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湖鞋廠回來以后，我又來到了縣城的布鞋城務工。

在這里，工人們可以在工作間隙很隨意的打情罵俏，甚至有女孩子當眾爬上男孩的背。

我因為是初來乍到，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沒人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就本分地干自己的活，看別人無拘無束的打聊、取鬧。

“哇，美女，程程……廠花……萬人迷。”

接下來我聽到議論最多的是有關美女程程的事跡，私下里都說追求她的男孩子超過了一個連。

我不由得暗地里觀察了一下，其實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并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

不過隨著別人的崇拜，在美女的面前，我還是略略有些不自在了。

看她那嵌著白色上翻袖口的黑呢子大衣，錯落有致且飄逸流暢的秀發，深邃而晶瑩的目光，在陽光下燦爛的笑臉，活潑可愛的迷人姿態，確實是很美。

面對這個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群，孤獨的我只好一個人躲在角落里，默默的望著窗外的馬路，聽任鞋楦發出清亮的噪音。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時候程程走過來了。

“槐哥，你家是哪的啊？”

她的話語親切又不失落落大方，讓我這個陌生人倍感榮幸的同時又受龐若驚。

“呵呵，大槐樹村的，離這兒不遠呢~”

我們正說的投機，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后喊了一聲。

“搞什么地下工作？！”

一個叫“小二”的男孩闖過來大叫一聲，程程便離去了。

從那以后，我的腦海里時刻晃動著程程的影子，以至靠近她的時侯都有些不自然了。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許久，一個陌生的，樣子很兇惡的男子走了過來。

許多人象是懼怕他似的，討好著跟他打招呼。

“龍哥來了~”

“龍哥好~！”

原來，此人也曾在這里干過，做過這里的小混混。

眼看著他把一個好看的音樂盒放在程程面前，我的心里一陣難受，就憑他？

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正是驗證了那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惡俗語。

“你要是再……看我怎么收拾你~！”那人指著程程的鼻子說了一大堆的狠話就走了。

有幾個女孩子羨慕地拿起那個音樂盒看了又看，但程程卻不怎么高興，只是說它很貴。

后來，我才曉得，這程程才十七歲，早就跟那人要好了。

后來的后來，某種原因吧，又不了了之了。

春天的時候，我穿一條淺灰色牛仔褲，一雙潔白的膠鞋，感覺一身輕松。

身旁的三個美女工友開始齊聲唱歌給我聽，都槐哥槐哥的叫著。

她們還按照年齡大小排開，讓我稱呼她們大妹妹、二妹妹，這三妹妹便是程程了。

又到了吃飯的時候，程程的父親給她帶來了芹菜炒肉和煎餅。

“槐哥，你餓了嗎？”程程便大方地喊我過去吃煎餅。

我本來不怎么餓的，因為有了美女的青睞，便裝作很餓的樣子說：“嗯，餓了，餓了~”

說著就接過了她給我卷的一個煎餅，這也許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煎餅，它越爵越香，越爵越有味兒。

程程看著我這副吃相得意地笑了：“槐哥，你吃了我的煎餅，那你可得還我一個面包哈”

大妹妹和二妹妹見此情景，都齊聲說：“哎呀，快看，槐哥喜歡上程程了，哈哈~”

“哎，不過我們可要警告你，追求她的男孩超過了一個連，你要是沒有一百萬，門都沒有！”

我莊嚴地聲稱掙足一百萬取她，當然，我這只是應付，一百萬，對我來說也許一輩子都很渺茫。

到了清明節的前夕，廠里例行放假一天，程程當著那兩個妹妹的面跟我說：

“槐哥，你也該為你自己想想啊，看你掙了錢老是不舍得花，明天找件好衣服穿著，多打點發油，到俺家那邊去玩吧，我在這里等著你。”

想到自己的一身寒酸樣，身上又沒有錢，我是既興奮又感動。

第二天一大早，美美地對著鏡子喬裝打扮了一番后。

騎上了我的專車——一輛大彎把的大金鹿自行車，興沖沖地往布鞋城的工廠趕去。

一路上，我想象著與程程見面時的那種興奮之情，不覺發自內心里一陣竊喜。

得意之余，我的雙手驀地離開車把揮舞著拳頭嚎叫著大笑了一聲。

“槐哥，去哪里啊？”快要到廠子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背后喊了一聲。

回頭一看，正是廠里剛剛戀愛的一對小情侶阿蒙，他騎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一閃而過。

阿蒙的女朋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看看阿蒙的新車，再看看自己那退了漆的彎把大金鹿。

我突然像是一只被放飛前泄了氣的氫氣球，在廠子的附近苦笑著徘徊了許久，結果沒有騎過去的勇氣。

事后才知道，她跟我說的話是真誠的，聽大妹妹和二妹妹說，她在廠里等了我一天。

我最喜歡聽她唱的歌是“星語心愿”和“挪威的森林”。

于是她把那本歌詞給了我，我也給她買了一本新歌詞。

后來的她經常曠工，直到確認她不在廠里干了，我三天三夜沒有了食欲。

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跟沒魂了一樣，腳下象踩不到東西，輕飄飄的，感覺人生沒有了任何意義。

在她離職的最初一段時間，我像行尸走肉一樣茍且地活著。

我推著鞋楦想象著她曾經對我的好徑直向墻上撞去，老板在后面大叫：“唉~唉~睡著了~睡著了~！”

直到三個月以后，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我和你就象雪和雨，偶爾相遇在一起，那只是短暫的相遇。”

“我和你，雪和雨，注定無法在一起，偶爾在一起，那只是冬夏季節的交替……”

吟唱著三妹妹教我的這首詩，轉眼又到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我在超市里猛然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阿哥，你不認得我了嗎？”

“——程程？”

那一刻，我一目茫然，腦海里浮現了一張笑臉特別親切。

這是跟我說“槐哥，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的她嗎？

是的，我還欠她一個面包呢~！

就在我努力回想的瞬間，程程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