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每次到亞力克家的飯店吃飯都是二樓包間，今天才知道原來后面還藏著一個四合院，四合院有正房一明兩暗和廂房兩間，平時用紅木雕花門分隔成五個單獨的包間，像今天這樣的宴請就全部向墻邊推開，成了貫通的半回字形房間。四四方方的院子不算太大，被各種花草古樹裝扮的郁郁蔥蔥，院子一隅做了一個水車景觀，幾尾錦鯉悠閑其中，廊下兩只八哥討喜地學舌：“老板吉祥，恭喜發財，紅包拿來”，引得賓客開懷大笑。

亞力克陪著臨江走進來的時候，大衛和父母在四合院中間迎接客人，亞力克與大衛父母是熟識的，主動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你好，你好！這位是？”大衛媽媽一米七多的個子一百七十多斤的體重還穿了雙高跟鞋，把大衛爸爸一米八的個子一百四十多斤的標準身材活活比成了小鵪鶉，原來聽亞力克開玩笑說：“大衛媽媽=1702”臨江還不明白是什么梗，今天一見算是知道了。雖然高大壯碩，妝扮卻極其講究，刀鋒一樣的眉梢，加粗加濃的睫毛、細細分層暈染的眼妝再加上艷麗的紅唇，全套華麗的鉆石首飾，還有看上去就非常名貴的銀色貂皮大衣，妥妥一個雍容華貴的壯士，哦不，是貴婦！

燈泡似的大眼睛像雷達一樣迅速把臨江掃描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大衛向父母介紹道：“爸媽，這是我和你們說過的曲臨江。”

“叔叔阿姨好！”臨江道。

“哦！經常聽大衛提起你。”大衛爸爸完全不走心地說出他在商務應酬時慣用的口頭禪，還沒等臨江等人反應過來，迅速向臨江身后走去，伸出手熱情道：“陳董，歡迎歡迎，犬子過個生日而已，你還帶什么禮物啊，主要是你平時太忙，這不，咱們趁這個機會好好聊一聊。來，里邊請。”

大衛媽媽晃了晃手腕，向那個滿是鉆石的手表上看了看道：“時間還早，大衛你招呼你朋友啊！媽來朋友了。”說完扭著腰肢向廂房一桌女賓走去。

大衛低聲道：“我媽就這樣，我們都習慣了，是吧亞力克。”

亞力克撓撓頭，心道：“平時也不是這樣。”

大衛帶著亞力克和臨江坐到另一個廂房，這桌基本上都是大衛父母朋友帶來的孩子，有大有小，各自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機或者IPAD上看動畫片。

宴會開始，大衛父母分別講了幾句對大衛的期許，然后就帶著大衛向來賓敬酒，大衛從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那里收了滿滿一書包的大紅包，又從父母的朋友那里收了比他個子還高的一摞子生日禮物，有些是臨江認識的阿迪、耐克，有些則是臨江連見都沒見過的牌子。

臨江突然發現她精心挑選的鋼筆禮盒寒酸的拿不出手。

大衛的大伯一年就是成功人士的樣子，喝的興起，站起身來，拍著大衛的肩膀，帶著酒氣大聲道：“大衛，你爸媽就你這一個兒子，你可得好好學習，去國外念個MBA，將來繼承家業，把咱們老朱家發揚光大。”

臨江聽了才知道原來大衛姓“朱”。

大衛樂呵呵地給大伯倒上酒道：“我念念姐姐都博士了，她繼承家業不是更棒？”

“可她，終究是個女孩子啊，女大不中留啊！一嫁人就是外人了！”大衛的大伯沒有兒子只有一個閨女，雖說閨女是學霸，可這始終是大伯的心病，也是大衛爺爺把公司繼承人指定為這個學渣孫子的主要原因。

“大伯，你還是把公司給姐姐吧，我已經決定了，我要當警察。”大衛端起自己的紅酒杯與大伯手里的茅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大衛爺爺不淡定了，顫著聲音問道：“你說什么？”

“爺爺，我說——我要當警察！”

“那不行，警察怎么行？你是咱們朱家唯一的孫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把老骨頭可怎么活啊？”大衛奶奶哽咽道，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所有來賓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空氣中的尷尬凝結成冰，房間里好像有灰黑色的積雨云沉沉壓下。只有臨江這桌的小朋友還在無知無畏地看著動畫片，打著游戲。

大衛媽媽先把標準版的笑容在臉上掛好，站起身來拉著自己的兒子往他原本的座位上帶，開口道：“這孩子，看了兩部警匪電影就熱血上涌了，大家別當真，都別理他，過幾天就好了。”

“我考慮很清楚了，和你們說了那么多次，你們都不當回事，我才在這樣的場合說，請大家給我作個鑒證，我！朱震霆一定要當！警！察！”大衛鏗鏘有力地回應，字字擲地有聲。

“啪！”勺子落地開花，大衛的爸爸臉黑的與包青天相比只差個月牙了，低吼了一聲：“夠了！”

眾人皆是一愣，大衛爸爸八面玲瓏是出了名的，對誰都客客氣氣、樂樂呵呵的，還從沒見過他大發脾氣的樣子，連大衛媽都被嚇了一跳。可大衛卻不以為然，耿著脖子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你們休想把我當木偶一樣擺弄。”

七大姑八大姨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過來圍著大衛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幫忙打圓場，大衛全然不理會也不回應，甚至連個眼神都不分給她們，但她們不在乎，她們只想讓大衛媽領她們這個人情，至于自己心里是冷笑還是嘲諷，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在大衛漲紅的臉逐漸被涌上來的七大姑八大姨淹沒的時候，大衛突然喊了一聲：“曲臨江！”

臨江就像被班任點了名的錯覺，條件反射站了起來，目光像箭雨一樣射了過來，臨江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上，無聲的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大衛從七大姑八大姨堆里掙脫出來，走到臨江旁邊，附到臨江耳邊低聲道：“拜托了！”目光灼灼讓人不忍辜負。

“這女孩子是誰？”

“大衛早戀對象？”

“模樣不錯，看這打扮家世很普通啊！”

“這小子有女朋友了？唉，我應該早點為丫頭搭線的，下手晚了！”

每人內心的呼嘯造就了房間里奇異的安靜，臨江向大衛父母長輩的方向鞠了一躬，緩緩開口道：“各位好，我是大衛小學同學我叫曲臨江，我們從小學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從小學開始大衛就經常和我們講他周末被迫旁聽董事會、被迫參加商務酒會，就算不參加這些也會被安排參加MBA的課程，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連去海洋館、游樂場都要找個替身幫他上媽媽為他安排的課外班才可以去盡情的玩。那個替身就是我！”在場的人輕輕的嘩然后又恢復安靜，臨江繼續說：“托大衛的福，我找到了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事，也因此，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進入諾頓，開啟了全新的人生，結識了珍貴的朋友。我和大衛現在都在讀高三，面臨人生的重要抉擇，我很羨慕大衛非常明確自己的目標，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為之爭取和堅持！而我，到現在也沒決定究竟未來要做什么？我要一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大衛肩上是有責任的！不是他想任性而為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大衛大伯喝斥道。

“一個家族的責任要放在一個完全沒興趣經營家族生意的人身上，真的是最佳的選擇嗎？”臨江反問道，“把他的翅膀折斷、把他的靈魂扼殺之后，再將他的軀體禁錮在奢華的辦公室里當傀儡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大衛爸爸道：“你說的冠冕堂皇，你以為你是誰！”

“我只是一個普通家庭，不，也許在你們看來是貧困家庭的孩子，我的母親沒有文化也沒有錢，但她對我們三個姐妹的夢想都給予了最大程度的支持，讓我們可以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雖然我們的起點很低很低，過程也很艱難，但我們相信，就算我是一只蝸牛也有爬上蒼天大樹的一天！”臨江的聲音像流水一樣和緩，她真摯的目光從大衛的父母和家人臉上緩緩劃過，接著道：“我只想替我的朋友拜托各位長輩，請給他一次為自己夢想爭取的機會，不要在他還沒有起飛之前就折斷他的翅膀。”

大衛爸爸眉間深深刻著一個“川”字，沉聲道：“他當警校那么好考？公大是他的后花園想進就進？”

“我想考就一定能考進，就算不吃飯不睡覺我也要光明正大的考進去！”大衛挺胸抬頭，響亮的回答。

“如果考不上呢？”

“考不上就隨你們安排，讓我干什么都行！”

“一言為定不許反悔啊！”

“老公！老公！你說什么呢？你別被繞進去了呀！”大衛媽感覺不對，去拉大衛爸的胳膊，卻已經來不及了。

大衛飛奔過來，一把摟住爸爸的脖子道：“一言為定！老爸！”

大衛爸一拍大衛刺猬似的頭發，嗔怪道：“臭小子，你這刺頭快把你老爹戳瞎了！”

“嘿嘿！嘿嘿！”大衛撓了撓頭發傻笑。

“說通了就好！”

“現在的孩子啊，主意都大！”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來吃飯吃飯！”

“兒孫自有兒孫福！”

四合院里云開霧散，眾人各就各位，恢復了推杯換盞的噪雜。

宴會結束，大衛父母送賓客散去，大衛走到臨江和亞力克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臨江，謝謝啊！”

臨江抿嘴一笑，沒說什么。

亞力克抹了抹額頭上早就晾干的冷汗道：“媽呀，剛才我都快嚇尿了！臨江你真是太猛了！舌戰群儒啊！”

“不過，我父母可能還有話要和你說，請你再稍等一下。”大衛倒吸了一口氣，心虛地說道。

亞力克連忙起身道：“那我，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大衛指著亞力克氣惱道：“你個慫貨，要你有啥用！滾蛋！”

亞力克也不還嘴，連滾帶爬的走了，出了門才想起來：“這不是我家的飯店嘛！我家的地盤，還是讓我滾蛋！算了，是非之地，先溜為上！”

四合院被服務員迅速收拾干凈，大衛父母與大衛和臨江面對面坐在黃花梨茶桌旁，裊裊輕煙從香鼎中飄浮而起，又逐漸消散在半空中，大衛媽媽抿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水，冷冷道：“曲小姐，久聞大名啊！江東省奧數冠軍被你連續得了好幾年，你當年不是入選國家集訓隊了嗎？為什么突然出國了呢？”

“因為一些私人原因。”臨江這樣回答明顯是不想多作解釋，這是她的私事，與大衛今天的事沒有關系。

“我聽說，你在北都附中也是風云人物，兩個頂尖的男生為你大打出手，還遭了處分，是因為這個原因沒讓你進國家集訓隊嗎？”大衛媽媽剛補的口紅鮮艷的刺目。

“是我自己放棄國家集訓隊的，如果參加集訓隊就必須直升北都仁中高中部。我要出國。”臨江聲音出奇的冷。

腦海中又回響起趙傳廷慍怒的聲音：“你確定？要放棄你預備三年的國家集訓隊，你知道這其中的份量嗎？”

臨江筆直站好，平視前方，不敢承接趙傳廷火山噴發般的目光。

“為什么？”趙傳廷。

“因為我要出國。”

“為什么非出國不可呢？”

“......”

“啪！”骨瓷茶杯被他摔的粉粉碎，臨江看到碎成月牙形的蓋子上印著“全國特級教師”幾個紅字。

“但是我收到消息，北都附中說你是被集訓隊除名的。”大衛媽媽鮮紅的嘴唇開合間語速極快，眼角細長的眼線瞥過，一凜寒光像把匕首劃過臨江清秀的臉。

“......”臨江沉默不語，她明白大衛媽在親朋好友面前下了面子，必須要把心中的怒氣撒出來，不能沖老公發又不舍得沖兒子發，滾滾怒火全沖著自己來了，只求她快點發完快點放她走。

“媽！你干嘛呀！臨江她是我朋友，只是來幫我的，你干嘛要這么對她？”大衛忍無可忍出口道。

“哼！你朋友，你朋友會憑白替你出頭？還不是沖那套紅寶首飾！”大衛媽冷哼一聲。

臨江滿臉疑惑地看向大衛，她是真不明白那套紅寶石首飾有什么問題，她明明是付了錢的。

“媽，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大衛肉眼可見的慌了，趕忙出言阻止，可已經來不及了。

“一萬多的珠寶，你八百來塊錢賣了，是你傻還是你當你媽是傻子？既然誰想要就干脆白拿走好了，還假惺惺的付什么錢啊，這小門小戶的真是，唉，又想當又想立！”大衛媽的話像機槍一樣瞬間把臨江掃射的千瘡百孔。

“是真的嗎？”臨江轉向大衛，輕聲問道。

“走，別理他！萬芳君我告訴你，你太過分了！”大衛拉著臨江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萬芳君扭頭看一旁醉酒昏睡的老公，一頭邪火沒地方撒，沖著四合院的大門一對匆匆跨出的背影使出一招獅吼功：“兔崽子，有本事你就別回家！”

凄厲的聲音像一聲炸雷把大衛爸炸的一激靈，醉眼惺忪地嘟囔了一句：“回家，回！”

臨江任由大衛拉著他出了大門又走了十來分鐘才停下來，臨江道：“那套首飾究竟多少錢？稍后，我把錢轉你支付寶里。”

“錢？什么錢？你別聽我媽胡扯，今天她就是氣瘋了，怎么難聽怎么說，你別聽她的。”大衛是個越描越黑的典型，從來沒有把事情解釋清楚過。

臨江也不爭辯，反正他有大衛的支付寶帳號，轉過去就行了。

兩人漫無目的地并肩前行，大衛說道：“臨江，真是對不起，憑白讓你挨我媽一頓罵。”

臨江搖搖頭，眼睛看著腳下的路。

“如果我現在還有其他事求你幫我，是不是很無恥？”大衛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問道。

臨江不禁苦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道：“說說看。”

“你知道我，妥妥的學渣一枚，真要硬考公大或者警校是一定沒戲的，但是呢，我在全國青少年籃球比賽拿過獎，可以走體育特招，不過文化分也得過一本線才行。我有補習老師，但是他們水平不行，講得都什么玩意兒，所以，你能不能幫我補習補習，主要就是數理化這三門，我簡直就是面粉加水，一晃頭全成漿糊了。”大衛具備所有學渣都具備的優點，就是把自己成績差的原因歸結為老師水平差的強大底氣。

“補習是沒問題的，但是我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回去。不知道能補多少。”臨江思忖道。

“死馬當活馬醫吧，補多少算多少。”大衛眉開眼笑道：“咱們親兄弟明算帳，補習費就按我補習老師的收費標準吧，一節課2小時，一小時五百塊錢，你可不能偷工減料啊！”

臨江被他逗得搖頭苦笑。

兩人經過路邊一輛黑色奔馳車，車里年輕的臉龐棱角分明，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無法分辨他此刻的心情。注視著兩人有說有笑的經過，直至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尾拐角才開口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