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洞
- 烽火三少年(紅色經典)
- 邱勛
- 5810字
- 2021-06-22 16:14:16
就在耿喜嫂在核桃樹下大喊大叫猛揍胡一杰的時候,石山根快步來到石頭家。石頭在街口瞭著哨,冬梅迅速掀開炕席,扶出陳虹。奶奶把一家人那床唯一的藍地白花印花被裹到陳虹身上,石山根彎腰把她背了起來。
村東頭狗咬成一個蛋,鬧得天翻地覆;村西頭街巷里卻十分安靜。陳虹吃力地抬起頭來,說:“奶奶,我們走了,你也得趕快到鄰居家躲一躲。”
奶奶撫摸著陳虹那柔軟的頭發,顫聲說:“閨女,你好好養傷,放心去吧!只要你們這些人沒有閃失,咱的日子就有奔頭!別掛念我,你們快走吧!”
石山根說:“大嬸,這些話以后再說,你快到石榴家去!”
奶奶說:“我哪里也不去!我活了七十歲,莫不成還能再活七十多……”
陳虹攥住奶奶微微顫動的手說:“奶奶,你不是疼我嗎?聽我的話,咱們都走——你要是不走,我也就不走了!”
奶奶遲疑一陣,沒有回答。冬梅把奶奶的拐杖遞到她手里,輕輕攙住她的胳膊,柔聲說:“奶奶,時間耽誤不得,快走吧!”
冬梅把奶奶扶到柵欄門口。側耳聽聽,村東頭狗咬的聲音逐漸靜下去了。奶奶伸出枯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撫摸著孫女兒那顯然變瘦了的臉孔,說:“你爹來的那封信,帶著啦?”
“帶著啦,奶奶。”
“在哪里?”奶奶伸出手來。
“在這里。”
冬梅接過奶奶的手,探進自己的衣襟,伸到胸前貼身的小褂上。隨著奶奶手指的撫摸,那縫在衣縫里的,帶著冬梅體溫的紙片,發出一陣沙沙的輕響。奶奶眼睛濕潤了:“冬梅,記著你爹的話,‘天不轉地轉,總有個天亮的時候’……”
冬梅無聲地點了點頭。
“奶奶沒有白疼你,你長大成人了。”奶奶又說,“你不用記掛奶奶,奶奶摸了一輩子黑路,總算找到了燈亮兒。就是眼下閉了眼,我也放心了。”奶奶喘了一陣氣,又說,“可你要一門心思保住陳老師,她要是有個長短,奶奶可不依你,你爹回來也不依你,你那死去的娘也不依你……”
奶奶倚在門框上,睜大失明的眼睛,望著黑沉沉的暗夜。山路上,那急促的腳步聲,越走越遠了。她一動不動,呆呆地過了許久許久。柳泉腳下溪水流動的聲音隨風傳來,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在山村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更加柔和,更加平靜。順著小巷向前不遠,那就是石榴家,一會兒就能走過去。但是,奶奶卻退回來,關上柵欄門,回到團瓢里去了。
奶奶摸黑鉆進炕洞,上下左右摸索了一陣。她要連夜收拾一下,不要露出一點兒破綻,讓敵人發現陳虹的蹤跡。她摸到了一只燈碗,又摸到了兩團用過的棉球。聞了聞空氣時有股淡淡的草味,她想了想,就用火鐮火石打著火,點著了地上的山草;又扔上幾塊枯柴,把炕洞燒得煙霧騰騰。然后,她爬上炕來,拉過一件破襖蓋在身上,輕輕躺下了。
這窄小破舊的團瓢哇,奶奶在這里住過五十幾個年頭兒。這兒是她的家,她哪里也不去!她靜靜地躺著,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幾十年記憶的碎片在她面前浮動著,閃爍著;有一些模模糊糊,有一些卻越來越清晰了……
……她那少女的長長的發辮綰成一個圓盤髻,一乘小轎把她抬進這個小小的團瓢……燭影閃動著,映到糊了紅紙的小窗上。一個憨厚的后生走進來。她知道,為了雇這乘小轎,打點這一天的花銷,這對面坐著的后生打了一個冬天的柴,有一次遇上狼群,把開花棉襖給撕碎了。可這還不夠,現在他肩上還背著十吊銅圓的債。她心口怦怦跳,頭低到胸口上,柔聲說:“不是我一定要坐轎,可這是咱倆一輩子的大事……要不,街坊們就笑話,說俺是自個兒夾著小包袱走進你家的……”后生沒說話。她沒有抬頭,卻知道后生在憨乎乎地笑著。她又說,“欠的債不怕,天明我跟你一道去打柴……”
團瓢里傳出呱呱哭叫的聲音,他們的第一個娃娃降生了。那后生已經成了滿腮連鬢胡子的漢子,他走到炕前,把幾只煮熟了的山鴿蛋塞進她手里……她坐在門前的石臺上給娃兒吃奶,不斷彎下身子親著那紅撲撲的小臉蛋。漢子放下扁擔,輕輕走過她的身邊,偷偷把一枝山花插在她的頭發上。她悄聲罵一句:“好個沒正經的!”順手把花摘下來,遞到娃兒手里。那是一枝石竹花,花瓣像孩子的臉蛋一樣紅,發出一陣淡淡的清香。
歡樂的日子像天上的流星,一閃過去了;隨后,又是更加漆黑的漫漫長夜。她的第二個娃兒還沒有出生,丈夫到潘家扛活抵債,在修建磨磚對縫的議事大廳時,從幾丈高的房脊上摔下來,渾身血肉模糊,再也沒有緩過氣來……她三十幾歲的人,背駝了,頭發一把把朝下掉……隨后,兒子被抓進大獄,兒媳被折磨而死,她急得雙目失明。多少年來,她好比在磨道里轉的一頭老牛,總也轉不出人家的手心,好比在寒風里戰抖的一棵枯樹,總也盼不到返青發芽的年月……
火一樣的斗爭生活闖進了柳泉峪,把她那顆七十多歲的衰老的心,照紅了,烤熱了。她看不見,但心里清清亮亮的,太陽就要照到窮人頭上,日月要翻個個。也許不等紅太陽照到身上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間團瓢;但是,她這七十年漫長的歲月總算沒有白活……
下弦月從山背后露出臉來,小窗上灑下一片淡淡的月色。小院周圍出現了一個個黑黝黝的影子,不時傳來鋼槍碰撞的聲音。奶奶看不見,但她聽得清清楚楚。是的,敵人動手了!就算他們是一截截木樁,既然他們愿意,就讓他們在冷風里豎著吧!奶奶的心境是這樣平靜,如同這星光燦爛的夜空,如同這一塵不染的月色。炕洞里的火著透了,輕煙散盡,身子底下暖煦煦的。她拉拉枕頭,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不一會兒,小小的團瓢里就傳出奶奶那恬靜的鼾聲……
潘彪帶領偽軍兩個班,連夜趕到柳泉峪,把石頭家的小院落圍了個水泄不通。紅鼻頭把機槍架到旁邊的石屋頂上,封住院門和四面的街巷。看看布置停當,潘彪命令卞鬼帶領幾名偽軍翻墻進院,幾腳踹開房門,沖進了團瓢。
槍栓嘩啦啦一陣亂響,手電筒發出刺眼的白光,在屋里晃來晃去。奶奶早穿好了衣服,端坐在炕上。暗夜里,紡錘子拖著一條長長的棉線,在奶奶懷里悠悠轉動著。
“滾下來!”卞鬼吼道。
奶奶一動不動,如同一座雕像。
卞鬼罵道:“老家伙真不下來呀!你要是看好了風水,偏要在這里占個墳坑,我們幫忙!”
一名偽軍撲上來,猛力一拽,奶奶那裹在破舊衣服里的衰老的身軀、骨節嘎巴巴一陣亂響,一條衣袖從腋下齊嶄嶄撕了下來。
奶奶身子晃了幾晃,又坐正了。
卞鬼跳上炕去,從背后猛踹一腳,奶奶被踢下炕來。
偽軍們掄起?頭刨去,炕沿上刨開一個窟窿,墼片轟隆一聲塌下一片。偽軍第二?還沒有刨下,只見奶奶兩手把住炕沿,飄動著滿頭銀發,睜大失明的眼睛,又顫巍巍爬到土炕上來了。
“娘的,跟咱泡蘑菇哇!”卞鬼喊叫著,“刨,照頭上刨!”
?頭在奶奶上下左右一陣揮舞,塵土飛揚,煙霧彌漫,接連刨開幾塊墼片。奶奶和墼片一齊跌落下去,炕洞露出來了。
偽軍子彈上膛,挺起槍刺,在炕前擺好陣勢,如臨大敵。卞鬼喊道:“出來吧,姓陳的,繳槍不殺!”
炕洞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一只蟋蟀倉皇地跳出來,急忙鉆進土縫里去了。
卞鬼把槍栓弄得嘩嘩亂響,罵道:“再不出來,老子突突了你!”
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奶奶卻從灰土堆里慢慢起來,臉上掛著幾滴血珠,拼上最后的力氣又爬到炕上,坐下了。
潘彪站在院子里,沒有進屋。他那條命值錢,只怕炕洞里打出一梭子槍彈,讓他賠了老本。現在,卞鬼跑來請示道:“隊長,姓陳的耍死狗,不出來!干脆扔進顆手榴彈,讓她跟老婆子一起上西天算啦!”
潘彪搖搖頭:“不行,得要活的!”
他想了一陣,決定命令幾名偽軍,平端著上好刺刀的步槍把住屋門,又懸賞五十元偽聯合票,派兩名膽大的偽軍,鉆進炕洞去探一探虎穴龍潭。
炕洞里那積攢了不知幾許年月的灰塵被翻騰起來,兩名偽軍黑狗刨窩般一前一后鉆了進去。潘彪伸長脖子苦苦等待著。過了半天,偽軍臉上抹得像土地廟前的小鬼,垂頭喪氣爬了出來。
“抓住了?”潘彪急問。
一名偽軍噴出一口黑痰,搖了搖頭。另一名偽軍把一截燒焦了的繃帶交到潘彪手里。
潘彪氣急敗壞,眼珠子眼看要滴下血來。他一把抓起奶奶雪白的頭發,把老人懸空提起,發瘋一樣地喊:“老砍頭的,八路哪里去了?”
奶奶沒有回答,那雙失明的眼睛,射出異樣的、灼人的光,定定地盯住潘彪。潘彪猛一松手,奶奶仰面跌下。在潘彪手里,一綹雪白的銀絲輕輕抖動,血珠從發梢一滴滴滾落下來。
奶奶終于又坐正了身子,伸手摸索了一陣,把紡錘輕輕攏到懷里。在她那層層疊疊的皺紋深處,泛出一絲安詳的、嘲弄的微笑。
這時候,兩匹快馬跑進柳泉峪。馬上的偽軍一揚鞭子,朝潘彪說:“潘隊長,藤田太君命令,把抓到的八路俘虜,立即押送官亭鎮!”
潘彪滿頭大汗,半天說不出話來。停了一霎,他命令卞鬼陪這兩名偽軍回家,好酒好飯相待,又朝院子里的偽軍喊:“跑不了她!莊里留下幾個弟兄,挨門挨戶給我搜!其余的,統統跟老子進山!”
倒塌的土炕一角傳來奶奶的聲音:“少東家,你過來!你吃我的奶吃了好些年,我有句話說給你……”
潘彪立睖立睖眼珠子,哼了一聲,沒說話。奶奶繼續慢悠悠地說:“你們府上,不是有個潘家祠堂嗎?紅木條幾上,供著一摞一摞的洋錢,一串一串的銅子兒,還有那山珍海味、時鮮果品……你家老東家識文解字,在對待祖宗上,心可誠啦,四時八節,按時磕頭作揖……你捎句話給老東家,就說我說的,你們家那家堂軸子上,少著一位要緊的祖爺爺……”
奶奶神情莊重,聲調緩慢而又認真,偽軍都張大眼睛,木呆呆地望著她。她緩了口氣,繼續說:“我老了,你不要嫌我絮叨。該添上哪一位,你心里明白……剛才那位騎馬的老總,不是才說了你那位祖爺爺的名號嗎?”
潘彪一下子明白過來。他沖上一步,朝奶奶鬢角一拳打去。聽見一聲骨折的脆響,只見那蒼白的耳門上突然凹進去一個深坑;接著,深坑鼓起來,變成一個拳大的、透明的血泡。一綹抖動的血絲,沿著奶奶的眼窩、鼻孔、嘴角,緩緩地掛了下來……
奶奶聲調平靜地繼續說:“少東家,別上火,我這全是為了你家子孫后代富貴尊榮……”
潘彪那臉七扭八歪,青一塊白一塊。他看看那低矮的檐頭,從腰里掏出火柴,哧的一聲劃著了。他睜起眼睛看著跳動的火頭,臉上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地罵了一聲:“老不死的,我送你上西天!”就把火頭緩緩移向團瓢檐頭干枯的山草。一霎時,隨著火舌呼呼吼叫,小小的團瓢就全部罩在濃煙烈火之中了。
石頭在前面探路,冬梅在后面斷后,石山根背著陳虹,沿著坑坑凹凹的山路走了好一陣,終于來到青石崮西山坡一道山峪里的石洞跟前。
掀開洞口的石塊,冬梅和石頭先拱了進去。冬梅在石山根刨好的一個土龕子上,點著了一盞小小的油燈。
淡淡的光亮照滿了小小的山洞,它有兩張方桌大小,三面是土壁,鏟得平平整整。一面是亂石砌成的石壩,從那縫隙里可以透進空氣來。石壩上掛著冬梅的棉襖,遮住燈光。壩頂有一塊活動石頭,抽下來就變成一個小窗。等到洞口封好,可以從這里傳遞東西。洞角一塊平光光的石板,如同一張石桌。冬梅把帶來的飯籃水罐,放在石板上頭。飯籃里放著一包草藥,幾只雞蛋,兩塊豆腐,還有一疊煎餅。兩人不敢耽誤,連忙把被子在厚厚的雜草上鋪好,和石山根一起,把陳虹接進洞來。
洞外,山口里撲來的風又尖又涼,石頭站在石壩旁邊,警惕地四處張望著。洞內,石山根和冬梅坐在陳虹的對面。石山根說:“老陳,你安心養傷,藥和飯我們按時送來。你要是看到石縫里伸進一根酸棗枝,枝頭棘針上掛著三顆紅酸棗,那就是自己人。你就抽開這塊活動石頭,把東西接進來。要不,不管什么蛤蟆螻蛄叫,你都千萬別吱聲!”
陳虹點點頭說:“潘彪正在發瘋,我們寧可把困難估計得充分一些!你和耿喜嫂都要格外小心,特別要保護冬梅一家,萬不可使他們受到損失!至于我這里,這幾天先不用來。”她用下巴指指石板上的飯籃和瓦罐,“有這些,能對付幾天啦!”
冬梅給陳虹梳梳頭發,讓她安靜地躺下。她和石山根戀戀不舍地從洞里退了出來。天蒙蒙亮了,四面高山的影子,逐漸從夜色里透出淡淡的輪廓,山溪水皮上騰起迷迷蒙蒙的青光。冬梅幫大伯把洞頂石板蓋好,又把耳朵貼在石縫上,仔細地聽了聽洞里的動靜。她覺得,是她家庭的一員,是她一塊連心肉,留到那潮濕的山洞里了。
“大爺!”朦朧中,仿佛看到冬梅長長的睫毛急促地跳動著,“這周圍都是鮮土,石板也是剛搬弄上的樣子,能保險嗎?”
石山根笑笑說:“咱們再想點兒辦法,給狗們戴上個捂眼。”說著,從腰里解下一個羊皮口袋,交給冬梅,“你到山溝里背點兒水來!”
冬梅走了,石山根脫下棉襖,鋪到旁邊新刨的花生地里,伸手捧起一捧捧黃土,放到棉襖上。然后他兜起沉重的棉襖,把黃土均勻地撒到石板上。石頭干脆用地瓜蔓綁住袖口,把土裝進去,弄成兩條鼓脹脹的口袋,然后扛起來,飛快地運了一趟又一趟。過了半天,石板上早鋪好一層厚厚的黃土,變成一塊小小的、松軟的、準備播種的土地了。
石山根瞅了一下,就伸出小簸箕一樣的手掌,像犁頭一般翻著洞頂的泥土。不一會兒,就像女人的巧手在衣服上繡出一行行針腳,小小的地塊上,一趟趟筆直的壟溝挑出來了。
沿著山巖斜坡,冬梅用羊皮口袋背來滿滿一袋清水。這是從柳泉里流來的泉水,它清清亮亮,冬梅的倒影映進水里,眉眼清清楚楚。石頭接過來,把水嘩的一聲倒進壟溝。溪水歡笑著溶進松軟的土地里,在晨曦的掩映下,土皮上閃動著一團團閃光的泡沫。
石山根從圍腰的兜肚里掏了一陣,掏出來一把金黃的麥粒。這是今年夏天,陳虹幫他收下來的一把麥種,一顆顆籽粒飽滿,晶瑩圓潤。冬梅立即張開手,讓麥粒輕輕流進掌心。石山根笑著說:“撒上它吧!”
沒等冬梅動手,突然聽到石頭驚叫一聲:“火!”
三人一齊扭過臉去,只見山下柳泉峪村頭上,騰起一片濃煙大火。三人的臉一齊唰地白了。
“這是咱家!”石頭一把拉住冬梅的手,“姐,快回去看看!”
冬梅咬住嘴唇,攥緊拳頭,那手卻不由一陣陣劇烈地戰抖著。她飛速掃了石頭一眼,壓低了聲音,嚴厲地說:“你……你吵什么?”
石頭回頭看看山洞的石壩,不響了。兩滴眼淚卻從睫毛上滾落下來。他偎到冬梅跟前,悄聲說:“奶奶……走……走了嗎?”
冬梅呆呆地看著沖天而起的濃煙,沒有回答。
石山根走過來,心情沉重地說:“敵人動手了,我先回去看看!不見我的話,你們千萬不要回村!”
石山根急急地走了。石頭眼含淚水低聲央告冬梅說:“姐姐,我也去吧!”
冬梅把一把麥種交給石頭,輕聲說:“來,咱們一塊撒!這里山坡向陽,地腳發暖,麥苗幾天就出來啦!”
太陽還沒有冒紅,東天上卻早騰起一片霞光。乳白色的霧氣在樹叢中緩緩流動,有一條霧帶松松地束在青石崮的腰際,長長的尾巴扯開來,如同一條飄帶,一直扯向看不見的遠方。鳥醒過來,在枝杈間、山巖上抖動著翅膀,梳攏著翎毛,在淡淡的晨曦中婉轉歌唱。冬梅飽飽地吸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氣,和弟弟一起,揚起手臂,把圓鼓鼓的麥粒,均勻地撒了出去。麥粒如同一滴滴溫馨的朝露,一粒粒晶亮的珍珠,一顆顆跳動的心臟,流動著,蹦跳著,撲向壟溝,撲向那濕潤的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