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說停就停了，屋檐上剩余的水滴打在荷葉缸里，畫出個個圓圈。

蘇平畢恭畢敬地站在屋里。小蕊問道：“那日你帶我去茶館，看到高倫，是你們找人裝扮的，時間都是你們掐指算好的是嗎？”

蘇平低頭。

“是不是？！”

蘇平握了握手指：“娘娘，無可奉告?！?

“所以，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聽到命令就去執行，哪怕你所遵守的忠心建立在欺騙、殺戮上，不可笑嗎？我何德何能，費了你們那么大的功夫，就是為了欺騙我。”聲音略微哽咽。

蘇平不忍，上前半步，就停住了腳。

“宋臨讓你保護我，不過是為了監控我，監控那個你們看不見的敵人?！?

“不，娘娘?！?

“我不能責怪你，你要效忠你的主人，他說的話是圣旨。但你要知道你們惹的這個我，不是只懂忠孝的。天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若是有理，平民百姓我也敬著，若是無理，皇帝我也不怕?！?

蘇平跪下：“娘娘…”

“我出宮已經七八日了，身子也大好了。今日天晴，得出去走走，你不讓也罷，讓也罷，我都得出去。憋在這個院子里和憋在月華宮有何區別？”

“那…卑職跟著娘娘。娘娘想去哪里？”

“我聽玉新說，離這一條街，五里路，有了個西域人開的雜貨鋪，都是沒見過的新奇玩意，我去瞧瞧?！?

自從小蕊生了病，就像個冰雪美人，時刻都就要化了，脾氣也差了許多。蘇平心里多少是有些莫名疼惜的。雖被告知要全力護住娘娘的安全，不得有半點的閃失，他認為自己的能力能保護好她，便答應了。

路途不止五里路，半路到了秋雨樓，小蕊便叫停了：“倒也不著急，這家茶樓我以前來過，就在這里喝盞茶再走吧?！?

玉知先進門，跟掌柜的說：“林溪雅閣?！?

小二將他們迎進去，一開門，元和在里頭。玉知看了眼蘇平的反應，蘇平眨了眨眼睛，未吭聲。

元和上前一把緊緊緊緊地抱住小蕊：“我的小蕊妹妹。”

蘇平終忍不住了：“李大人，請自重！”

元和卻不管，上下左右地看：“妹妹，我就知道還能見到你?！?

小蕊笑笑：“你倒是胖了一圈，瑾慧將你養的很好。不過…你見到此種境地的我，又有什么意思？”說著眼淚就啪啦啪啦落下了。

元和看著心疼：“妹妹莫要這么說，更無需自責。我已經聽說了當年的，皇上策劃的天衣無縫，你把一切當真，尋了死，我可憐的好妹妹。有什么事不能來找我，怎能就尋死了。你要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是怎么撐過來的?！?

小蕊見到元和，這兩年緊繃的神經，忽然就松懈了下來，趴在他身上只是哭。

元和拍著她，安撫了好一陣：“你先喝盞茶平復一下心情，我給你帶了個人來?！?

“誰？”

屏風后面先走出來瑾慧，還拉著一人。

蘇平一進門就探知這里還有兩人，正處于戒備狀態，見是兩位女子，放下些心來。

來人說是女子，不如說是尼姑。穿著一身海清。

小蕊蹭地站起來：“英子！”

寒英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哭道：“蕊姐姐，我對不起你！”

小蕊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她恨過寒英，若不是她站出來坐實了高倫與她有染，小蕊如何能坐實了，從此心如死灰。

可現在，看到寒英削去頭發，一身海清，愧疚地跪在她面前懺悔，又不忍心怪她？她已經得到了懲罰。拉她起來，她卻不起：“我該死，就該一直跪著！”

小蕊縱有千言萬語，但她還是決定先把埋在心里的八卦給了了：“韓資禹的外室是你？”

寒英點點頭。

“到底發生了什么？”寒英把前后的事情都說了，然后給小蕊不斷磕頭認錯。

小蕊拉她不起，給蘇平使眼色，蘇平一把將她拉起，讓她坐在凳子上。

小蕊說道：“我記得五年前，就是在這條街，遇上你父親毆打你母親，我將她和你小弟弟接了回去，然后就看到了你?！?

寒英哭著：“姐姐對我恩重如山，我不思回報卻想著過姐姐這樣的日子，良心都不要了。那時，若你沒有出手相救，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

“師父說，沒有如果，他就是收養了我，沒有沒收養的如果。同樣，我將你帶回家了就是帶回家了，沒有沒帶回的如果。師父總說，每個人都有善的一面，也有不堪的一面。你做的這些固然十分的錯。但我將你帶在身邊，沒有教會你去惡存善，卻將你心中本是小惡激發到了極致。所以，我也有錯。”

“不，惡是我的事。你對我已經好到極致了。被韓資禹騙了以后，我才回想起，這個世上，唯有你看得起我，對我好，從不計回報，而我卻做出種種畜牲之事?！?

元和說：“好了，你們都不哭了，不提了。時間緊急趕緊挑要緊的說。”

寒英看了眼蘇平，小蕊聽了玉知的話，決心把蘇平也拉下水，賭一回：“沒事，都是自己人，你說吧?！?

寒英道：“我們已經挖到冰室了，只剩三寸厚左右，已經能感覺到墻那邊的冰涼。但，因姐姐再三叮囑不能擅自行動，需得等您找到好時機。所以，未敢挖通。

小蕊讓他們先去外間候著，只留蘇平。對他說：“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接著要干什么了。所以，你是打算去告發我，還是可以幫我？”

“我…”

“錦州之戰那日，你肯定也在。我現在只問你，高倫他…死了還是活著？”

蘇平不吭聲。

“你該知道高倫是個怎樣無私大愛之人。若不是他一心為了錦州百姓，如何能被宋臨給拿了去？宋臨，我原以為能是個好皇上，可身為一個帝王，不該為了抓住高倫，就拿一城百姓的命來做籌碼！當年詠州城的太守金喚，就為了一己之私，搭上全城安危，被高倫一劍殺了。宋臨即便是個皇帝，也沒有資格隨意奪去百姓的命。他裝作勤政，裝作圣明，這是因為他首先要說服自己！可他如何能說服自己？他已經被么魔控制住了，萬事不由他自己了！”

“他本有顆當圣君的心，但他對高倫怨念太重，認為是高倫使得他的圣君之路充滿坎坷。心魔已經蓋住了他成為圣君的本心，才惹上么魔神找上了他。我曾經有兩個極善良的朋友。一個是馬云川，一個是何瑤。他們因為心中的執念，被黑氣利用，一個要滅掉生他養他的村子，一個則是殺死無數有情人！”

“蘇平。你該知道么魔神力量無窮，可你不能明白他有多可怕。豐月谷里的壁畫說他會毀天滅地，而且差點成功了。神魔一戰，血染天地，幸而清靈大帝鎮壓，方得太平千年?，F在么魔又在聚集力量，宋臨卻在給她建法壇，你能理解這意味著什么嗎？他將釀成無法估量的大禍！即便他是個皇帝，也無法承擔這樣的大禍！蘇平，你應該看過他被么魔神控制的時候，我們得阻止他！如果你是真心效忠他，就得真心替他著想。他已經一意孤行，如果我們不做什么，他將首先被么魔神吞噬神智，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