給你烤過雞翅呢。還記得我嗎？”

皮皮搖搖頭：“賀蘭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也不記得曾經(jīng)帶我來過這里。”

“未嘗不是件好事，”花霖將啤酒一飲而盡，舉了舉空空的酒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再給青旗幾天時間，他會完全忘掉你。”

“這么厲害？”皮皮怔了怔。

“這樣你就徹底安全了。”他拍了拍她的肩，“晚安。”

皮皮留在原地發(fā)了一陣子呆：東靈知道自己想跟賀蘭觿在一起，當(dāng)然不會從中破壞。可是失去元珠的賀蘭性情極不穩(wěn)定也是事實。萬一他真的失去控制，與其等他獸性大發(fā)吃掉皮皮，不如把他交給花青旗。這個瘋狂的醫(yī)生或許真有本事令祭司大人根本忘記了皮皮的存在，從此不再找她。雖然相忘江湖、各奔前程不是愛情的理想結(jié)局，但好歹留下了皮皮的一條命啊。

皮皮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和幾個女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見大家的注意力漸漸回到了玩樂之事，這才向花霖告辭，獨自走到停車場。

賀蘭觿盛怒離去，必是把車也開走了。奇怪的是，他的車還停在原地。車尾的樹影中站著一個人，看不清臉，只看得見黑色的外套和雪白的襯衣。

“賀蘭？”皮皮輕輕地叫了一聲。

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一身筆挺的西裝，戴著一個高高的禮帽，卻是永野。皮皮微微一怔，按理說永野的級別不夠格出席今晚的燈會。皮皮幾次想跟賀蘭提起，都住了口。狐族等級森嚴(yán)，賀蘭觿原則性超強，這種事他不可能同意。

“永野？你怎么在這？”

“祭司大人讓我開車送你回去。”

皮皮點點頭，默默地向車門走去。永野忽然說：“你裙子上有血，沒事吧？”

她這才意識到下身有點濕，而且冷嗖嗖地，血不知何時從長統(tǒng)襪里滲出來，手指一摸，一團粘粘的紅色。

她的臉“刷”地一下白了，身子抖了抖，幾乎有些站不住。永野極時地扶住了她，拉開車門，將她送到前座。

皮皮不知道這血是從哪里流出來的。賀蘭觿抓傷了她的腹部，留下一片青紫，很痛但沒有出血，她自己檢查過。

現(xiàn)在她能感到血是從下身流出來的。不多，點點滴滴，卻也沒有停止。皮皮用力地捏了捏扶手，顫聲道：“永野，我在流血。”

他把坐椅放倒，調(diào)成一百八十度的平面，讓皮皮躺在上面。然后摸了摸她的脈，過了片刻，說道：“別擔(dān)心，你還好。”

她蜷縮在椅子上，聽見汽車啟動，向公路開去。

“如果你還想要這個孩子，需要盡快拿到魅珠。”永野說，“流血終究不是好事。這樣的情況再發(fā)生一次，孩子就沒了。”

皮皮沒有答話，心中涌出千頭萬緒。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傳來祭司大人的短信：“皮皮，明早十點在民政局的門口等我，咱們離婚吧。”

她在手機上飛速地打了一排字，想了想，又刪了。

“永野，我不想回家，帶著我兜兜風(fēng)吧。”皮皮將坐椅按直，悵然若失地看著窗外。他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系好安全帶。”

汽車駛進漆黑的山路，在森林公園里轉(zhuǎn)了幾圈后穿過筆直的城東高速進入C城的市中，開始繞著一環(huán)二環(huán)三環(huán)不停地轉(zhuǎn)圈。皮皮強迫自己注視車窗外的風(fēng)景，感覺大腦跟著車子在跑，根本停不下來……

大約開了兩個小時，皮皮在車上快睡著了，汽車忽地一個轉(zhuǎn)彎提速又把她搖醒了。

皮皮忽然想起了正事：“永野，我要去閑庭街拿樣?xùn)|西。”

辦離婚需要結(jié)婚證。

結(jié)婚證放在臥室梳妝臺下的一個帶鎖的抽屜里，鑰匙在她的包里。

三十分鐘后，永野將車安靜地停在閑庭街56號的朱漆大門前。

借著車燈皮皮發(fā)現(xiàn)大門沒鎖，里面應(yīng)當(dāng)有人，或許花青旗還住在這，又或許是賀蘭觿回來了。

她讓永野留在車?yán)锏戎约海p輕推門而入。

院子很安靜，走廊上掛著一溜紅紅的燈籠。不知是電線沒接好，還是電流不足，有幾個燈籠忽閃忽滅。

皮皮先去了主臥，里面沒人，床上的被子鋪得整整齊齊，好像沒人睡過。她打開臺燈，掏出鑰匙，從梳妝臺的抽屜里取出了兩本結(jié)婚證裝進包中，順便上了一趟廁所。

衣柜里還有一些夏天的衣服，她翻出一條干凈的牛仔褲換上。

不知是吃了太多的雞翅還是失血過多，皮皮覺得十分口渴，于是來到廚房找水。

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五瓶純凈水和兩瓶冰紅茶，當(dāng)中一隔的玻璃飯盒里裝著半盒白色的花瓣，十分新鮮，保存的時間絕沒超過一天。

看樣子賀蘭觿來過了，可能今晚就住在這里。

皮皮隨手拿起一瓶冰紅茶，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決定找賀蘭觿?wù)勔徽劇Ｔ谠鹤永镎伊艘蝗Σ灰娙擞埃e頭發(fā)現(xiàn)皓月當(dāng)空，心想祭司大人可能正在曬月光呢，于是向后院的山頂走去。

山路很黑，皮皮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照著地上的青石板臺階，一路拾級而上，走到山頂。

八角小亭還在原處，她的身子仍在流血，不免感到疲憊與虛弱，于是在亭邊的漢白玉石臺上坐了下來，喘了兩口氣，方往井下看去。

月光筆直地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壁上，井底一切如故，只是換了一張嶄新的帆布躺椅。上面赤裸地躺著兩個人，各自裹著一條白色的浴巾。

賀蘭觿曲肱而臥，舒展著一雙大長腿，似乎睡著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擠在他的右側(cè)，臉貼著他的胸口，一頭烏絲纏繞在祭司大人的頸間。

是花青旗。

皮皮只覺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仿佛井底下有光，閃了她的眼睛。

她整個人僵了僵，緊接著右手猛地一抖，一滿瓶冰紅茶直直地倒入井中，冰水澆到兩人的臉上、身上……

賀蘭觿與花青旗同時睜開雙眼，還以為是下雨，終于，看清了頭頂上的關(guān)皮皮。“砰”地一聲，一個空瓶砸在賀蘭觿的臉上。

空中飄蕩著一個憤怒的聲音：“賀蘭觿，明天我跟你離婚，你要敢不來，別怪我讓你們狐族上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