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撐傘,一手從書包里拿出大垃圾袋,向前走,路過每一個垃圾桶都向里面張望一下,把可以在廢品站換錢的東西裝入黑色的大垃圾袋,之后繼續向下一個目標前進。
小雨逐漸變為中雨,托威廉大傘的福,臨江除了鞋子和褲腳其它地方沒有淋濕。雨天里拾荒的人大多也不愿出來,臨江今天的收獲頗豐,一共賣了七塊多錢,廢品站老板笑著說臨江是他今天的開張生意,特意給了八塊錢,圖個好意頭。
傍晚時分,中雨已經變成瓢潑大雨,雨水砸在雨傘上嘭嘭響,順著傘檐流下的水幕遮住了前方的視線。臨江回家的路黃土在坑洼處混合成黃色的泥漿再匯成黃色的溪流冒著泡奔向更低洼的去處!她的鞋里灌滿了泥漿,腳底板在鞋里打滑,她微彎著腰,雙手握緊傘把,努力保持身體平衡。上次下雨,她不小心摔了一身泥,回家立刻被爸爸用木棍打了一頓,邊打邊說:“難怪老子今天輸錢,都是你這死賠錢貨給晦氣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比她胳膊還粗的木棍掄在她后背上、肩膀上、胳膊上,骨頭都要斷開的巨痛加上媽媽苦苦哀求的聲音,今天想起來依然讓她不寒而栗。
深夜,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閃電像**集中營上空掃過的探照燈,房間里忽然亮如白晝又瞬間一片漆黑。緊跟著聲聲炸雷仿佛就在耳邊接二連三地炸開,窗框上糊的彩條布禁不住狂風撕扯而分崩離析,雨水肆無忌憚地往房間里灌,臨江在被窩里緊咬下唇、瑟瑟發抖。小月輕輕靠過來摟緊她,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一大早,雨過天晴,臨江睜開眼看到碧空如洗、東方微白,窗上的彩條布如柳條般絲絲縷縷迎風舞動,她悄悄起身,站在窗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姐妹三人把昨夜刮進房間地上的雨水掃干凈,簡單吃口早飯,趁著老曲的鼾聲未落就趕忙出門了。對于這個父親,她們三個都是一個心思——敬而遠之!
坐在大姐的三輪車上,臨江和小月抬頭看著天上的白云,小月說:“這云彩啊如果有味道一定是甜的,像白糖那么甜!”
大月蹬著車子頭也沒回地笑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下輩子托生成豬就行了!”
小月道:“豬可不行,小豬長大了會被殺掉,我想托生成個貓啊狗的就行,也不用干活,還能讓人寵著、抱著,天天吃好吃的!”
臨江倒是想下輩子托生成一朵白云,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到了橋頭上坡的地方,臨江和小月下車一起推三輪車,好讓大月蹬的輕松一點,這是三姐妹之間的默契。上了大坡之后,臨江和兩個姐姐道別,大月工作的菜市場和小月工作的小飯館都在南城,臨江年紀還小沒人敢用這小的童工,所以她就在北城撿廢品,到臨江橋這里就是分界點了。
看著姐姐走遠,臨江捏了捏衣服角,那里硬硬的,說明她藏在里面的二百塊錢還完好無損。從兜里拿出黑色大垃圾袋,熟練地向垃圾桶走去。許多年后她回憶起來她這段人生最灰暗的時光,正是這衣角里的二百塊錢給了她繼續努力學習的動力!
她每天都比垃圾收集車更早到,前一天的垃圾箱還沒有被清理,她的收獲總是比其他懶惰的拾荒者更多。沿路上撿了不少瓶子、廢紙,路過一個步行街的路口,一個瘦高的短發女孩迅速走到臨江面前毫不客氣地伸手把傳單擋在臨江面前,臨江接過來說了聲:“謝謝!”正要離開,女孩突然拉住臨江手腕道:“你先別走!跟我來?!?
臨江問:“還有事嗎?”
女孩說道:“連著發了一個星期的傳單,聽的最多的就是‘不要!不要!’,你是第一個和我說‘謝謝’的人。你來,我有東西要送你!就在那!”女孩指了一下路邊一個大彩條編織袋。
臨江雖然有些遲疑,可還是跟她向編織袋走去。
“諾,這些宣傳單送你了!拿去賣錢吧!”女孩大方地說道,很有點豪氣干云的意思。
“那你怎么辦?”臨江的意思很明白。
“我堂堂一個大學畢業生,一天天在這發傳單,我還不夠憋屈的呢!姑奶奶我不干了!什么深入基層體驗生活,見他的鬼去吧!這交給你了啊,我走了,拜拜!”女孩大手一揮,頭也不回地走了,留給臨江一個灑脫的背影。
臨江蹲下身子想把半編織袋的宣傳單抱起來,根據她以往的經驗,傳單和書最壓秤,但她沒想到這么重!這半袋子傳單少說也有三十多斤,她的體重才五十多斤,使盡全身力氣,編紙袋的底都沒離開地面!她前后看一看也沒有合適的物品可以利用,她又不能走遠,否則這袋子誰拿走了,她也不可能再找人家要回來。怎么辦才好呢?臨江坐在編織袋旁邊的臺階上犯難。忽然想起來書包里有根拇指粗細的繩子,是上次捆紙箱留下的。大姐上次說:“抱不動她,但可以背動她,因為背是用全身的力氣,而抱只是用胳膊上的力量。所以重的東西,用背的更容易些。大姐還教過她和小月怎么打捆才牢固,怎樣打結才不容易松開?!?
臨江先把編織袋的口封好系緊,再拿繩子捆編織袋,最后把編織袋捆成了一個雙肩包樣子,轉過身把胳膊穿進去,慢慢起身,整個編織袋的力量通過兩根繩子壓在她削瘦的肩膀上,繩子勒的肩膀生疼,臨江用手抓住黑色大垃圾袋,那里有她這一早上翻了無數個垃圾桶的收獲。走了兩步,雙手又向后托著編織袋的底部,好讓肩膀的疼痛緩和一些。從步行街到廢品收購站至少還有三公里的路,臨江像蝸牛一樣緩慢地向前走著,偶爾經過的行人都會側目,有同情、有冷漠、也有鄙夷,但是最終沒有一個人伸出援助之手。臨江越走步子越沉重,最后幾乎是扶著墻挪到廢品收購站的。在老板驚呼中把編織袋卸下來,直接癱倒在廢紙堆里。
老板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念叨著:“哎呀媽傻閨女哎!你真是個實心眼的,咋不知道歇歇呢!看你小臉都沒個血色兒了,來喝口水,慢點喝啊,別嗆著!”“你說說你啊,你要是累壞了,你爹媽不得心疼死?。俊薄澳氵@紙、還有這瓶子一共十六塊錢兒,大叔今天真是被你感動了,叔給你二十!閨女啊,聽叔勸啊,你下次可別這么拼命了??!身體比錢重要啊!聽見沒?”臨江虛弱地點點頭。
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臨江就在廢品收購站里看書,這里就是臨江知識啟蒙的地方!臨江第一次來賣廢品,賣完之后就拿起一本看圖識字書看,一本書翻過來倒過去看的津津有味,老板看著她這股求知欲可愛的很,就把那本書送給她,她拿回去讓大月教她認字,再后來她總是賣完廢品坐在這里看書,一本破中華字典就是她的老師,一根木棍和腳下的土地就是她的筆和紙,她經常癡迷地看書看到忘記時間,直到太陽下山看不清書上的字了才會離開。收購站的老板同意她把沒看完的書拿回去,等看完了再還回來,反正這些書對他來講只是幾毛錢一斤的廢紙而已。
老板坐在棚子下面遠遠地看著臨江,她坐在舊書堆上,手指捻著書頁,眼睛里閃著專注的光芒。老板喝了口茶,想想自家不爭氣的臭小子,又看了看求知若渴的曲臨江,獨自嘆惜道:“這要是我閨女多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