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忘川已隨西王母和莫鳶回到昆侖之上。西王母吩咐仙童去瑤池邊擺下點心和桃蜜供忘川給莫鳶講學(xué)之用，同時又吩咐了莫鳶先去池邊修習(xí)。自己帶著忘川在附近走動了些許，行至長生殿。西王母讓忘川稍適等待，從殿中取出一袖珍瓷瓶遞到忘川手中道，“你一向是文華眾多子弟中我最看重的。昨日你又不計前嫌幫助了鳶兒，這瓶伏陰正心丹就算是本尊對你的答謝之禮吧。”

忘川連忙拱手答謝，略帶狐疑道，“莫非。。。。。。家?guī)煘榱诵∠芍乱亚笾谏褡穑俊?

西王母沉沉道，“當(dāng)年本尊讓文華封了你四道靈脈，你以為僅僅是為了破你的異稟么？”西王母看了忘川一眼道，“雖然本尊并不知道你生生父母何人，又是為何狠心將你拋棄，但你乃是忘川之岸尋得，雖說體內(nèi)仙魄為上，能襁褓之內(nèi)便能承受地府灼心陰火，幽冥之氣必也在你體內(nèi)游動。所以你如今時而閉氣難通、周身淤紫，乃是幽冥之氣魚貫而出，與仙魄纏斗所致。”

忘川驚訝道，“原來當(dāng)年神尊讓家?guī)煼饬宋胰快`脈，是為了避免陰陽相克，送我性命。”

“你這孩子還有點眼力見。”西王母道，“之前你修為不高，幽冥之氣只是沉睡待發(fā)。隨著你修為增加，這幽冥之氣也會被逐漸激發(fā)，與仙力相抗。當(dāng)年文華自以為留你一道仙脈是幫了你，卻不知反而更可能害了你。”說著指了指瓷瓶道，“這伏陰正心丹可抑制你體內(nèi)的陰極增發(fā)。每年一粒即可，一共七粒。七年后，你的修為已到極限，不會再有增發(fā)，自然就平安無事了。”

忘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小仙對神尊的再造之恩永世不忘！”

西王母淡淡道，“起來吧。本尊對你并無什么再造之恩。若當(dāng)年留你在地府自然修習(xí)，只怕今日已經(jīng)是酆都得力戰(zhàn)將。如今逆天改命，也不知對你究竟是福是禍。本尊只求你將來不要怨懟與我便好。”

忘川深切道，“小仙何敢怨懟神尊？倒是小仙要為當(dāng)年不知神尊一片苦心請求寬恕。”

“忘川仙官，你是怎么得罪我外祖了啊？”莫鳶雀躍著從身后而來。

西王母道，“你怎么過來了？”

莫鳶道，“茶點已到，我便想著過來喚你們一同品嘗。這不，剛來就聽到忘川仙官賠罪。”

忘川慌忙收了瓷瓶，笑道，“也沒什么。神尊每次造訪老君閣，最愛我調(diào)制的海椒熏香。這不是埋怨我此次前來居然沒捎上些。”

莫鳶驚喜道，“怎么？忘川仙官你還會調(diào)制各類增益仙力的熏香啊？”

忘川答道，“小仙不才，日日在老君閣中輔助煉丹，也就順便鉆研了一下各類配料的功用。這次回去我就專門備上一些讓仙童送于神尊。鳶兒你不嫌棄的話，我也給你送上一份。你現(xiàn)在日日苦修，海椒熏香可以快速緩解疲乏，恢復(fù)體力，還能將淤積毒素凈排。”

莫鳶歡喜道，“那就多謝忘川仙官了。想不到忘川仙官還有著隱藏仙技啊。”

西王母笑道“忘川可不是只會講學(xué)和制香，他日日跟著文華，閱仙無數(shù)，對仙家的修為潛質(zhì)都洞悉無余。你帶著他去用了茶點，給你點撥一二。外祖還有別的事務(wù)在身，就不作陪了。”

莫鳶開心道，“太好了！那就有請忘川仙官與我前去瑤池吧。”

二人到了瑤池邊，莫鳶邀請忘川用差點。忘川請命道，“既是神尊囑咐，忘川不敢怠慢。不如先讓我看過鳶兒的習(xí)修，晚些用也不遲。”

莫鳶道，“這般也好！”說著就亮出豹尾鞭，對著琉璃石陣揮舞起來。在一輪變陣時莫鳶游刃有余，到了二輪變陣雖神色緊張，卻也能安然通過。等到石陣進(jìn)入三輪變陣已是應(yīng)接不暇，耗費大量仙力。莫鳶收了豹尾鞭，氣喘吁吁道，“哎！我的速度還是跟不上太祖。每每到了此處，真是恨不得這豹尾鞭再生出兩三根來，一同上陣。”

忘川微笑道，“依我看來，速、穩(wěn)、準(zhǔn)本是三位一體。你方才提到的多點攻擊是一種應(yīng)對石陣的辦法，然這多點攻擊卻并非非依仗多件武器。”

莫鳶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忘川拾起莫鳶的豹尾鞭尾部退后幾步，讓莫鳶也退后幾步，兩人將鞭子緊緊繃直。忘川踢起地上一塊小石子擊到鞭子正中央，只見中心發(fā)力將石子崩開。忘川讓莫鳶觀察長鞭不同位置震顫的幅度和力度，待整條豹尾鞭靜止下來，又踢起石子沖擊鞭頭、鞭尾，左右兩側(cè)，最后同時踢起幾顆石子同時彈到長鞭不同位置上。

待長鞭終于再次靜止下來，忘川道，“同是一根豹尾鞭，受力位置不同、速度不同、力量不同反饋皆有差異。受力同于發(fā)力，石陣亦然。這石陣每輪皆以中心石為最強(qiáng)點，每次變換衍生出的新石雖速度更快，力道卻逐漸削減。方才我觀察到鳶兒你每次破陣都將全副力氣凝結(jié)在鞭尾一點上，這豈不是浪費了你手中這根豹尾自帶的多點攻擊性么？”

莫鳶如夢方醒道，“非以點擊，而以片破。琉璃有變換，豹尾鞭也隨之應(yīng)和。”說著她再次啟動琉璃石陣，這回從第二輪變陣開始便調(diào)整站位和鞭形，沿著輪盤切線片片攻擊，先解決外延不定石，再反攻相對穩(wěn)定的原生石。幾番下來竟沖入了第四輪。莫鳶驚喜萬分道：“忘川！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現(xiàn)在看外祖演示，我只當(dāng)是我力道不足呢！”

忘川笑道，“你并無神尊的天生豹尾，本來發(fā)力方式便有不同。何況神尊仙力深厚，對這石陣變化又了如指掌，憑仙力亦可破陣。但鳶兒你就不同了，更需要講究戰(zhàn)略技巧。”

莫鳶連忙打開點心盒，笑道，“哎呀，忘川你幫我突破了瓶頸，我也是無以為報，快用些茶點，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忘川看了眼點心，驚訝道，“四色酥和蓮子糕？神尊的昆侖山何時有這東南圣境的點心了？”

莫鳶笑道，“這是我嫂嫂小蝶仙子中秋時候給我收的。忘川你如何看得出這點心出處？”

忘川答道，“家?guī)熢闯鰱|南圣境，如今的飲食習(xí)慣依舊。”

莫鳶道，“原來如此。”說著捧出一塊蓮子糕遞到忘川手中，“那快坐下嘗嘗吧。”

忘川接過糕點，坐了下來，繼續(xù)道，“方才只和鳶兒你說了速和準(zhǔn)。照這個方向練下去，假以時日，必有突破。但若要齊全，還有一點，便是穩(wěn)。這個不僅和力道和手法相關(guān)，更是受持鞭之人的心態(tài)所定。看上去，鳶兒你似乎心有猶疑，少了些壯心與決絕。”

莫鳶抿了一口桃花蜜，嘆了口氣道，“這個。。。。。。我也有自覺。的確是少了外祖的那份壯心和篤定。想我在北境，自小便多和母親一處。母親自從嫁給父尊便不再修習(xí)，成日忙于女眷事務(wù)，自是不會教授于我。我整日看著兄長得父親器重，自知不如，卻又苦尋無門。只能祈求此番隨外祖修習(xí)，能為父尊爭得一絲榮耀。”莫鳶說著，看了看忘川，怯怯道，“忘川你淡定自若、洞若明火，不知可是家中自小培養(yǎng)？”

忘川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本是棄兒出身，至今不知父姓母誰。相比之下，鳶兒你可就幸福多了。神尊有心栽培，家中還有慈母和賢嫂疼愛。等你學(xué)有所成，想必你父兄也會刮目相看。”

莫鳶垂下眼來，輕聲道，“我就是為了這個在努力。”

忘川忙提醒道，“鳶兒，你忘了《正心經(jīng)》中有言，‘凡事主心而發(fā)，可化天地，后立為常。屈心而發(fā)，反噬江河，道阻且洄。’我相信神尊親自調(diào)教與你，又讓你多浸染這八千云月的習(xí)性，定是希望你如她一般先為己心、為正天綱而勤勉，并非為了取悅于人。曲意逢迎，多逆其道。”

莫鳶心領(lǐng)神會的點了點頭，眼中微微泛著淚光，“你說的，鳶兒都聽懂了。哎，想到早年間兄長于你，昨日你還不計前嫌、挺身而出，以德報怨，我心里真的是。。。。。。方才這些都是我個人的業(yè)障，也不知就怎么都念叨給你聽了，讓忘川你見笑了。”

忘川柔和一笑，如月朗星稀，“鳶兒不必多慮。我本是多難之人，甚至不知己出。在師從文曲仙尊之前，也有過一段自怨自艾，后來跟隨家?guī)熜萘?xí)之后，才真正明白心寬則天地達(dá)的道理。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鳶兒你如此有悟性，相信很快也會走到那一天的。”

莫鳶看著忘川昆侖清泉般清澈的眼神，聽著他娓娓道來，只覺得似乎所有的顧慮憂思此刻都消融了。十四年來，她身邊的男人——父尊不茍言笑，對自己視而不見，把僅有的關(guān)注和贊賞都給了莫鯤；兄長忽冷忽熱，當(dāng)她是累贅，唯有需要獲得母親幫助時會對她格外關(guān)照；勒霞峰上的仙官侍仙，以禮相待卻敬而遠(yuǎn)之，只當(dāng)是主仆關(guān)系，并無可交心之人。忘川，是有生以來，第一個能誠心相待，可交心之人。這個交惡多年后再次相逢的故人，不斷帶給她驚喜和新的人生感悟。

莫鳶只覺得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動著，只是這股暖流似乎很快要被母親的經(jīng)歷冰封。如今的忘川，和當(dāng)年的父尊處境并無大異，而這樣的出身，顯然是入不了外祖法眼的。但莫鳶卻存著一絲希望：畢竟外祖對忘川的態(tài)度和評價與當(dāng)年對父尊是截然不同的。可是莫鳶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讓外祖對這兩個仙官的態(tài)度有著天壤之別。

而此刻的莫鳶更無法想到，在萬里之外的勒霞峰上，她的父兄二人已有了新的謀劃。

莫天禪品了一口冷泉茶，洋洋自得道“你外祖這么快就讓鳶兒去接觸六部子弟，而沒有忙于昆侖事務(wù)，結(jié)合上回我去探視的態(tài)度來看，這異稟突然消失一事看來真的和你外祖無甚關(guān)聯(lián)。”

莫鯤在一旁急切道，“孩兒的幾個探子渡鴉傳信回來說，此次豐衣節(jié)不僅文曲仙尊照例前去了，還帶了當(dāng)年和孩兒有過過節(jié)的仙官前去，這忘川還單獨和外祖一同上了昆侖。不知這其中可有些門道。”

莫天禪不屑道，“區(qū)區(qū)一個老君閣的初級仙官，能有多大能耐。你若是心有不悅，可以去翻查下他的底細(xì)，日后本尊找個由頭滅滅他威風(fēng)，替你出了當(dāng)年的惡氣就罷了。無需讓你的探子浪費時間在一個不足掛齒的小人物身上。”

莫鯤聽到這話，竊喜道，“多謝父尊。”

莫天禪起了身，望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憂思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查清楚驚寒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拿到了那些仙魄。弄清楚他和你外祖之間，究竟有多深的交情。”

莫鯤忙不迭上前給莫天禪加了新茶，道，“父尊可有在天帝提供的記錄中查出些端倪？”

莫天禪嘆了口氣道，“來回不下十遍。卻并沒有任何異常來往。這——也是為何本尊心有不悅。本尊連你外祖每年瑯玕玉珠造用目錄都一一查閱了，瑯玕唯一一次進(jìn)入東南圣境已是在上古時期，作為你外祖贈與日月雙神的新婚賀禮，那時候還沒有異稟之制，異稟仙魄也尚未與瑯玕樹有瓜葛。月神擇世之后也再無與東南圣境來往的記錄。驚寒這小子，到底是用什么辦法拿走異稟仙魄的呢？”

莫鯤鬼鬼祟祟道，“父尊是閱盡了呈送天庭備份的記錄。東南圣境的地方志可并不在列啊。”

莫天禪抬了抬眉毛道，“你以為本尊沒有想過這個么？可是那地方志存于文昊天的清輝閣中。雖說眾仙家可前去借閱，可是派誰去借閱都需記錄在冊，只怕會引起文昊天生疑，打草驚蛇。”說著莫天禪瞪了莫鯤一眼道，“你的奇藤鞭法如何了？”

莫鯤連忙應(yīng)道，“啟稟父尊，孩兒每日不敢懈怠，再有一月當(dāng)可如期出師。”

莫天禪點頭道，“這般便好。到時候本尊要親自驗過。不可明取，不妨暗奪。本尊要看看此番你可有長進(jìn)！”

莫鯤拱手道，“父尊放心。孩兒一定不負(fù)重托，使命必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