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了？”是個女子的聲音。

暴雨中朦朧現出一個紅衣白發的身影。女子撐一枝嫩綠荷葉在雨中緩緩前行，說來也奇，任暴雨怎么打，那荷葉竟連動也不動一下。

闋炎濕漉漉的被她抱在手里，縮著翅膀怯生生喊了聲：“祖奶奶。”

“我早跟你說過，不聽話的小孩會死。”

“祖奶奶說得是，下次祖奶奶再有乩卜為兇的時候，我絕對不出門。”闋炎說得信誓旦旦。

女子點頭間，瞥見了倒在亂石下的猼獸。那猼獸已是奄奄一息，半分掙扎的力氣也沒有，眼睛緊閉著，只怕馬上就要死了。

女子輕皺眉頭，揮動手里的荷葉，那些亂石頓時被隔空撥開。

猼獸感覺身上一輕，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前肢才撐起一半，又頹然倒下。

女子見狀松開手中的荷葉，用大拇指指尖在中指劃出一道傷口，隨即彈出一滴血。那血帶著勁氣破空而去，待到猼獸上空化成了一道靈氣，灌入猼獸體內。

“逃命去吧。”她聲音淡淡的。

猼獸試探著站起來，發現自己后肢的傷居然痊愈了。它沖著女子長嚎一聲，轉身跑入身后的怪木叢。

女子握住停在半空的荷葉，佇立片刻后，對小黑道：“你身上那朵花有邪氣。”

“我知道，闋炎說它會偷我的靈氣。不知道能不能請祖奶奶幫忙，替我除了它。”

闋炎忙為小黑說情，“祖奶奶，這花太怪異了，你一定要幫幫小黑。”

“為什么？”女子問闋炎，“為什么一定要幫它？”

“因為……”闋炎一時語塞，說不出什么理由。多想了片刻，竟發現完全沒有一定要幫理由。

小黑一看，這小破鳥靠不住啊，還是得靠自己。但它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石頭開花會死嗎？好像沒聽說過。

沒辦法，小黑只能把期待的目光重新投向闋炎，等著對方說出點什么有用的。

一石一鳥對視了半晌，闋炎見小黑連吭都不吭一下，只得說道：“祖奶奶，小黑是我的朋友，我想幫它。那花看著邪，說不定會害死小黑。”

“邪不至死。”女子看著小黑頭上有些艷麗的花，對小黑道：“我的修為恐怕不夠，只能為你暫時除邪。你若有機遇，將來前往北大荒，尋一位女炎君為你根除。”

說罷她把闋炎放在肩頭，凝神閉目，一股強悍的靈氣籠罩著她。四周風聲雨聲似都已散，萬物在這一刻靜止。

她躍至半空，一手指天，周山萬物一瞬皆為震動。忽有一道雷，自九天而下，直向女子而去。女子仰面散發，破唇以血為餌，引天地之雷劈向小黑。

雷落之時，瞬時雨風交加更甚先前。小黑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沒發現自己頭頂已經冒起了青煙。

“這……”闋炎不敢看，“祖奶奶，這辦法會不會太霸道？”

女子落回地面，仍舊舉著荷葉作傘。但荷葉明顯在風里搖晃。

小黑看看自己的頭頂，那株紫花被劈得灰都不剩。

“多……多謝……”

“有句話我要囑咐你。若將來那花有死而復生的跡象，你絕不可讓它逃出你的身體，記住了嗎？”

“是，我記住了。”

此后很久，闋炎都不再來。倒是那只猼獸，不但身體恢復了，連眼睛也好了，常常叼了果肉來晃悠，有時候也坐在小黑跟前發呆。

這日照舊是天清氣朗，小黑又開始了它的數石頭事業。上次那場大雨沖走了一些石頭，也帶來了一些。一百五十三塊變成了一百五十九塊，猼獸經常蹲在其中一塊大石上遠眺，只是它眼睛長在背上，站得再高也只能看見天。

“阿爹快看，那石頭腦袋燒焦了。”

緊隨而來的是一個還沒猼獸高的小孩，頭頂兩根沖天細辮子，哼哧哼哧用力吸著鼻涕。小孩身后跟了個精壯漢子，漢子頭上裹著粗布條，背著竹簍，手里握著采藥用的鐮刀。

猼獸聽到人聲立即躲到小黑后頭。這山里未成精的獸都怕人，尤其是帶著幼崽拿著武器的人。有時候野獸不去惹人類幼崽，人類幼崽要惹野獸，沒處說理去。

“小心點，靠里走。”漢子邊說邊四處尋望，應該是在找藥材。

這百年來，來北山采藥的人類比從前多了。據闋炎說是山北有一種不愛光照的草木，人類最喜用它來補身體，謂之滋陰補陽添氣沸血。想來這漢子也是來挖它的。

小孩眼尖，沖崖邊跑去，邊跑邊喊道：“阿爹阿爹，這里有人參。”

她跑得太快，到了崖邊腳底一滑，吸了半日的鼻涕被甩脫，人也飛了出去。

漢子急得伏身伸手去拉，到底什么也沒拉住。小黑剛要感慨人間悲劇，一抹紅衣突然抱起小孩從崖邊躍出，輕飄飄落在小黑身邊。

紅衣黑發，闋炎的祖奶奶變年輕了？

不對，這背影好像是個男人。他轉過頭，白臉，紅唇，挺直的鼻梁，是闋炎？小黑呆了片刻，心里感慨，這家伙原是躲著修煉去了。兩年不見，變出了個人腦袋，又有得吹噓。

小孩從闋炎懷里下來后，躲進她阿爹懷里偷偷的看。那漢子感激涕零，幾乎跪下來，一定要請闋炎去他山下家中受幾杯茶，要全家都當面來道謝。

闋炎連連擺手，聲音比從前更顯溫厚，“舉手之勞。”

小孩上前拽住闋炎的手，順著她阿爹勸說。闋炎沒遇到過這種事，也著實在不愿和人類打交道，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臉都急紅了。

小黑笑眼看著，突然覺得不對勁。說時遲那時快，猼獸從它身后竄出，把那偷偷舉起鐮刀靠近闋炎的漢子撞翻在地。

闋炎反應過來，不敢置信，“你要殺我？”

那漢子麻溜爬起來，本能的把孩子護在身后，“人參千年才成精。千年人參，價值連城。”

“我不是人參，我……”說著闋炎又改口，“不錯，我是人參。所以你為了錢，要恩將仇報殺我？”

“對不住，孩她娘病了，整晚咯血。要是能吃你一口，她的病全能好。”那漢子邊流淚邊把孩子往下山的路一推，高舉鐮刀沖將過來，“要怪你就怪我，跟我女兒沒關系。”

闋炎怒了，他握緊雙拳，卻又緩緩松開，一晃腦袋，脖子上那顆白凈的人頭瞬間變成了三顆鳥頭。漢子被他的靈氣震開，臉嚇得煞白，抬頭一看更是腿嚇得發軟，跪在地上開始求饒。

“鳥仙饒命，鳥仙饒命，小的有眼無珠，認錯了大仙……”

“再不走，我就吃了你。”闋炎三顆頭同時喝道。

漢子連滾帶爬逃了。猼獸見來的只有闋炎，耷拉下腦袋怏怏不樂。闋炎腦袋一晃變回人頭，靠著小黑坐下。

“你什么時候會吃人了？”小黑問他。

“嚇唬嚇唬他。”闋炎道，“人類最愛幻想靈怪吃人肉，就算是向來吃素的靈怪，也不例外。好像人多精貴似的，吃了他們的肉就能立刻飛升。”

“人嘛，他們心眼多，難免就把自己看得重。”小黑笑道。

“嗯。”闋炎語氣淡淡的。

見闋炎興致不高，小黑想逗逗他，便問道：“你的修為怎么突然就突飛猛進了？這腦袋人模人樣，真不錯，看得我都想變一個。”

“祖奶奶去世前把她靈識所化的金丹給了我。”

“祖……”小黑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