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廣殿中,玉峻剛與秦廣王寒暄完畢,不等坐下,蔣佚已是竄了出來,一臉不悅道,“好啊,都入了秦廣殿,直奔著我爹就來了。你這到底是要娶我爹進門,還是我啊。”
秦廣王一臉難堪,本就銅鈴一般的炯炯雙目這會兒睜得更遠了,天生微紅的面皮此時也成了棗色,指著蔣佚訓(xùn)斥道,“看看你,還有沒有個姑娘家的樣子,老父都替你羞得慌。不知道幽都規(guī)矩,未入門前三月要端守閨中,不可提前相見么。你這破壞祖制,成何體統(tǒng)?”
蔣佚撇了撇嘴道,“我就是來看看峻哥哥,又不是出去胡鬧,怎么就被扣上這么大頂帽子了?再說了,現(xiàn)在是峻哥哥前來,我不還是沒出了秦廣殿么!”
“你個丫頭!還敢狡辯!”秦廣王氣得胡須都顫動起來。
“好了好了。”玉峻在一旁樂不可支道,“秦廣王息怒。”說著上前小聲勸了蔣佚道,“佚兒,這人你也見著了,就別招惹你爹生氣了。快回去吧。”
“還不快回你的風(fēng)煙閣去?”秦廣王的聲音振聾發(fā)聵。
蔣佚不服氣地扭了扭身子,委屈道,“這是誰定的規(guī)矩?沒道理。”說著轉(zhuǎn)身離開了。
蔣佚走出了老遠,秦廣王還在氣頭上,“這個丫頭!她娘走的早,自小就被我慣壞了。現(xiàn)在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連老祖宗的規(guī)矩都敢評頭論足。將來成了幽都鬼后,大帝可是得好好訓(xùn)誡她,莫要貽笑大方。”
玉峻在一旁笑道,“秦廣王放心,將來我定會好好照顧佚兒,讓她母儀天下的。”
秦廣王滿意地捋了捋胡子道,“就有勞大帝了。不知大帝此次前來可有要事?”
玉峻先敬了秦廣王香茶一杯,然后緩緩道,“哦,也沒什么大事。得知秦廣王日理萬機,還幫忙張羅著大婚之事,特來答謝。本王早就說了,大婚全按著秦廣王您的意思安排就好,畢竟您就佚兒這么一個女兒,可是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
秦廣王連忙道,“大帝何故這般客氣。你平日日理萬機,本就應(yīng)該由十閻羅共同分憂。大婚乃是幽都大事,開春我們便是一家人了,都是應(yīng)該的。”
玉峻彬彬有禮道,“多謝秦廣王體恤。本王想著,大婚在庭考之后,不如借此機會將幽都所出的擇仙都回來,也算是共襄盛舉。”
“這個提議好!”秦廣王道,“能以擇仙身份前去天庭的,皆為英杰,的確是該匯聚一堂。”
玉峻順著接話道,“何止是歡聚一堂?本王想著這些年幽都之中很久沒有曠世奇才出現(xiàn)了,不如也借此機會問問各擇仙的想法,若有心回幽都任職,乃我幽都所幸。”
“這個。。。。。。”秦廣王猶疑道,“這恐怕還得問了天帝的意思,畢竟那些擇仙按例與天庭同一任免機制。”
玉峻心中暗暗罵了句:果然還是這般頑固。你可知天帝很快也得聽本王使喚?面上卻陪笑道,“自然是要讓天帝知道的。大婚之時我們是以娘家人身份先問問各擇仙的意思,若有意回到幽都,再請示天帝也不遲啊。”
秦廣王點頭道,“也好!的確幽都之中也需要才俊,若能回幽都盡職,本王也是求之不得。”
玉峻假裝不經(jīng)意道,“對了,我聽說擇仙之中有一個如今在老君閣任職的,當(dāng)年曾被收養(yǎng)在秦廣王您殿中,叫做忘川。不知道秦廣王對他可還有印象?”
“忘川?”秦廣王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道,“我當(dāng)然記得。這孩子一向機敏乖巧,勤奮刻苦,教給他的差事沒有做不好的。佚兒雖然比他大上五六歲,每每出游,最愛帶上他。”
玉峻微笑道,“果然是打小看到老。我聽文曲星說這孩子如今也是老君閣中最有修為的侍仙。不知道他當(dāng)年可有過人靈性。”
秦廣王不假思索道,“忘川悟性極高。他在一眾侍童中年歲最小,然每次只需展示一回,他就能記住要點。這孩子雖然可憐,自小無父無母,靠著孟婆的茶湯養(yǎng)大,然生得稀奇。不僅自帶仙門,還生來帶著紫癤胎記,可以無視陰火傷害。”
“什么?紫癤胎記?”玉峻大驚失色,只覺得心跳幾乎驟然停止。“這個您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
秦廣王直爽道,“哦,也是偶然機會。一眾侍童修習(xí)靈術(shù)都被陰火折磨得死去活來,唯有忘川絲毫不覺。我好生疑惑,仔細(xì)查驗了,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臂上有這紫癤胎記,將陰火全都吸收了。”
玉峻的心中翻江倒海,停了片刻道,“您可還記得忘川這孩子是哪年生人?”
秦廣王為難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也是后來孟婆覺得他是塊修習(xí)之材,才送到我府中的。估摸著,也得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
玉峻的心中一道晴天霹靂:二十年前!玉峻努力掩飾內(nèi)心的波瀾,含笑道,“這等奇才,大婚之日,還望秦廣王引薦。本王就不多叨擾了,先回酆都殿去了。”
“恭送玄冥大帝!”秦廣王連忙起身行了禮,目送玉峻離開,才又歸了座。
廣寒殿庭院之中,玉兒正帶領(lǐng)著一點螢們上上下下忙活著,將殘留的月桂收集在凈瓶中,遞給歸夢,準(zhǔn)備入了藥。突然玉兒看見祭月玉鼎方向生出一道黑煙,一對耳朵耷拉下來,連忙去拍歸夢。歸夢看到那黑煙,也是面色一沉,大步流星追了過去。
“虧你還是玄冥大帝,如此不守信用!說好了永世不見,何故不請自來?”歸夢立在濃霧之中,聲色俱厲道。
玉峻的眼中吞吐著不能抑制地憤恨,低沉道,“首先失信的,是你常歸夢吧!我現(xiàn)在問你,當(dāng)日你究竟為何選了那個老君閣的侍仙修習(xí)幽冥神功?”
歸夢橫眉冷對道,“該說的,當(dāng)日都說完了。無需重復(fù)!”
玉峻咄咄逼人道,“你不會告訴我,你對那個侍仙的背景一無所知吧!你可知他為何名為忘川?”
歸夢心中一緊:他如何知道忘川名諱了?面上卻淡定道,“你真是枉為幽都之主。他自小是個棄嬰,被孟婆從忘川邊撿了回去,就用了這個名字。”
玉峻步步緊逼道,“我倒是很想知道能讓你常歸夢的為之側(cè)目的天資,怎么就這么不被他爹娘待見,狠心遺棄在陰火焚心、兇險無比的忘川岸邊!”
歸夢見玉峻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下意識地步步后退,不卑不亢道,“你身為幽都之主都不知曉,我如何知道?”
“常歸夢!”玉峻將歸夢逼得已是無路可退,雙手緊緊鉗住歸夢的雙臂道,“我的確是枉為幽都之主。居然能二十年都被你蒙在鼓里,直到今日才知道我玉峻之子,竟然流落在天庭之中,做了個小卦仙!”
歸夢的目光凝滯了,雙唇囁喏道,“你又在做什么千秋大夢。。。。。。”
不等歸夢說完,玉峻揮手撕開了衣襟,露出臍上一塊巨大的紫癤胎記,雙目噴火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承認(rèn)!試問這天下還有誰生著和我玉峻一模一樣的紫癤胎記!”
歸夢渾身都顫抖起來,只覺得身子一軟,跌坐在玉石臺階上,涕泗滂沱。
玉峻的眼中那燃燒的怒火也瞬間被淚水淹沒,他慢慢踱到歸夢身邊,無力地跌坐下來,仰天道,“你如何能生的如此冷酷無情?你可以一走了之,視我如糞土。然二十年。。。。。。二十年!你怎可從不曾告之,我的親生骨肉就在這世間!”玉峻抓起歸夢的一只臂膀道,“就算你對我恨之入骨,他畢竟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吧。你如何就舍得將他也棄之敝履,任他自生自滅!”
“我也是招你前來的那天才知道他尚在世間的。。。。。。”歸夢近乎絕望道,“我只當(dāng)他早在忘川河邊,要么被孤魂野鬼帶走了,要么被巨浪卷走了。可是當(dāng)我看到他手臂上那個紫癤胎記。。。。。。我知道,我這一世都不能逃脫良心的譴責(zé)。我沒有資格認(rèn)他,更沒有資格讓他喚我娘親。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本該屬于他的給他。”
“就是讓我將幽冥神功傳授給他么?”玉峻僅僅勒住歸夢的手腕道,“你知道的,這幽冥神功唯有幽都之主可以修習(xí)。可即便這樣,當(dāng)年我還是答應(yīng)了你,有朝一日,只要你開口,我必會毫無保留。我換來的是什么?就是你二十年來踐踏我的一片真心,然后讓我與親生骨肉此世不能相見么?”
“呸!”歸夢狠狠啐了一口,“虧你還能說出真心二字。你以為我不知道么?你當(dāng)年對我用情,不過是想利用我獲得這玄冥扳指,將月凈之力融入你的靈魄之中,打通天地兩極,達到超越酆都大帝的修為!你換來的是什么?你摸摸良心,你比誰都更清楚!”
玉峻滿臉淚水,松開了歸夢的手腕,抬起手來,看著那個玄冥扳指,“你的心,果然是寒如月凈。你難道不知道,我在酆都殿外第一次救下你,就已經(jīng)對你動情了么?后來若不是尸林那回意外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知道打通天地兩極之法。若不是我獲得了此法,后來又怎能將你修為一夜恢復(fù),還讓你有了修地府靈術(shù)的能力?你當(dāng)年不是時時刻刻想著恢復(fù)全副修為么?為何如今這都成了我一己私欲?”
歸夢的眼中充滿了凄涼,“是誰在尸林之后終于卸下了所有偽裝,日日沉迷修習(xí)神功?你幫我恢復(fù)修為,不過是為了讓我將更多的仙法展示于你罷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沒了當(dāng)年傲視天界的心氣,我并不想要恢復(fù)全部修為。”
玉峻的眼中突然生出濃烈地妒意,厲聲道,“你是沒了那個心氣么?是知道你的阿云本為旭日本體,你唯有修為全無才能平安呆在他身邊吧!”
“你如何知道這個?”歸夢的嚴(yán)重充滿了疑懼。
玉峻的淚水滾落下來,“你以為你每回偷偷潛入尸林之中,我真的一無所知么?你是知道了尸林神木本是羲和之上扶桑被日神踩斷隕滅后墜入幽都所成。你是在那神木之上尋求破解之法,日日念著如何能回到你的阿云身邊!”
歸夢只覺得萬箭穿心,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那時早已對你神魂顛倒,明知你心里有別人,還是假裝一無所知,只是寬慰你、陪伴你,期待著有一天你會看到,你和那個冷清的擎蒼王并不合適。你們都是寒冰,只會讓彼此更寂寥無助。唯有我,才能讓你真正感受到自己活在這世上!”玉峻的聲音顫抖起來。
“住口!”歸夢痛徹心扉道,“我這一世都不可能再與阿云在一起了。我對不起他,我也沒臉求他原諒。但我沒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忘川是我兒,我定會一世守護他。”
“一世守護?”玉峻悲痛一笑道,“你可知他昨夜差點命喪勒霞!”
“什么!”歸夢一把揪住玉峻道,“又是莫天禪那個老鬼使壞么?你不是與那老鬼狼狽為奸么?你為何不救下忘川!”
玉峻冷笑道,“輪不到我出手,他的幽冥神功已能自保。何況他身邊,還有個承襲了西王母‘彌天心法’的仙子護他。那仙子對我金甲鬼師都可一招斃命,修為可見一斑。”
歸夢心中琢磨著:“彌天心法”?莫非是嫣兒。
玉峻道,“如今忘川依然是與勒霞為敵,他唯一的安身之法,便是認(rèn)了我這個爹爹,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幽都做他的太子。然后等著我大業(yè)完成,幽都勒霞恢復(fù)宗源,由他發(fā)揚光大。”
“做你的白日夢吧!”歸夢斥道,“忘川這孩子如何會與你們同流合污?與殺害他一眾長輩親友的惡魔為伍!”歸夢冷冷看了玉峻一眼道,“再說了,你不是很快就要大婚了么,等你和那小丫頭有了骨肉,如何還會如現(xiàn)在這般在意忘川?”
玉峻一把拉住歸夢道,“你明知道我娶蔣佚只是為了聯(lián)合她爹,我對她沒有半點感情。若你愿意做我的鬼后,我可以立刻退了婚約,娶你進門。你我天地合力,建功立業(yè),豈不是更為快哉?”玉峻的雙眼凝望著遠方道,“我需要的,不過是一場大婚罷了,并非是她蔣佚。”
歸夢一個撤步,恨恨道,“又是一個你成就大業(yè)路上的墊腳石。當(dāng)年你不也是信誓旦旦說要娶我么?”
玉峻慌亂道,“當(dāng)年我對你,那是真心的。”
“呸!”歸夢怒道,“我再也不想從你口中聽見真心二字。你也休想去蠱惑忘川,自討沒趣。他只會為有你這樣的爹爹感到羞恥。你趕快離開吧!下回再敢擅闖廣寒,我定不辜負(fù)了這全副修為,將你打回原形!”
“歸夢!”玉峻驚道,“你就真的要讓忘川一輩子都糊里糊涂,連親生爹娘是誰都不知道么?”
“他會知道的!”歸夢決斷道,“但不是現(xiàn)在。待你與勒霞這些傷天害理的惡人盡數(shù)消失了,我會告訴他的。”
玉峻向后退了兩步,悵然道,“歸夢,你真的就這么恨我么?你對我真的就沒有一絲情意么?”
歸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道,“我如何會對害死我大姐一家的人有半分情意!”歸夢的淚水涌出來,凜然看著玉峻道,“你若還有半分良心,便不要任由莫天禪父子害死忘川。無論如何,他畢竟是你的孩子!”
歸夢說完,頭也不回地一路奔回了廣寒殿中,伏在案上失聲痛哭起來。玉兒心疼地在一邊不停蹭著她,試圖安慰。“玉兒,為什么,為什么我這一生,會鑄下這許多大錯,如今看來,我不僅害了阿云,還害了我大姐一家。若我當(dāng)年沒有助阿峻找到天地合極之法,他就不會野心勃勃,一心想要超越酆都幽冥,也不會與勒霞狼狽為奸。現(xiàn)在,若是忘川也陷入險境,我這個為娘的,還有何顏面活在這世上啊。。。。。。”
淚眼迷蒙中,歸夢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玉峻陪著她在月光普照的尸林之中,飲下了整壺銷魂酒。醉眼朦朧的歸夢在神木邊,沐浴著如水月光跳起了月下舞,邊跳邊豪爽道,“以后天界之上,再也沒有那個茍且偷生的常歸夢,只有蕭然物外,遵循本心而活的常歸夢。”
玉峻望著那千嬌百媚的歸夢,一把將她摟在懷中,深情款款道,“歸夢,留下吧,做我的鬼后。在幽都,誰也不能再讓你違心而活。我會讓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做真正的常歸夢。”說著一對溫?zé)岬臋汛骄o緊吻上了歸夢的雙唇。他是那般的用力,讓歸夢仿佛瞬間快要窒息了。
歸夢只覺得頭昏昏沉沉,周身有一股暖流涌動著,無法逃脫。迷離之中,她感到自己緩緩躺在了柔軟的絲絨草上,玉峻的胸膛緊緊貼著自己的胸膛,烏黑的秀發(fā)在散落在自己肩頭,微微發(fā)癢。恍惚間,歸夢仿佛在眼前看見了燕云的臉龐,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那臉龐,癡癡道,“真的是你么?”
“是我,歸夢,是我。”玉峻將歸夢的纖纖玉指一一吻過,又移到了她那纖細(xì)的玉頸之上。歸夢只覺得太久沒有感受過燕云的吻,每回只是在自己的額上、腮邊,每當(dāng)她想多感受些燕云的溫度,他卻總是默默退卻了。今天,歸夢再也不想放開他,猛然抬起頭,捧起那個面龐,炙熱的回吻回去。玉峻稍稍一愣,周身顫抖了片刻,再一次如暴風(fēng)驟雨般與歸夢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