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鬢邊斜斜簪著朵蒲公英，絨白的花瓣沾著晨露，在風里輕輕顫。蕭珩的目光落在那抹素白上，喉間微動，輕聲道：“這花，生得真好?！碧K青棠抬手觸了觸花瓣，指尖帶起細絨紛飛，隨即彎眼笑起來：“是呢，它看著柔弱，根子卻野得很。石階縫里、墻頭上，隨便落在哪兒都能扎根抽芽?！?

兩人并肩穿行在藥圃里，指尖拂過帶露的草藥，話頭也隨著草木瘋長。蕭珩說起邊關的戈壁灘，軍醫們如何在沙礫里尋到耐旱的白刺根，搗碎了給中箭的士兵止血；蘇青棠便接話，講青溪鎮的老人們秋日用艾葉熏屋，開春采薺菜煮蛋，尋常草木在鄉親們手里，都成了養人的寶貝。陽光穿過葡萄架的縫隙，在他們衣袖上織出晃動的光斑，草藥的苦香混著蒲公英的清淺氣息，漫過衣襟時，竟帶了點甜意。

忽然，蘇青棠停在一叢紫蘇前，眉頭輕輕蹙起——嫩葉背面爬著幾只墨綠的蚜蟲，正貪婪地啃噬葉肉?！斑@些小東西最是霸道。”她從竹籃里取出油紙包，倒出些灰白的草木灰，指尖捻著，極輕地撒在葉片上，“得趁它們沒泛濫，趕緊攔住?！笔掔駵惤诵?，看著灰末簌簌落在葉梗間：“這樣就管用？”“嗯，草木灰性子溫，既能驅蟲，又能當肥料?！彼鲱^看他，眼尾彎成月牙，“是我祖母傳的法子，比硫磺水溫和，不傷草藥的根。”蕭珩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睫毛上還沾著點晨露，忽然也想學個樣子。他捏起一小撮草木灰，手腕卻有些發僵，生怕力道重了壓壞葉片。灰末不小心沾在指尖，他也沒在意，只盯著葉片上的蚜蟲，直到確認都撒上了灰，才松了口氣?！笆捁樱颇o張的。”蘇青棠見他繃著嘴角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遞過塊疊得方整的棉布，“草木灰滲進指甲縫里難洗，擦擦吧?！彼舆^布時，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像被藥圃里的暖陽燙了一下。抬頭時，正撞見她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的酸梅湯，甜絲絲的。蕭珩喉結動了動，把棉布攥在手里，低聲道：“頭回做這個，怕笨手笨腳的壞了你的草藥?！?

日頭漸漸爬高，藤蔓間的風也帶了些熱意。蘇青棠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天熱了，要不回屋歇會兒？”蕭珩卻望著葡萄架下的石凳，那里落著大片陰涼：“這里挺好，有風?！彼阈χ鴳耍骸澳俏胰ザ藘赏胨崦窚珌?，冰鎮過的，解解暑氣?！辈欢鄷r，她端著個青花托盤回來，兩碗酸梅湯里浮著碎冰，碗沿還掛著水珠?！凹恿岁惼ず蜕介玖艘辉缟夏亍！彼淹胪频剿媲埃约合扰跗鹨煌耄】卩嬛Ｋ榘l被汗水濡濕，貼在臉頰上，像沾了層薄露的花瓣。蕭珩喝了一大口，酸甜的涼意順著喉嚨往下淌，暑氣消了大半。他看著她小口抿湯的樣子，忽然開口：“蘇姑娘，等我傷好了，跟我去趟京城吧?！彼ы鴷r，眼里像落了星子：“京城？”“嗯，太醫院的藥圃里有很多稀有的草藥，還有開春的藥市，能見到全國各地的藥材?！彼f得認真，生怕她不信，“你若是喜歡，我帶你去看最好的炮制手藝，還有西域來的番紅花。”蘇青棠眼里的光暗了暗，指尖摩挲著碗沿：“我爹娘年紀大了，哥哥們也離不開青溪鎮……”蕭珩看著她垂下的眼瞼，忽然覺得方才的話太冒失。他連忙補充道：“沒關系，我可以把京城的草藥畫下來給你看。藥市的熱鬧，我也記下來，回來講給你聽?！彼偷靥ь^，眼里又亮起來，像被風吹散了烏云的月亮：“真的？”“自然是真的。”他望著她笑起來的樣子，忽然覺得，邊關的烽火、朝堂的紛爭，都抵不過此刻葡萄架下的陰涼，抵不過她眼里的光。

午后的風穿過藤蔓，帶起一陣簌簌的響。兩人坐在石凳上，酸梅湯的甜香混著草藥的清苦，在光影里慢慢漾開。蕭珩看著她鬢邊的蒲公英，忽然覺得，這花和她真像，看似柔弱，卻能在任何地方，把日子過出清甜的滋味來。而這樣的時光，像被陽光曬暖的藥草，得小心收進心里，慢慢釀成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