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這天下午，李元和照舊來了。每到過節，李元和總會提前一天來和小蕊先把節日給過了。

小蕊正在和小綴一起理繡線，他把京城里最有名的許記月餅交給小綴：“我知道蕊兒不愛吃，你們吃吧。”

小蕊笑說：“我就知道你今日要來，偏小綴說師父回來了，你就不一定來了。”

元和道：“這世上，誰能像你一般了解我。”

小綴給元和上了茶，元和在旁邊歪坐著，看著小蕊手上的活：“你這是在做什么？”

“我給師父做個香囊，我看他身上那個，有些舊了。”

“你師父成天給我抱怨說你不理會他，我就說我教出來的孩子怎能那么不知規矩。”

說著，又笑道：“我看你本是該叫我一聲師父的，高倫教了你什么？總共就沒有呆多少日子。”

“你要是喜歡，我就叫你一聲老師，也是可以的。”

“別別別，我不想長你一輩。叫什么的，以后咱們從長計議，你現在還是叫我元和哥哥吧，我喜歡聽。只要聽你叫上一聲，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元和坐下來看了會，又道：“你都知道給他做上香囊了，怎么對他還是不遠不近的。”

“他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走，又何必走得太近。這樣，他走時，我不至于又重新孤寂，就當他從未回來。”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還從未做過這些針線。這平生第一個為何不給我？”

“你又不是一時就要走的，若是你想要，我剛好拿這個練手，回頭再給你一個。”

元和聽了很是稱心：“是是是，你說的頗有道理。”

小蕊又故作漫不經心：“我看你衣服尚穿過舊的，倒是香囊換的勤。每個針腳還不同。我女工本就不好，做一個很是辛苦。你若用一次就丟了，我可是提不起這個勁。”

元和立刻起誓：“妹妹，不管我對別人的東西如何。若是你給的，我定用到死。”

小蕊笑道：“你急什么。也不用用到死，不浪費我的功夫就行。”

元和替她拿過一根線頭：“我時常陪著你，你還怕他走了孤寂嗎？”

“不怕，只怕你吵得慌。不過，你今日只是來找我的？”

“哎呀，你瞧瞧我。忘一干凈！你先忙著，我去找高倫。”

“韓資禹在里頭，也不知道說些什么，把門又關了。”

“他來做什么？”

“你問我？平日你們不是挺要好的。他又不和我說話。”

“誰和他要好！他在那，我偏就不去了。”

“我是有好些年沒見到他了。師父回來這么久，這也是第一次來。不過我記得以前，你們稱兄道弟的，也不知怎么就賭上氣了。既然這樣，那就陪我說會話再去吧。”

小蕊想想，又笑道：“難不成你們搶月餅的時候翻臉了？”

兩人歡聲笑語傳到了高倫耳中。高倫將元和叫了過去。韓資禹沒再呆多久，就先行告辭了。

元和問高倫：“他和你說些什么？”

“不過是當面問候一下。”

“裝得一副君子樣，不過是捧高踩低的。”

“人人都有其身份、志向。你能如此灑脫，多得益于你父親位高權重，給你足夠的庇護。他兄長今年告老還鄉去，在京中的關系就做不得數了。他心氣高，現在混得個五品閑職，是不能滿意的。高府如今江河日下，圣上據說身體也不怎么好了，他自然是要替自己仔細盤算。”

“凡事只知盤算，墻頭草兩邊倒。精明的盡頭未必就是好的！不說他了。我看小蕊最近對你不錯。”

“她似乎還有些……懼怕我，或是不喜我擾了她這么些年的清凈。”

元和笑笑。拿起筆，取過一張紙，寫了句：“若向別圓，不如守缺。”

“這是小蕊去年中秋在我的畫上題的句子，她的心里害怕月圓，就因為月圓了馬上就會缺，所以，不如一直缺著，讓人安心。如今你回來了，她心里的月亮圓了，所以，害怕了。”

說著，又嘆了一聲，幽幽說道：“說實話，這么多年，我總覺得，我沒有走進她的心里。她和我說過的，她認為身邊的一切都是水花鏡月，沒有任何是屬于她自己的，不敢深愛這個園子，不敢多聽著屋檐下水滴的聲音，不肯親手栽下我給她的月顏花苗，也不肯和我深交心意，就怕有一天失去。她嘗過這種失去的滋味，所以，從此畏懼。”

高倫道：“在她尚小的時候，我就同她說過，這個園子是我贈給她的。我給不了她其他更多的，只有這個園子是給她的一片天地。”

“可我認為，在她心里，若沒有你，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所以，你此次回來，我剛好想同你提件事。我…想給小蕊一個安定的家。既是你收養了他，又叫你聲師父，我還得問你一個準話。”

高倫看著他：“你沒有這個能力給她。”

“我為何沒有？”

“你自己清楚。”

元和氣道：“你別小看了我。為了小蕊我是愿意一搏的。”

修云聽說高倫回高府了，還沒來得急和長風一起來見他，他就已經回和園了。于是也趕在團圓節之前，親自來了一趟和園，還帶著她的親弟弟。

她不是高家的家生子，父母在外頭也有幾分薄田，弟弟也念了些書，雖還未能考取功名，但人長得周正，勤勉踏實、很有些頭腦，年下已經十八了。修云愛的緊，家里給弟弟找了幾個女孩，修云看不上，都給否了。

對弟弟的婚事，修云日思夜想，腦子里去不掉的都是小蕊。小蕊是她一手帶大的，那樣的樣貌、品性，嫁到她家，那是她弟弟前世修來的福氣。

她家里雖不是大戶，但這幾年已經算不得窮苦了，她于小蕊又是如母如姐的存在，自然是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即便小蕊不會做家務，也無妨，她可以幫襯。加上她自認為自己最疼的兩個人，一個是弟弟，一個是小蕊。這兩人要是成了親，那是親上加親，人生圓滿。

于是那日，她帶著親弟弟薛保一起來了。先去看小蕊，小蕊見是修云進來，自然非常高興，趕緊起來讓座。

小綴上來奉茶時，修云仔細打量小綴。問小蕊這丫頭伺候的是否盡心，又問小蕊最近如何，小蕊一一答了。

小蕊問修云情況，修云告訴她，已經不在府里做事了，留得長風在府里。她專心照顧自己的家庭。

小蕊覺得甚好：“如今你做什么都是為了自己的家，這就很好。會一天比一天好。”

修云道：“本來是想先見見大公子的。聽說李公子在書房，就先來你這里了。”

小蕊說：“恩，方才從這里走。姐姐先在我這里安心等著。”

修云又道：“哎呦，我把他給忘了。”

說著，就出門拉進一個人來：“這是我家弟弟薛保。小的時候，我曾把他帶到懸廬觀里。你們還玩了一下午，還記得嗎？”

小蕊沒想到忽然就來了個外男在她房里，有點尷尬：“時日太久了，記不太清了。”

“他比你長一歲，記得牢牢的。時常說，山上有個神仙似的妹妹。這日子過得真快，如今你們都長大成人了。”

薛保也顯得拘束，低著頭。修云讓他坐在對面。薛保偷偷抬頭瞟了小蕊一眼，趕緊又低下頭去，臉漲得通紅。

修云笑道：“我這弟弟，沒怎么見過女孩子，比你還害羞。不過模樣好，人老實本分，又有些出息，讀過許多書。”

然后又沖著弟弟說：“你妹妹也愛讀書，你看這桌上堆得滿滿的，后頭的書房更是一屋子的書。你們要是多聊上幾句，可比小的時候更能說到一塊去。”

說著，就起身：“你們先聊，我去大公子那候著。”然后就笑嘻嘻地抬腳出門了。

小蕊沖薛保說道：“那你就在這等你姐姐吧。你自便。”

小綴嘟囔著嘴，對一個男子在房里出現很是不滿。

薛保方才看了一眼小蕊，整個人都是懵的。聽到小蕊同他說話，聲音軟糯悅耳，身子酥得動彈不得。

可不是仙女下凡嗎？這么好的姑娘豈是他能得的。

但轉眼想到姐姐交代自己的，小蕊雖然模樣好，養的一團貴氣。但終究是個沒根的孤兒，出身還比不過他們。現在養大了，高府也不好留多久的。大公子又是一個不染俗務的，管不了多久了。所以小蕊嫁給他，不算委屈。

于是心里癢癢，又抬頭看了看小蕊，更覺得風流無雙，清了清聲問小蕊道：“妹妹看得什么書？”

小蕊應道：“都是一些閑書，不是你們正經讀書人看的。”

“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就喜歡妹妹這樣滿腹經綸的，秀外慧中的。”

小蕊搖搖頭：“滿腹經綸談不上。我看書雜，沒什么經濟之用，只是打磨時光而已。”

書房里，修月拜見過高倫，高倫問了她些話。就讓她去見小蕊。

修月道：“小蕊妹妹方才見過了。大半年不見，越發好看了。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見了就是親近。”

“恩，你也是有功勞的。”

“我最疼的也就兩個人，一個是小蕊。一個是我家弟弟，比小蕊長一歲。人聰明，又讀過許多書。明年還要參加科舉。現在在府衙里做些抄寫，老爺們都很賞識他。”

高倫點點頭，“我給你寫封信，你讓長風交給馬管事，給你弟弟安排個好差事。”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弟弟雖是平頭百姓，但也有些志向，想靠科舉進步。公子您看，小蕊年下快十六了。公子每次一走就是七八年，這回也不知道呆多久，總是要再走的，可小蕊再等不了下一個七年了。”

高倫未接話，修云繼續道：“今日我把弟弟也帶來了。他們兩個以前在懸廬齋的時候就認識，小時就玩得一塊去，郎才女貌配的很。小蕊要是能入我們家的門，我愛她都愛不過來，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公子也不用再記掛，盡可四海闖蕩，對她也算盡心盡力，功德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