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要走，我也不留你。我只是擔心你的孩子。他們從草棚里走出來的樣子，有多讓人心疼。而你明明可以讓他們過上安穩些的日子，就為了你那個丈夫，還要把他們丟進風雨里?！?

“那是他們的父親，孩子怎么可以拋棄自己的父親，妻子怎么可以丟下丈夫！”

小蕊氣得站了起來，原地轉了一個圈：“行行行，你愛去哪去哪，我只告訴你，你是個妻子，更是個母親，千萬別賣了自己的孩子。你的女兒十多歲了。我去過妓院，我見過那里的女孩，他們有的就是六七歲被父母賣的！”

于秀蘭嘆了口氣，又開始抹眼淚：“唉，小姐，人各有命。我們這些窮苦人要想活下去，啥樣的下場沒有呢？”

小蕊轉頭對小綴說：“她們要走就走，給多準備一些吃的，備著些銀子！不，銀子不用給她了，白給她丈夫拿去賭博?！闭f著氣呼呼出去了。

到了書房，高倫正在看書，她施了施禮，就從柜子里翻些銀子，覺得不夠。又向正在看書的高倫伸出手。

“要什么？”

“師父，給我些銀子？”

“我身上沒有，去跟邱興要?！?

“哦！”小蕊轉身走出書房，想著又回頭對高倫說：“師父，你也不管管我！”

“管你什么？”

“管我亂管閑事！”

小蕊將三個孩子里的大姐妮子叫在邊上。將一錠銀子塞在她手里：“記住了。這銀子縫進自己的衣服里。就是渴死餓死凍死你也別拿出來給你父母。如果有一日，你聽到他們說要把你賣了，你再把它拆開，偷跑出去，當做盤纏。找到我們這里來。記住了？”

妮子睜大眼睛，死死地攥著銀子，點了點頭。

小蕊摸摸她的頭：“好妹妹！”

送走于秀蘭一家，小蕊郁郁寡歡地跟著高倫，高倫走哪，她跟哪。

高倫放下書，看著滿臉沮喪的小蕊：“你一日總跟著我做什么？”

“師父，你說為什么？她丈夫那么壞，打她，賣房子還要賣孩子，逼得她走投無路。她還……還要回去，你看過的，他的丈夫對她沒有絲毫感情，對孩子也沒有絲毫疼惜。”

高倫自顧擦自己的劍，不接話。

“她自己被折磨也就算了。為啥搭上孩子？為什么說她的孩子生來就得可憐？孩子有什么錯？師父，你看那一歲的孩子，你不心疼嗎？”

小蕊趴在桌上繼續說道：“聽紅玉姐姐說，她小時候，總是挨打，干苦活累活，什么苦都吃了，好不容易熬成姑娘，每日還要被男的動手動腳，對人陪笑。面上被男的哄著，風光無限，內心卻被實打實地瞧不起，被元和說成‘玩意’。好端端的姑娘，到底哪里不對了！說不定于秀蘭那滾蛋丈夫真的會把妮子賣了，我不想妮子變成紅玉、紫煙那般無人依靠、任人取笑的孩子?！?

“你不用那么的憤恨。不過是被關在院子里太久了，沒真正看過這個世間。你見得這些都不算什么不公。人本就是高低之分。比如我、比如元和，生來金尊玉貴的養著，從里到外幾十個人伺候。比如你，也不曾受半點風雨?？尚拊?、小綴和你又不一樣，她們每日起得比你早，睡得比你晚，伺候你衣食住行，這也是高低之分?！?

“可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他們，在我眼里，她們與你和元和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我的親人，人人各司其職而已。”

“低賤不是你看她們的樣子，而是她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有的低賤者不安于自己的身份，譬如盛盛姑娘，端的一副好架子，那是因為她太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想要掙脫出來，可機關算盡，仍舊是個螻蟻，只剩一個死字。有的低賤者接受自己的命運，譬如這個于秀蘭，當有機會改變的時候，她都不愿意接受。不甘低賤的，被人嘲笑身為下賤心比天高；甘于低賤的，又被說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對錯，但有絕對的悲劇。不管怎么樣，路，每個人的路都得要他們自己走，你參與不了，也無法評論?！?

“可我不就被您給救了嗎？您阻止看我的悲劇?！?

“我只是給了你生命的另一種可能，卻不能給你一條確切的路，往后你的路怎么走，還是在你自己手里?！?

“我都聽師父的，師父你是個好師父，對誰都好?？稍透绺?，他對我那么好，為何要看不起紅玉、紫煙？他說我和她們不一樣。但如果當時我不是被人放在懸爐齋門前，我可能也會被人賣了，和她們一樣，甚至成了乞丐?！?

“元和將你視作他的親妹子。他是有些才能的，只是從小在父親的威嚴下，沒能做什么主張。所以他就把心思放了大半教養你，將你看做是他的得意之作。別說拿去跟紅玉比，跟其他豪門小姐比，也不肯的?；钤谀欠比A之地，元和能有這樣的心性已經很難得了?！?

小蕊點點頭。

高倫又道：“你也不必糾結，她們既然知道我們住在這里，若是有過不去的坎還是會來找你的?！?

小蕊剛想要說什么，高倫忽然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小蕊才聽到外面忽然傳來打斗聲，心里一驚。

高倫一把將她藏在書櫥后面說道：“呆在里面，別出來?！闭f完自己出去了，隨手帶上了書房的門。

小蕊心里害怕極了，趴在窗戶縫隙往外看，只見十幾個蒙面人后上拿著明晃晃的刀劍，正和邱興纏斗在一起。

邱興武藝十分高強，但蒙面人也各個是高手，加上十幾個人圍攻，打退一個，又來一個，還要阻擋這些人進院子里的屋子，頗費些功夫。

高倫異常淡定地站在書房門口不遠的地方看著，似乎和他沒什么關系。邱興刀下已經倒下好幾個，小蕊的心突突地跳著，但看形勢，邱興能擋得住?？烧斶@時候，小蕊眼睛余光忽地瞟見對面屋頂上忽然來飛上一群黑衣人，一個個背著弓箭，正在蹲在，準備拉弓。而他們的目標正是默然站在觀戰的高倫。

小蕊想喊師父小心。但她的懼怕已經到了極致，喉嚨里發不出任何的聲音。腦子里又閃過一念，這一幕，似乎發生過。也是眼前這個人，也有一股強大神秘的力量想要將他吞噬，她也是懼怕到極致。

黑衣人已經蹲下，齊刷刷掏箭，她沖出房間的時候，已經看到那些箭飛了過來，但愿來得及。她一把抓住高倫的胳膊，將身子死死擋在他面前，兩只手緊緊環著他的腰。

她要死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