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恍若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但歲月卻如同鋒利的刀筆,在人的身上刻下道道印痕。
一晃五十年,昔日斜陽下哭泣的老人早已化作一捧黃土,而當年初習古武的孩童也被白霜攀上了發梢。
斑白的頭發,滄桑的面容,微微彎曲的脊背,滿是老繭的手掌,還有一雙渾濁的雙眼。
任誰都想不到,這么一個年過半百的落魄老人會是位外家大宗師。
對于外家武者來說,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十年,是經驗、體力、思維最巔峰的時期。
外家武者不像內家武者,可以借內功滋養身體,大大延緩了身體巔峰的回落。外家武者的身體從四十歲之后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實力一年不如一年。
王道一如今已經五十八了,身體素質大不如前,一身實力衰弱得特別厲害。
自從八歲拜師習武開始,五十年來勤學苦練,寒暑不輟,但他始終不知道自己巔峰時期究竟有多強。
能給他做參照物的只有經驗豐富的師父、滿是裂紋的木人、郊外被拍斷的大樹以及被捏成碎石塊的鵝卵石。
除了師父之外,他在這個小縣城再沒見過一個古武者。師父逝世后,也沒有人與他切磋、給他建議,只能閉門造車。
“我也想過去更廣闊的天地闖蕩,尋找古武者的蹤跡,但……安安穩穩的不好嗎?”
王道一裹緊自己的棉衣,靠在一個木椅子上,享受著著初升的冬日,在他的身后是永縣里唯一的一家官辦書院。
“我好像越來越疲懶了?……算了,不管了。能再活一世,我已經謝天謝地了,為什么一定要過得轟轟烈烈呢?平平淡淡才是大部分人真正的人生啊。”
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活法!
王道一伸了個懶腰,架起個二郎腿。一邊抖,一邊打著拍子,嘴里似乎還在哼著曲調,
“我是一個門房,每天郁郁寡歡,混吃等死上班,每頓還要加餐。我是一名門房,工資只有兩千,工作也在偷懶,愛好只有看小娘子……”
“王老頭,少唱點這種淫詞濫調,被學生聽到影響不好。”
一名身著儒袍的素雅先生從他身邊經過時,忍不住說了一句。
王道一白了他一眼,嗤笑道:
“李先生,您不會以為我不唱,他們就不會聽這些污言穢語吧?他們在青樓楚館里聽得還少嗎?甚至比起我唱的還有過之無不及吧?”
“你、你…有辱斯文!哼!”
李先生一甩袖子,冷哼一聲,徑直朝書院里走去。
“哈哈哈,李先生慢走,小心臺階啊!”
王道一靠在椅子上,笑著朝離去的背影擺手,直到背影消失在轉角處,他才小聲道:
“我就喜歡你看我不爽,又踢不走我的樣子。”
他并非胡亂懟人,而是實在看不慣這李先生的所作所為。
李先生本名李志,文采不錯,是書院里負責教授禮法的先生,但他所教授的禮法卻與他自己的行為南轅北轍。
他不允許學生去煙花柳巷、秦樓楚館之地,而他自己卻經常夜宿花樓。
而且據傳,還特別喜歡童顏女子。
在王道一看來,這人嚴以待人,寬以律己,還一肚子男盜女娼,真不知道書院為何會讓這種人來教書。
“王老頭,上完課,晚上翠云樓啊!”
一個長得頗具喜感的小胖子悄悄摸摸湊上來,低聲說道。
還是吳山小子懂我啊!
我是俗人,但我光明正大啊!誰像那李志,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王道一會心一笑,給了小胖子吳山男人都懂的眼神,又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示意他。
等到小胖子吳山離開后,暖陽逐漸偏轉,陸陸續續有學生結伴而來,王道一不便再坐在大門前曬太陽,便將椅子搬回自己的臥室。
“王先生,不曬太陽了?”
有路過的熟悉學生調笑道。
“不曬了不曬了,這不是你們來了嗎?得給你們讓路啊。”
王道一擺擺手,隨后將雙手背在身后,一雙渾濁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進去學生。
等到日上三竿,再沒學生要進書院,王道一敲響書院的銅鐘,將大門關上后,回到了自己在書院里的住處。
書院的東南角,簡陋的小木屋內
王道一褪去棉衣和內襯,赤裸著上身,露出稍顯瘦削的身體。
他緩緩活動著身軀,手足、脊背的關節處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在起伏之間,他的整條脊骨,猶如一條墊伏的大龍,在微微呼吸吐納,孕育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磅礴力量,隨后整個人好似憑空拔高了幾分,腰桿也挺得筆直。
忽然間,他重心下沉,身子一伏,雙肩近乎沒有了力量,放任兩只手下垂,松懈、自然。
拳架拉開,右手一抬,就是一拳搗出。看似毫無力氣,實則舉重若輕。
緊跟著,左手由后往前掄出,“啪”一聲,房間里面出現了一陣清脆的鳴響,像是一條長鞭打在半空之中,抽裂空氣。
一時之間,他恍若一頭絕世兇猿,后背只剩下背后那一條粗壯巨大的脊椎骨,有明顯的一連串的隆動。
這隆動自腰而起,由下而上傳遞到了脊柱,再從脊柱傳遞到雙肩,使兩臂甩出。
拳出,王道一迅速邁步直沖,改變身形動作,以相反的右手再次做出同樣一個動作,又是一臂劈下,背脊隆動間,又是一道模糊的鞭影、一聲清脆的鳴響,房間內氣流涌動。
他就這樣,騰轉橫挪間,一起一伏,一左一右,雙肩聳動,手臂如同長鞭一樣,一拳接著一拳。
就這樣,一聲聲破空聲音連續不斷的響起,聲勢越來越大,也越驚人,風起氣涌間,將木屋內的衣服、水杯等小物件吹得滿地都是。
“不對勁!不對勁!”
王道一福靈心至,一種特殊的感覺涌上心頭,手上的動作卻不見停頓。
又是幾百拳打出,他這才停手,風撩起他的衣服和頭發,細看之下打拳時卻是一滴汗也沒出。
“什么情況?我感覺空氣中好像多了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物質,我的身體在錘煉完之后,對這種物質表現出了極大的渴望。身體在告訴我的大腦,這種物質對我有益?!”
到了王道一這種外功大宗師的境界后,人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力會變得極為精細,哪怕有一絲一毫地偏差都能感覺到。
古之謂: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秋風未動蟬先知,便是如此。
“前兩天我行功之時,空氣中還沒有這種物質。這是……”
王道一來到室外,緊閉雙眼,扎下馬步,凌空而坐,仿佛屁股下有一只板凳,穩如磐石。
他正在嘗試利用自己的軀體溝通與天地間的聯系,頭頂天、足踏地、人立中,心思空靈,好似胎息。
〔滴!您遲到五十年的系統正在載入!〕
突然,一道機械音在他腦海中響起,直接打斷了他的溝通天地。
“什么東西?”
他剛剛心神全部沉浸溝通天地中,根本沒聽清那個聲音在說什么。
〔本系統將竭誠為您服務〕
“系統?怎么會突然出現個系統?”
〔您作為穿越者,有系統不是很正常嗎?〕
……
王道一一陣無語,我奮斗了大半輩子,現在到已經要養老享福的時候,出現個系統?養老系統嗎?
〔其實……本系統是您穿越后的伴生系統,但由于穿越后沒有能量供給,所以只能沉睡。幸好,宿主的運氣極好,僅僅五十年就等到了靈氣復蘇。有了靈氣,本系統就能傾力為宿主服務了。〕
“你五十年前就在我身上了?等等,靈氣復蘇?原來那種物質叫靈氣嗎?”
王道一剛想發怒,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這么說,這個世界要恢復到絕天地通之前的程度?”
〔絕天地通?原來這個世界之前還輝煌過嗎?宿主請稍等,本系統剛剛復蘇,需要查探一下這個世界。〕
“需要多久?”
他問出的話并沒有得到回復,剛剛還回蕩在他腦海里的機械音仿佛是他的臆想,
“這系統……莫名其妙。”
翠云樓
傳說中的青樓,位于永縣中心最熱鬧的市坊,也是這個小縣城唯一一家有清倌人的青樓。
王道一和吳山顯然是老主顧了,剛剛進來就被幾個女子拉拉扯扯,直接上了二樓。
“王先生花的錢,記在小爺我的賬上!”
吳山財大氣粗,大手一揮直接要請王道一吃雞。
這翠云樓,王道一都逛了不知道多少遍了,除了姑娘漂亮,身材好,氣質好,會吹拉彈唱之外,真沒什么新意。
王道一也早就弄清了春風樓的套路,在一樓跳舞唱曲的清信人是賣藝不賣身。待到名聲積累到了一定程度,會邀請富商競價,為她們梳攏,再之后就成為在二三樓臥房接客的女子了。
他隨便找了個角落,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靜靜欣賞臺上的清倌人跳舞。
一個個清信人輪番上臺表演,還有書生現場作詩,夸贊美貌表達愛慕,引來一陣陣叫好聲。
這些書生中基本都是他很眼熟的,畢竟除了讀私塾的儒生外,永城的書生基本都是從書院出來的。
他甚至還看到李志摟著一個女子往樓上走去。
“秀色可餐啊!”
王道一笑著搖搖頭,接著一口菜一口酒,胃口大增。
直到宵禁前,王道一正準備離開時,吳山才提著腰帶匆匆忙忙地從樓上下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來青樓只是單純吃菜喝酒吧?”
吳山去柜臺結賬,回來時,胖臉上帶著笑容,笑容里透著猥瑣。
“老王頭,你每次來都只在一樓晃悠,不會是年紀大了,不行了吧?”
王道一沖他嘿嘿一笑,下一秒抬起手掌就拍在他脖子上。
“哎喲!”
吳山捂著脖子疼呼一聲,
“你又下黑手!”
“拿著!”
王道一沒有理會他的回答,直接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丟了過去。
吳山手忙腳亂接住冊子,看著上面的幾個大字愣住了,
六合拳!
“這是古武?”
“好好練,可以減肥的,不懂的地方來問我。”
六合拳是他師父的私人收藏,不屬于本派武功,不需要拜師也可以傳授。
小胖子在一次翻墻逃學的時候,機緣巧合看到王道一木屋前在行拳,于是就死纏爛打了兩年想要拜師學拳。
今日靈氣復蘇,往后說不定妖鬼之類的邪物會冒出來,他這才決定傳小胖子點真功夫。
冊子既然已經給出去了,就代表小胖子算是王道一的記名弟子,他摸了摸小胖子的頭,隨后將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地朝書院走去。
“造孽啊,這是幾天沒洗頭了?整得我手上全是油!”
次日一早
吳山竟然來得比李志還早,見王道一已經端著椅子坐在門口曬太陽,興沖沖的捧著一沓書跑過來。
“師父!”
“昨個兒感覺怎么樣?”
“漲了不少見識。”
王道一指著他懷中的書問道:
“怎么帶這么多書?往日里也沒你這么認真啊。”
“這不是您給我的冊子里有些難嗎?那些字單個出現,我認識。但是它們連在一起,我就不知道啥意思了。”
吳山無奈地攤開手,將第一本詞典露出來。
王道一從他那一沓書中抽出六合拳的小冊子,翻來遞給他問道:
“哪不懂?”
“這,這,還有這……”
朝陽初升,一老一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一如五十年前,夕陽下的師與徒。
就在吳山聽得意猶未盡的時候,王道一突然停下了講解,他合上冊子夾回了吳山的書里。
“你先進書院吧,好好領會一下我剛剛說的,剩下的我明天再給你講。”
“好吧。”
等到吳山離開,王道一把椅子挪到角落處,取下頭上的帽子蓋在臉上,整個人躺在椅子上像是睡著了。
“系統,介紹一下你自己的功能吧。”
其實,剛才是系統蘇醒了,王道一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系統。
〔本系統是萬能的!〕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么,王道一從機械音里聽出來了一絲自豪的語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