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宣城的春,洋溢著萬物復蘇,呼喚著青春萌動,卻也隱藏著隱隱欲發的烈焰之火。
早市一如既往地煙火升騰,報童的賣報聲亦一如既往地穿透大街小巷,清晨的城,逐漸喧鬧。
“快看看這報上,說宋老爺又要行善了!錢莊要換新幣,鼓勵大伙兒存錢,升息救助,還痛批洋行以假亂真,攪亂市場謀取暴利…”
“哎,不知道這報紙是宋家小姐辦的嗎?當然得幫著自己錢莊說話了?聽說這洋行背后實力雄厚,參股各大產業后,要帶動城里的經濟發展呢!”
“是啊。這洋行明顯與錢莊杠上了,孰勝孰敗,可有熱鬧看了!”
“宋老爺的地位哪是那么容易撼動的?看來城里難有太平之時,咱們靜觀其變吧。”
坊間關于錢莊與洋行之事,眾說紛紜,一傳十十傳百,各種流言蜚語紛至沓來,關于這條金融街的說法,便已有數十種。
游手好閑的販夫走卒甚至開始設了莊,賭一賭洋行與錢莊誰贏誰輸,頗有幾分烏煙瘴氣。
唯有一個角落,不食喧囂瘴氣,只裹著濃郁的書卷氣,依舊獨坐一方遠離浮世的逍遙,便是新思學堂。
學堂內,胡小姐來了。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卻了兩節課去約宋少爺,今天終于來了。
芳兒與巧月自然也來了,一進來,芳兒便被幾個報社的男同學包圍,談起了報社的事。
“芳兒,今日這一處報,可是震驚全城,議論紛紛呢。”
“哎,沒事。洋行大張旗鼓,就要滅其威風,談報社觀點,何錯之有?”芳兒撇撇嘴,不屑一顧。
“芳兒,這洋行是軍爺明確要求在南宣城開張納市,他在后面撐著,你一句話就動的了?這樣的抨擊,以后還是少發,免得得罪軍爺。”城長之子郭守靜輕輕提醒。
“郭公子所言甚是,芳兒,你這報紙還是少提洋行的事吧。這樣對咱兩家都不好。”
巧月趁機搭了下句,她雖與芳兒挽手而入,卻全不若從前的親密,這句話更添了些隔膜。
“巧月,你這是怎么了?不是說好了,兩家之事不涉及你我關系?…”芳兒睜大汪汪如水的眼睛不知所措。
巧月卻態度有些冷淡,倒是對郭公子多了幾分熱情,“郭公子,我爹邀請你去洋行,希望公子賞光。”
“這…”
“哎,看來云老板這攀炎附勢的本領果然了得,你這女子,這幾天在我哥面前總裝成一副嬌滴滴的樣子,現在又來勾搭城長家的公子,有其父必有其女。”
胡雪晴在一旁冷言冷語。
巧月面露陰寒之色,一語不發,芳兒卻按耐不住,
“云老板是云老板,生意的是,為什么總與巧月扯上關系!”
“扯上關系也沒事。云家的生意,巧月勢必參與,倒是少不了與各位公子接觸。”巧月倒自信地緊。
“好了,好了,別討論了。上課!”葉老進來,皺了皺眉,自從宋家出了事,這人心浮躁,連學堂里也有些不安分。
葉老幽深地說了一句,“世間的事兒,最難斷地,便是人心,最難談的,便是利益。城里這番商界之爭,你們要歷練可以,但要記得,有所為有所不為,道法自然,萬物始歸。”
“先生以為錢莊可以度過黑暗嗎?”芳兒舉手問。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更逃不過因果。因因果果,是劫數,也是定數。”葉老緩緩而談。
宋曉芳若有所思,她不經意間瞥著葉子暉常坐的角落,卻又不見他蹤影。
她愈發奇怪,葉子暉最近與她姐姐走得很近,她是知道的,可是這二人之間似乎藏著些不想告訴自己的秘密,令她迷茫而惆悵…
一片葉被風吹落至窗內,掉在葉子暉的桌面上,翻卷著濃翠的綠,透著新的生機。
…
葉子暉與五姑娘一早便去了錢莊,子暉拿出畫紙,唇角上揚,得意之色掩蓋了疲憊,
“看!我可是覺都沒睡,連夜繪制呢!”
畫紙上有幾種新款式的銀票,還有錢莊幾大產業門面的設計。
五姑娘難掩贊賞之情,她一張張翻看,卻見最后一張,鉛筆素描著一個類似胭脂盒的圖案,盒上一個女子的面容,竟像極了五姑娘。
“這是…?”五姑娘詫異地看著葉子暉。
“哎,昨夜突發奇想,琢磨著這香粉盒怎么設計,隨手畫畫,就覺得姑娘的像,本身就帶著與這香粉一樣,與眾不同的氣質。”
葉子暉伸伸懶腰,露出張揚的微笑。
五姑娘笑著搖搖頭,“我這香粉,區別于普通胭脂的地方,就在于它溶粹了不同種類的鮮花,釀造出不同的味道與功效。若用平常的胭脂盒,倒顯得俗氣了。”
“嗯…那用什么樣的盒子呢?…”葉子暉歪著腦袋思考。
“哎,一會兒啊,等芳兒下了學,咱們再商議。不過子暉,你為了宋家的生意忙前忙后,連學堂也不去了,實在是辛苦你了。”
“那有什么?你漂泊多年,好不容易認回家人,卻正趕上宋家風雨飄搖,才是辛苦。”
葉子暉的話再一次觸動了五姑娘的心房,他對五姑娘的這份懂得,便足以讓這視天下男人如無物的女子,散發出內心的柔情。
她拿出一罐香粉,打開給葉子暉聞了聞,嫣然一笑,
“這是醒神凝香,有提神之功效,你連夜趕工,正好用用這個。”
香氣溢在葉子暉鼻間,與五姑娘嬌俏的身軀散發的味道相得益彰,蕩起他心中情愛漣漪,他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二人眉眼緊湊,彼此的呼吸聲更令二人情難自已。。。
這時,門口走進了二人,吵吵嚷嚷地,進了錢莊該你推我打的,正是宋曉芳與胡雪晴。
自從葉子暉進了錢莊,芳兒也無心在學堂。而胡大小姐更是按捺不住,一放學立刻來錢莊找宋書文。就這樣,兩位大小姐就撞到了一起,如火山與冰山相撞,激起焰霞無數。
“這是我宋家的錢莊,你胡家的人總跑過來做什么?”
“哼,我現在代表胡家跟你家大少爺談生意,不可以嗎?又沒邀請你來談生意?”胡小姐懶得搭理她。
“呦,談生意?胡小姐不是只會舞刀弄劍么?整天找我大哥,宋家那么多人,談生意都可以。真不知道是談生意還是談戀愛!”芳兒走到五姑娘身側,挽著她手臂嬌聲仰首。
芳兒這才留意到,五姑娘剛才與葉子暉之間的親昵,以及現在相互間的閃躲,不禁心頭一怔。
“好了,別鬧了,說到這,咱們大少爺人呢?這時候還不在錢莊,似乎不是他的風格…”五姑娘扯開話題,心下卻有些惴惴。
“是啊?”宋胡兩位小姐也納悶了。
“我大哥不在,有我這二少爺在。讓我來跟胡小姐談談生意。”宋書涵戴著個金絲墨鏡,歪歪扭扭的西式短坎配上城中流行好幾年的錦緞長衫,儼然一副奢靡之氣。
他叼著萬寶龍的煙卷,一只手搭在胡小姐肩頭,自我欣賞地問,
“胡小姐,你看我這身行頭,比起南宣二少如何?”
“就你,也就跟街上那些游手好閑,專門喜歡賭賭錢,勾搭良家少女的混混比一比,還算過得去。”
胡小姐回懟了一句,將其手撥開。
宋書涵不死心,接著湊過去,
“胡小姐不是要談生意嗎?來,來,漕幫碼頭剛運到錢莊的貨,我跟你對對。”
說著,他把煙卷一擰,走到貨架,那里擺放著還沒開封的貨品,他開始翻箱倒柜。
“這錢莊平時都是大少爺管,就憑你,對得清楚賬目嗎?”胡雪晴繼續揶揄道。
宋書涵不服氣地拿起賬本,宋曉芳連忙攔住,輕嗤道,
“哎,二哥,你別跟她斗了。這大小姐這么刁蠻,大哥都離得她遠遠的,你還總往她身邊跑。”
宋曉芳在自己錢莊的地盤,自然更加趾高氣昂,她揚起算盤,啪一聲拍在桌面,
“來,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對賬!”
她雙手翻騰,撥弄起珠算,玉珠在算盤上,經她細白的玉手一拂,變換著不同的位置。
“金飾一噸,運費500,代管300…錢票1000,運費300,代管500…”
五姑娘掩嘴直笑,“芳兒這算盤打得妙!沒想到這賬目也算的清楚!”
“哎,我還以為宋小姐只會舞文弄墨呢…”胡小姐依舊不服氣,托著下巴伏在前臺的桌案上,手指輕敲桌面,喃喃自語,
“這大少爺去哪了?怎么還不過來?”
五姑娘一雙明眸自然看出胡小姐的心思,她喚了王管家,
“管家,大哥怎么還沒來?”
“大少爺今天一早就趕去碼頭了。碼頭那邊來信,說有批貨出了點事…”
“什么?!我怎么沒聽漕幫的人提起?!”胡小姐立刻立起了身子。
五姑娘心中隱約閃現一絲異樣,總覺得有事,她問道,
“胡小姐不知道漕幫今天的事嗎?”
“不好了…”這時,錢莊在碼頭的工人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呼喊,
“管家,不好了…大…大少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