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四夜。
駱濱布滿灰塵的頭發凌亂地奓著,泛白的嘴唇裂開道道血痕。
他又瘦了些許的臉黝黑發亮,看上去哪像個18歲的少年。
扎眼一看,不修邊幅又憔悴的駱濱,說他30歲都不為過。
在第五天晌午,駱濱在地頭收拾著散落在地頭的塊塊半截子犁鏵。
李獻當真帶著一位老農民來量這塊地的深度。
老農民舉著手中木棒的深度給他看。
李獻了然,欣慰地點點頭。
他給這位老農塞了30塊錢,打發走老農。
李獻走到拖拉機旁邊,看著駱濱把犁斷的十幾塊半截子犁鏵朝駕駛室扔。
他等駱濱忙完,上前緊握著駱濱的手,“駱老弟,你是個實誠人,我喜歡。不是我在背后說人的壞話,這個馬林做人太不地道了。地塊犁得只有十來公分深,最深的也就十五公分,最讓人可氣的是有些難走的邊角,他壓根就沒犁,就是用犁鏵把里面的土翻到上面了,這不是坑人嘛?!我就說這么好的1700多畝地,怎么有三十多畝地沒出苗呢?!行了,今年跟他也就是一錘子的買賣。”
李獻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沓十元鈔票塞到駱濱手上,“這塊石頭地,你非要按十塊錢結賬,我說十一塊錢,你還不愿意。行,就依你。這塊地大概230畝地,我給你2500塊錢。”
駱濱從鈔票中抽出八張遞給李獻,“李大哥,這些錢是讓你幫我買的柴油錢,要扣出來。”
李獻急了,雙手推搡著駱濱遞過來的錢,急赤白臉道:“不行,這不行,你講誠信,不多收一分錢,我這個當哥的也要講仁義。剛才那老農可是說了,這塊地是開荒地,雖然挨著水渠,村里每年都不要錢讓村民種,就沒人來種,就是因為沒有人來犁地,以前有人想承包這塊地,犁地費出到20塊,都沒人來干。對了,小駱,給你裝柴油的那個鐵桶,我是到西域市買的,我也沒啥用,都給你了。”
駱濱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李獻抬腕看看手表,“這塊最難啃的硬骨頭被你犁完了,我該找人播種紅花了。小駱,你為啥不買一套播種機?播種可是挺掙錢的。”
駱濱憨笑著,“家里沒錢,就我這拖拉機和犁鏵都是我大哥大嫂貸款給我買的,連開春的柴油也是我媽用存的錢買的。”
李獻聞言,若有所思。
他揮揮手跟渾身是土的駱濱告辭。
駱濱雙手捧著成沓的十元鈔票,躲在地邊的一棵大楊樹下嗚嗚的哭了。
望著自己的勞動成果,他含著淚笑了。
想著自己今后的人生,他又含著笑哭了。
此刻的駱濱猶如鳳凰涅槃,他的人生開始了轉變。
他的思想、生活的追求一切都那么清晰起來。
他趟過了一條困難的“人生河”。
因為他開始告別一年的晦暗世界,開始面對一抹鮮亮鮮活的藍天曙色。
四月的一個艷陽天,李羽正在院子里搓洗著衣服。
木質的搓衣板上的洗衣粉泡沫隨著她柔軟有力的手浸在衣服里。
“唰唰唰”,有節奏的韻律,這是家的聲音。
院子外傳來東方紅拖拉機“突突”的聲音。
是駱濱耕犁完地回來了。
李羽瞇著眼瞅下日頭,該吃晚飯了。
她吃力地站起來,濕漉漉的手在深藍色的袖套上抹了兩把。
拖拉機從東邊院墻的豁口處開了進來。
駱濱停下拖拉機,一個縱身跳下駕駛室。
他雙手捧著2500塊錢遞給李羽,嘴巴咧著,像個跟媽媽索要糖果的小男孩,“這四天的犁地錢,2500塊錢,媽,我能干不?”
李羽接過鈔票,抿嘴一笑,“早就知道我家老三能著呢,咋,不哭了,也不鬧了?”
駱濱領悟到媽媽的語氣里贊許多于嗔怪,當下得意地挑起濃眉,“那不,我不懂事嘛,鉆進牛角尖出不來。”
他回想下去年落榜后要死不活的樣子,感到可笑,“媽,我想通了,大哥說得對,條條大路通羅馬,我能干著呢。”
李羽和藹的眼神望著自家帥氣能干的兒子,“走,進屋,喝酸奶去,你沙拉姨前兩天給咱家一大盆牛奶,我跟你爸喝不完,做成酸奶了。”
駱濱回頭望著腳下的洗衣盆,篤定又自信地說道:“媽,下次我收來的帳就不給你了,去買個洗衣機,省的你累得慌。”
幾天后,李獻的突然造訪讓駱濱又意外又驚喜。
過了春耕的季節,駱濱閑了下來。
他正在院子里保養拖拉機。
李獻走進院子來,對著灰頭灰臉的駱濱喊道:“小老弟,忙著哪?哥找你跟你商量個事。”
駱濱雙手黑乎乎的沾滿了拖拉機機油。
他雙手奓著連忙把李獻讓進正屋。
駱濱從墻根處的壺里倒點汽油在手心上,雙手快速搓揉著。
機油黏性大不易清洗,農民一般用汽油清洗雙手。
他用汽油清洗完雙手,準備用洗手壺再沖洗下。
李獻早已出來,站在他身后提著洗水壺幫他倒水。
“小老弟,你這拖拉機閑下來了,沒考慮干點別的?”李獻探問的眼神瞅著駱濱。
駱濱雙手捋著手上的水,急切地答道:“我也想找點別的活干,可現在能干些啥活?”
倆人進了屋,駱濱給李獻倒杯茶水,“李哥,喝茶。”
李獻雙手接過茶杯,望著杯中的茶水若有所思,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剛才,我看你洗完手用手捋手上的水,為啥不甩干呢?”
駱濱聞言微微愣怔片刻,笑了,“哦,李哥從內地來XJ,可能不知道我們XJ少數民族的禮性,洗凈手要捋,甩手對別人不尊重。”
“哦,怪不得呢,上次我去縣上吃拉條子,洗完手甩手,老板直朝我翻白眼呢,今天懂了,以后可得注意生活細節。”李獻自言自語著。
他又話頭一轉,回歸正題,“小兄弟,我在沙棗樹村又承包了塊砂石料地,每年先給村里繳千把塊錢,我打算試下,挖砂石料賣給工地,送貨上門,我買了輛推土機,缺拖拉機,咱倆合作,車斗我那有現成的,還是個翻斗的,你運輸砂石料,就在沙棗樹鄉的主道上,聽說馬上要擴建,你自己看,要么按市場價給你結運費,要么拿我的車斗給你頂運費。”
駱濱腦子一轉,不打磕地接話,“行,我干,用車斗頂運費吧。”
“好,說定了,車斗是2000塊買的,用了一兩年了,給你按1500塊錢來算,頂完后,給你結剩下的運費。”李獻雖是個生意人,倒是挺痛快,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看上去很大氣。
駱濱笑了,朝李獻伸出右手,“李哥,那就按XJ人的禮性,擊掌約定不反悔。”
兩個男人擊掌后,相視一笑。
送走李獻后,駱濱加快了保養拖拉機的進度。
駱峰聽說兒子用運費頂車斗,有點想不通,“老三,你咋不要運費撒,要個舊車斗當吃當喝呀?”
駱濱胸有成竹道:“爸,我聽說沙棗樹鄉要擴建通往縣上的道路,明年咱門前的路也要擴了,拉砂石料的活肯定少不了,我早下手。”
駱峰撇撇嘴,“真的,假的?咱門前路嚷嚷多少年了要擴,鄉里只打雷不下雨,誑老百姓呢吧?鄉里哪有錢?”
李羽端著饅頭放在八仙桌上,“我聽廠里人說,修路的錢是縣上掏。咱老三遇到李老板,這是遇到貴人了,人家李老板大氣,不摳摳索索的(不吝嗇),是個干大事的人,老三,好好給人家干,別丟臉。”
駱峰半信半疑,“縣上掏錢修路,還有譜。真這樣,老三腦子夠用。車斗還能翻,我可頭一次聽說。”
李羽嗔視丈夫一眼,“你呀,少見多怪,沒聽說的事多著呢,車斗能翻,有撒難得,有材料,我都能做個翻斗車。”
駱濱的好奇心又勾起了,“媽,以前你上啥學?人都說你肚子里全是墨水。”
李羽用筷子輕輕敲下駱濱的頭,“吃飯,飯都堵不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