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太醫拿著消完毒的刀子比劃了一番。小蕊看到那一刀生生切下去,哇的一聲就哭了,趕緊轉過臉去。
宋臨也是青筋暴出,疼得將暈了過去,嘴巴狠狠地咬住濕巾。
寒冬時分,全太醫已經是滿頭的汗。切出腐肉,輕吁了口氣。正要下一步。宋臨手抬了抬,搖了搖頭,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
春公公趕緊將宋臨嘴里的濕巾取出。聽他有氣無力地叫道:“阿若。”
“恩……你別說話,一會就好了。等好了,你再和我說。傷口還在流血啊!”
“不行。我怕是要暈過去了,或者再也醒不來了。我有話跟你說。”
小蕊輕輕歪過頭,將耳朵靠近他嘴邊:“你說,趕緊說。”
“若是我死了,我有封旨在春公公那里,你拿著他,出宮。沒有人敢阻止你的。會有人護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可明白?”
“你這個時候說這些干什么,我還有兩個月才到期。沒到時間,我不走的。”
“若是我活著,你就嫁給我可好?”
“啊?這又是怎么說啊?等你,等你傷口處理完了再說,好嗎?”
“不行,我怕我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你的回答了,你說不都行,但我要聽到你回答,要不然你們別再碰我。”
說完,又感覺要昏厥過去。血濕透了全太醫手中的紗布。
小蕊喊道:“你別聽他的,給他包扎。趕緊的。”
“哎呀,朝若姑娘。”春公公撲通跪在地上:“小祖宗,老身求你了,你可憐可憐皇上。你答應一聲又如何,眼下這關過了再說。他何時強逼過你?你先給他個盼頭,他才好挺過這一關。皇上圣體,事關萬民、江山社稷啊!何況前線剛取的至關重要的勝利,若是此時皇上…軍心必亂,接下來就是天下大亂啊!”
小蕊看著血又濕了一張新紗布。又氣又急:“行行行,我答應。”
宋臨慢慢合上眼,滿意地點點頭:“動手吧。”
全太醫細細看了箭頭,又看了傷口說道:“箭頭確實有毒,但幸好不是劇毒,應該就是當地隨處可見的烏環草的汁液。帶有一定的毒性,但不至于無解。這些士兵應該是沒有做好十足的準備的,臨時取材的。我先給皇上您止血,然后配來解毒的藥。內服加外敷。”
第一天宋臨情況不怎么好,第二天雖是時常昏迷,但太醫說已無大礙,好生將養幾日。
小蕊知道他是將自己的情急之言當了真,可當時箭在弦上,騎虎難下,自己說的不是真心話。
她當時怕宋臨死,現在怕宋臨失望。這么驕傲的一個帝王。知民心、體民情,登基兩年,國泰民安。還驍勇善戰,兩個月消除了困擾帝國五十多年的禍患。
他的失望,她承受了太多回。感覺再無力承受。
玉知勸說:“你既然和前頭那個已經不可能了。你為何不能給皇上機會。他救了你,這就是上天注定的,為何不放過自己,放過他。難不成,你真的要當一輩子的姑子?”
她沒有想過一輩子那么長的事,她本來是一個已經死掉的人。在她看來,沒有高倫的人生,就算不得人生。
可是沒有高倫,她也活了半年多了。
夜深了,宋臨躺在床上,額上的燒還未褪去。春公公勸小蕊去休息,這里交給他和幾個太醫守著。小蕊也覺得困倦,正要起身,就聽見宋臨在說一些胡話,隱隱聽著:“若兒,若兒,別走。”
小蕊只覺得心軟,又坐下。拉著他的手:“我不走,我留在這里。”
藥用對了路,宋臨恢復很快。等到班師回朝的時候,傷口基本對他的行動沒什么影響了。
小蕊刻意避開他。他沒有再問她那個承諾的事,她更當做不知道。但她心里明白,宋臨一定會坐實了去的。
大軍得勝回朝,宋臨想邀她一起鑾駕回京,小蕊不肯:“我不愿頂那妖精的名聲。”
宋臨笑道:“你怎么能是妖精,你日后必定是個流芳百世的賢后、仙后。”
“上次的事,不過是事態緊急,我才應了你,做不得數。”
宋臨看著她,眼中寫滿失望:“若兒,你到底要我如何?你若是要看我的心,你拿刀子給我剖開看看。我是因為你,而活下來的。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為何非要舍棄我。我到底是有哪點你看不上的。”
“沒有,你好得很。是我配不上你。”
“難道我受傷的時候,你的關心、你的眼淚也是哄我的?我生病發燒的時候,你陪著我一天一夜,都是哄我的?”
“不是。”
“那你為何,為何固執地認為你心里沒有我?”
“宋臨,我愛過一個人,我很明白,我對你不是愛,或者那不是愛人之間的愛。我將你當做重要的人,如親人如好友。你若受傷,我一定是傷心欲絕。”
宋臨生氣,甩手離去。兩人一路就再也無話。
回京,年冬將至,宋臨異常繁忙,基本上不來見小蕊。
怕小蕊悶得慌,居然能讓蘇平隔三差五地帶小蕊出宮走走。小蕊本就只剩一副軀殼應付這世間,沒有什么能提起她的興趣。出去走動和關在宮里并無大差別。
那日,蘇平將她引到一個茶樓,同玉知三人坐在茶樓上,選了個雅座,聽著曲子喝著暖茶,吃著點心,倒也愜意。
小蕊得意地同玉知說:“我以前也開過一陣子茶館。裝修的比這好看些。客人也很多。就是唱曲的沒這個標志。”
玉知笑道:“看不出來,你倒是當過老板。”
小蕊還想說什么,但所有的記憶力都有高倫,又覺得心里難受。便打住了。茶樓收費不菲,里頭的爐火也點的旺。小蕊覺得胸有點悶。蘇平將窗掀一線,小蕊透過窗戶,正看道樓下對面那家裝修豪華的酒店。到了年冬,因各種人情往來,或是工作需要進京的人驟然增多,酒店也是客來客往。
看了沒多一會。小蕊突然一怔,站了起來。馬車下來一人,雖說視線被馬車和人群擋住了些,離得遠,但背影看著像高倫。
她只覺得腦子都炸開了,手腳都懸了空。然后又呆呆坐下,眼淚瞬間涌出。
是師父嗎?他在這里。他為何來這里?已經快一年沒見了。他有找過她嗎?還是以為自己真的死了。他有想過她嗎?
一個隨從緊跟著,正是邱興的背影。兩人一起上了樓。
小蕊站起來,想飛奔下樓找他。但又不敢。說些什么?去自找羞辱嗎?
正在心被突突跳到六神無主之時。又見來了一輛馬車,跟前頭馬車極為相似,看起來像是一家子的。
下來一個女人,著實看清了正臉,是趙旭華!她已經懷孕了。腆著大著肚子,由兩個婢女攙扶著進了門。
然后又下來一個女人,是小綴!
小蕊苦笑。他們成婚了,孩子都快出生了。兩女一夫,好不般配。我還在此處糾結,糾結他有沒有想過我,哪怕一刻,有沒有后悔,哪怕一刻。
玉知看著小蕊忽然淚如雨下,渾身顫抖,有些害怕。再喚她,她卻聽也聽不見,只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