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鐘聲敲響，

連續十二鳴。

這是一座古老的銅鐘，它被懸掛在大廳門口的墻壁上。

夜靜人深，整棟民居樓，只有401房的鐘聲響徹。

鐘聲入耳，給人一種莫名的陰冷之感。

鐘聲響畢，

老奶奶和紅衣小男孩同時抬頭凝視著尹觀瀾，目光空洞的望著他。

老奶奶手中的鹵肉片嘀嗒著黑色液體，落在了紅衣小男孩的紅裙上，印出朵朵斑駁的梅花印痕。

長夜難明，

血色的月光突然變得清幽，

那刺目的血色轉瞬之間消失。

老奶奶突然變得溫和了起來，她將手中的鹵肉片塞進了嘴里，慢慢的咀嚼著。

收回撫摸紅衣小男孩腦袋的手，推著桌子上的盤子往尹觀瀾方向。

一只烏鴉在窗外盤旋著，它猩紅的雙目直直注視，如同一個狩獵者在等待時機。

“哇——哇——”

烏鴉突然驚叫了起來，

黑漆漆的一大團飛涌了過來，

這是一大群烏鴉，

它們在窗子外來回盤旋著。

“吼——吼——”

低沉的嘶吼從紅衣小男孩嘴里傳出，

他走向窗子前，面對著盤旋的烏鴉群。

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威脅，烏鴉群快速飛離到不遠處的電線上，

它們站立成一長排，站滿了視線中的所有電線，遠遠的目視著窗子里的世界。

烏鴉，喜腐爛之食，由于叫聲粗劣嘶啞，通常被人視為不祥之兆。

似乎是達到了目的，紅衣小男孩轉過身來，赤著腳丫子走向尹觀瀾，他的笑容麻木，像是一具被提線的木偶人。

走路的動作很僵硬，

一步一步走來，

抬足之間都很緩慢，如同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嬰兒，東倒西歪，又竭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

“哥哥，你討厭我嗎？”

紅衣小男孩邊走邊問著，語氣雖然稚嫩，卻沒有任何聲調，平淡的讓人毛骨悚然。

“討厭我嗎？”

站在尹觀瀾身前，紅衣小男孩抬起頭凝視。

“我的紅裙子好看嗎？”

他用手拿起裙角，捏在手心里，遞在身前展示。

“媽媽說，穿裙子的男孩子才是好女孩兒。”

撇著嘴，紅衣小男孩臉上帶著一抹異樣羞竊，仿佛是生錯了性別，抵著頭如同一個害羞的姑娘。

該如何回答？

難道應該說:

你是個小變態？

我很討厭不男不女的傻子？！

尹觀瀾心頭震顫的同時，暗自在心里嘀咕著。

然而當他看到紅衣小男孩此般作態時，心頭卻莫名奇妙感到有些發痛。

也許，他生前也是一個可憐人？

想到這兒，尹觀瀾突然討厭不起來這個小孩兒了。

世間的苦難，在某些時候是能引起共鳴的，正如悲慘的人都有一個悲慘的人生。

“我應該很美吧？”

見尹觀瀾不會答應，突然，紅衣小男孩抬起頭，可憐兮兮的問著。

望著那張充滿渴望的臉，

還想他額頭上深入骨髓的菱形傷口，

尹觀瀾也不知為何，不由自主伸出了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臉龐上。

很冷，很冰冷的觸感，那臉上的肉感是硬邦邦的，像是一顆被放置很久而發硬的饅頭。

“對——

你是一個非常好看穿著紅裙子的男孩子的美麗女孩兒。”

尹觀瀾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夸獎著，他將紅衣小男孩攔在懷里。

“嗚嗚——”

紅衣小男孩激動的哭了，

他似乎是被感動，也許是被觸碰到了敏感的脆弱點——

他應該好久、好久，沒有被人如此肯定過吧？

“奶奶，哥哥夸我啦！”

一把推開尹觀瀾的懷抱，紅衣小男孩沖向老奶奶身前，開心的手舞足蹈，他像是一個得到獎狀的孩子，向著長輩邀功請賞。

“哥哥，夸你了嗎？”

老奶奶伸手撫摸著紅衣小男孩的腦袋，一臉和藹的問著。

“嗯——”

紅衣小男孩貪戀著老奶奶的撫摸，驕傲的點著頭。

他瞇著眼睛，

股股血淚從眼眶往下流淌，

那血淚順著臉頰，

滴落在紅裙上，

又順著紅裙，

滴落在地面。

“他討厭你！”

老奶奶突然話風一轉，語氣陰森，斜視著尹觀瀾，那眼神充滿了惡意。

“奶奶，你也討厭我嗎？”

一手稚嫩的慘白小手突然掐住了老奶奶的脖子，紅衣小男孩慢慢抬起頭。

剛剛還一幅和諧的畫面，

怎么突然變成了這樣？

兩只詭異開始互掐了嗎？

尹觀瀾暗自咽了咽口水，他始終不想往前跨越一步，因為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除了死在他自己手里，他不想被任何人殺死。

“哥哥，奶奶喜歡我嗎？”

機械的扭著頭，紅衣小男孩的腦袋旋轉著，直到他的腦袋扭到了后背。

保持和諧不好嗎？

非要干一架，分個你死我活？

詭異何苦為難詭異？

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在掙搶著某種東西——

那東西，也許就是我？

或許是在掙搶“食物”？

我長得像是食物嗎？

“喜歡啊——”

為了保持和諧的局面，也是為了熬到天明，尹觀瀾還是決定保持美好的平衡。

因為，只有天亮了，

太陽高高升起時，

他才能見到一線光明。

他的諸天印記不見了，獲取的力量根本無法調動，

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他只能憑著自己的有限能力去破局。

其實，他不喜歡委軀求全，如此這般茍且偷生。

“我討厭你！不男不女的小鬼——”

那知，老奶奶突然也伸手一把掐住了紅衣小男孩的脖子，惡狠狠的怒罵著。

這一聲怒罵，

就是一根導火線，

它被瞬間點燃了。

“媽媽說，欺負我的都該死！”

紅衣小男孩的腦袋突然與脖子分離，他的腦袋緩緩的升起。

“咚——”

紅衣小男孩的軀體突然倒地。

“喵——”

一聲長長得貓叫，

低沉而嘶啞，老奶奶身上長滿了黑色的毛發，

她的臉開始變形，變成了一張貓臉。

一股黑夜的煙霧在空中彌漫，

老奶奶肩頭坐著一只黑貓。

紅衣小男孩的人頭與黑貓對視著，

它們彼此之間惡視相峙，

不知為何，誰也沒有先行發動攻擊，只是各自防備。

一股莫名的眩暈感襲來，

尹觀瀾感覺一股強烈的痛楚在身體里散發開來，又熱又冷。

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忍受身體的劇痛，

望著那兩只對峙著的詭異。

世間緩緩流逝——

“咚——”

凌晨一點的鐘聲敲響。

窗子外面遠處電線上的烏鴉群，

突然黑壓壓的飛撲而來。

“砰——砰——”

烏鴉群開始撞擊著窗子，

窗子發出巨烈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