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給養”的弟兄比張隊長早到“家”三個多鐘頭，大家都不去休息，眼巴巴地等著隊長回來。

張隊長一到“家”，少先隊的小伙子們就把馬架子擠滿了。還沒等張隊長坐下來，他們急忙把烤好的干糧遞過去，非叫隊長趁熱吃下去不可。黑姑低著頭站在人群后面，有時偷偷地看張隊長一眼，然后又低下頭去。留在家里的這十個孩子也知道黑姑站在后面，但是大家都沒看她，只有鎖子仰起臉來用眼睛溜了她幾下。

這天的晌午，張隊長把少先隊的十二個孩子全找了來，叫他們圍著自己坐了半個圈。他們預備開一個頂頂重要的會議呢！張隊長等大家坐好安靜下去之后，慢慢地說：

“抗聯的隊伍為什么要有規矩？”

“有規矩大伙才能心齊！”

“個人干個人的能打得了鬼子嗎？”

“打不了！”

張隊長用眼睛盯住低著頭的黑姑說：

“黑姑不聽命令，跟著隊伍上青溝子。大伙說，這對嗎？”

“不對！”

“不對！”

“當然不對！”

十一個孩子的腦袋全轉了過來，小眼睛里閃著光，一直射在黑姑的臉上。黑姑覺得這二十幾道眼光像二十幾把錐子，一下子扎在自己的心里，她羞愧地把頭埋在胸前。張隊長停了一會，看大家都不吱聲，這才接著說：

“給爸爸報仇，這是應該的事。可是單人獨馬能打得了鬼子嗎？能報得了仇嗎？……要給自己的爸爸報仇，還要給千千萬萬人的爸爸報仇呢！……要報仇就得靠著大家心齊，就得靠著聽命令守規矩！”

黑姑的臉有些發白，她嘴唇抖動著，眼睛里滾下幾顆大淚珠來。別的孩子的眼睛也濕了。他們看著張隊長的臉，好像他的臉上可以給他們解答一切難題。

張隊長最后說：

“黑姑在青溝屯偵察成功，應該受獎！……可是隨便行動應該受罰！”

黑姑受罰了！從這天起，她兩天不能夠和大家在一處工作，她得自己一個人在隊部里蹲兩天。

開完了會，張隊長領著十一個孩子走了。黑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馬架子。這回可真剩下她一個人嘍！

黑姑從一九三六年到松樹泊以后，很少一個人單獨待過。她喜歡和大家在一處，日子一長，她就更覺得離不開大家了！她和大家在一處的時候，覺得渾身有勁，好像一切事都安排得很好，自己一點不用擔心。有時給養斷了，隊上幾天吃不上“飯”，可是只要是和大家在一處，她就什么也不想，總覺得心里有“底兒”。假如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就覺得好像丟了什么東西似的失去主意，甚至連氣都喘不上來。一直看見人們回來了，她才從心里卸下一塊大石頭，嚷叫著跑過去，把什么心事全忘掉了。

黑姑坐在馬架子門口，眼看大家走遠，不一會，就叫老樹干擋住不見了。頭頂上的風聲挺大，可是她總覺得周圍太靜了，靜得連喘氣都費勁。她躺下去，覺得不自在；坐起來，還是覺得不自在；就走到馬架子門口。抬頭一看，門上面的橫木上掛著一個小鐵鍋，她把小鍋摘下來，坐在門口擦起來。

她擦一會抬起頭來看看前面，盼望天快點黑；天一黑伙伴們就回來了。

留下她一個人在家，這是多么大的處罰啊！黑姑心里想：

“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比打一頓還厲害！”

她又想起方才開會的情形，想起伙伴們的眼睛，想起大胡子叔叔的話。她長嘆了一日氣，自言自語地說：

“以后再也不隨便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