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云市，云臺山脈深處。

夏日的正午，艷陽高照，森林里濃密的樹冠雖然阻擋了太陽的直射，但是潮濕的空氣在太陽的加熱下讓林子感覺異常悶熱。

林靜教授帶著學生們正在這里采集野生蒿類標本。

“林老師，前面沒路了，還往前面走嗎？”

這里已經是云臺山脈深處，剛才從半山腰的小山村里往林子里走，還勉強可以看到村民們進山采藥踩出來的小路，現在眼前是一片樹林，再也不見路。

為了學生們的安全考慮，林靜說：“蒿類喜歡生長在陽光充足的地方，前面樹林茂密，遮擋了大部分陽光，估計蒿類生長稀少，而且現在已經是正午了，咱們現在返回半山腰的小村子，吃點午飯休息一下，下午再換個方向繼續尋找。”

半山腰，云中村。

位于村口的一戶人家，是林靜師生們臨時歇腳的地方。

這戶人家姓趙，家里只有趙大媽和趙大爺兩人，兒女們都去了城里打工。

林靜給了趙大媽一些錢，她做了幾個簡單的家常菜，燜了米飯，招待林靜一行人。

農家小院的院子很寬敞，在墻角種著一棵胳膊粗的葡萄樹，葡萄藤給小院遮去了大半陽光，葡萄藤下有一張木頭桌子，桌上擺滿飯菜，師生們圍著桌子吃午飯。

趙大媽和趙大爺兩個人另開了一小桌，桌上的飯菜很簡單。

林靜看不過去，打招呼說：“趙大爺、趙大媽，過來一起吃吧。”

趙大爺端著米飯不吱聲，趙大媽連連搖手，“不用了，你們吃，我跟老頭子兩個人在這里就好。”

學生小賈附和老師，“大爺大媽，人多一起吃才熱鬧啊。”

趙老大爺這時才開口說話，“不用了，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吃，我們老兩口在這里就行，我怕我的樣子嚇著你們。”

趙大爺的樣子確實有異于常人，林靜和學生們剛進村的第1天就發現了，趙大爺的左腳有些跛，臉腫脹發亮，嘴角有些歪，鼻子有點塌，兩條眉毛也不是很自然。

趙大媽這時也搭話說：“老頭子是以前生病留下的后遺癥，現在病已經好了，你們也不用擔心。”

學生們見大爺大媽不愿過來，也不再多說，過了一會兒眾人吃完飯正準備小憩一下，下午接著去山里收集蒿草標本。

學生們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時，一位扛著鋤頭的村民經過趙大爺家門口。

“哎？趙大叔，你們家還招呼這么多客人呢？”鋤頭哥遠遠地站著朝趙大爺院子里張望，說話的語氣像是看熱鬧般。

趙大爺不說話，趙大媽也不搭理他，鋤頭哥轉頭又對林靜一行人說：“你們是來旅游的嗎？我們這深山旮旯雖然偏僻，但空氣好，景色也可以，你們在這家吃飯給了不少錢吧？”

學生小賈回應鋤頭哥，“我們是來采集標本的學生，我們老師給錢讓趙大爺趙大媽幫我們做中午飯。”

鋤頭哥湊上前笑嘻嘻地說：“你們要住幾天？我對這里熟，深山老林都去過，我可以幫你們帶路，而且我家那口子做飯好吃，也不貴，你們考慮去我家。”

學生小賈有些為難地看向老師林靜。

鋤頭哥看出林靜是學生們的老師，是可以拍板的人，立刻湊到林靜面前，說：“您一定是老師吧，這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能不能完成任務倒是其次，要保證自身安全才是前提。”

鋤頭哥壓低聲音繼續說：“趙大爺有麻風病，小心被傳染！”

林靜愣了一下，立刻想到趙大爺的面容是典型的獅面，是麻風病晚期癥狀，剛來的時候就覺得趙大爺的面容異常，似曾相識，現在一經提醒，就想起之前見過的麻風病人圖片。

鋤頭哥的聲音雖低，但足以讓周圍的學生以及在院內的趙大爺趙大媽聽清楚。

學生們一片驚訝，沒想到剛才的飯是在麻風病人家吃的。

學生們之前都聽說過麻風病的可怕，如今真正接觸了麻風病人更覺得心驚肉跳。

趙大媽沖出來朝鋤頭哥大聲怒斥：“你瞎逼逼什么呢？我家老頭子的病早就治好了，醫生都說沒有傳染性。”

鋤頭哥被罵，也不甘示弱，大聲說：“你說沒傳染性就沒傳染性了？當年你兒子是怎么得了跟老子一樣的病？你們一家都應該住在麻風村！干嘛還搬回來！”

說到兒子，被戳到痛處，趙大媽順手拿起院子里的掃帚沖出來，要跟鋤頭哥干架。

鋤頭哥見狀不妙，一溜煙地跑走，邊跑還大聲喊：“知道自己是麻風病人，就好好在家呆著，別出來霍霍人，小心把游客給傳染了！”

鋤頭哥很快跑沒了蹤影，趙大媽握著長掃帚站在門口，氣得發抖。

林靜不知如何安慰氣得發抖的趙大媽和在院子里懊惱的趙大爺，學生們卻開始小聲議論。

“看樣子真是麻風病人啊。”

“我之前幫趙大爺抬東西，還碰到過他的胳膊。”

“咱們都吃了這里的飯，坐過院子里的板凳。”

“咱們會不會被傳染？”

“麻風不是都絕跡了嗎？怎么還會有病人？”

“我們村隔壁有一家養老院，聽說之前就是麻風村，后來沒有新的麻風病人住進去，之前的老麻風病人老了，就改成了養老院。”

“聽剛才那個鋤頭哥說，趙大爺的兒子也是麻風病人，說明這病傳染啊。”

“太嚇人了，咱們得趕快離開這。”

“看看咱們林教授怎么說，她女兒不是在疾控中心嘛，對這些應該很了解。”

學生們的竊竊私語讓敏感的趙大媽更加手足無措，她上前跟學生們解釋，“孩子們別怕，俺老頭子的病真的治好了，早些年就治好了，俺這還有出院證明呢，不信拿給你們看。”

趙大媽回屋里找出兩張紙，又跑出來，走到學生們和林靜面前，展示說：“這是俺老頭子的出院報告，已經治好了，不信你們看。”

林靜上去握住趙大媽的手，并沒有看報告，而是直接安慰說：“趙大姐，您不要在意，我們都相信您，也感謝您這兩天的幫忙。世人對麻風病總有誤解，把它當成洪水猛獸一樣，我知道麻風病可防不可治，并不可怕。”

趙大媽抽泣起來，握著林靜的手，感慨道：“謝謝，還是讀書人通情達理，自從我家老頭子得了這個病，是受盡村里人的白眼。老頭子年輕時候開始掉眉毛，皮膚麻木，身上開始長潰瘍，看了幾個赤腳醫生沒確診，后來去了大醫院才知道是麻風病，等到我們確診住院治療的時候，臉已經救不過來了，后來治好了留下了后遺癥，再后來政府有政策，幫我家老頭子免費做了新眉毛，這才看上去才那么沒那么嚇人。剛開始的時候不知道怎么預防，我家兒子小偉被傳染了，不過癥狀不重，吃一段時間的藥也康復了，但在村子里受不了村里人的議論白眼，就外去出打工了，幾乎不怎么回家，閨女也嫁的遠。”

趙大媽越說越委屈，眼淚不停往下掉。

林靜明白趙大媽一家的酸楚，麻風病雖然可防可治，但因為歷史原因，很多人還是將麻風病污名化，對麻風病人有歧視。

林靜又安慰了趙大媽幾句，便帶著學生離開，開始下午采集標本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