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欣說不伺候,當真就不伺候了。
阿當讓麗婭躺在自己的腿上,就坐在一片骨粉中舉目四望。
阿當所處的地方位于巨型防護結界之內,但距離鬼影憧憧的寒月城還有一段距離,遙望那座鬼城,但見寒氣彌漫,霜霧與死氣和鬼火混雜在一起。
因為生者與亡靈混居,寒月城中塔樓高聳,足有數萬之數,炊煙裊裊,燈火輝煌。
在寒月城的中心,一座高聳的寒月祭壇如似山岳,祭壇共有九處祭臺,通往主祭臺的寬闊臺階四通八達,足有數萬階。
雖然間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依稀可以辨認出寒月祭壇之外足有數萬名恐怖死騎、地血死騎和縛靈死騎,那些死亡騎士們和數百個身高超過二百丈的骸骨巨人將整座寒月祭壇防護得固若金湯。
阿當抬頭望向寒月祭壇的正上方,那里懸著一輪寒光凜凜的魔月虛影,正是寒月之影。
寒月虛影距離地面似乎很近,獨占了天空中近乎一半的視角。映著寒月虛影凜冽的寒光,可以看見有許多條骸骨巨龍和幽靈龍正在寒月虛影之下回旋飛舞。
而在高懸的寒月虛影和寒月城之間,漂浮著許多典雅的空中莊園。雖然阿當看不清那些莊園的真貌,但其實那些浮空的莊園都是吸血鬼家族的居所。
在距離寒月城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千峰萬仞的金山大放光芒,阿當看見那座金山,頓時有了一種略微安心的感覺。
灼月大祭司貝蒂麾下的十萬尸巫法師應該就在金山腳下列陣,只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被寒月城的亡靈們繳械了。
但至少六翼天魔貝爾曼應該在那里,阿當曾經救出來的那幾十名人類孩童想必也在那里。
阿當向著那座金山望了望,在心底估算著。假如貝蒂化身成六翼天魔,全速帶著他和麗婭飛往那座金山,大概不需要太多的時間。
他們是否應該立刻行動,趁著這難得的機會,與三千白骨勇士、十萬尸巫法師和幾十名人類孩童組成的灼月義勇軍盡快匯合?
阿當下意識的想要召喚出秘石,可是他的秘石已經不見了。暫時無法依靠秘石提高智力,阿當只得自己做出判斷。
灼月義勇軍的那些亡靈雖然名義上是貝蒂的麾下,但實際上它們只服從死亡國度的調遣。
死亡國度的大君其實就是圣靈,所以即使阿當他們拼死的趕過去,也未必能得到援助。原魔界里的一切成敗得失,還是都要看圣靈的好惡。
阿當抬起頭,注視著頭上三尺,心懷忐忑:“可恨!我居然非要給那個調皮搗蛋促狹邪惡的壞賊表演點兒什么,她才肯不讓我死得非常難看,我給她演點什么呢?慷慨激昂的赴死,她大概早就看膩了。耍弄詭計逃跑,別說我想不出主意,就算我能想出來,她也不會讓我逃脫。”
阿當煩惱的甩著頭,他的動作驚擾了睡在他腿上的小女孩麗婭,她抬起頭依戀的望著阿當的臉龐,她的眼眸里沒有一絲雜色,就像幼獸的眼睛一樣空濛而純澈。
醒過來的不是麗婭,而是比揚卡。阿當苦笑連連,假如醒過來的是麗婭,她還值得依靠。
麗婭性格堅忍,她的真實年齡應該不像外表那么幼小。她受到魔皇全力一擊的波及,卻毫發無損,她應該有許多故事,她對這個異世界的認知其實也遠在阿當之上。
昔日在鈴音鎮,就是麗婭突然開口,只用了一句話,就幫阿當解除了笑死原妖王子的危局。
可是在此刻,值得信賴的麗婭卻沉睡了,相同的身體里活躍著的另一個人格是比揚卡。
比揚卡超粘人,軟乎乎,親昵昵,無知無識,連話都說不明白幾句,她除了很暖心很需要保護以外,什么忙都幫不上。
這會兒,比揚卡像樹袋熊一樣緊緊的摟著阿當的脖子,以至于阿當生怕貝蒂會想過來看到他們倆親昵的樣子。
阿當又哄又搖,終于把比揚卡給哄睡了,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周圍已經圍過來了數以百計的吸血鬼和死亡騎士。
那些寒月大祭司麾下的亡靈們,以阿當為中心遠遠的圍成了一個圈,卻沒有任何一位膽敢再靠近半步。
阿當聳了聳肩,指著地上藍艷艷的血晶,聲音有點顫的夸口說:“我……嗯……塔克埃貝隆向我偷襲,我硬扛了他一掌,他卻嘔血敗走。那家伙隨便就吐,真不講衛生!你們寒月城的骨牢不結實,守衛太垃圾,不但沒保護好我,還被團滅了。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找人賠償,該去找魔皇,可不要找到我頭上。”
亡靈皆愕然。但阿當手指著的那攤魔血結晶中的魔能充沛而純粹,絕對是如假包換的魔皇血晶。
一名縛靈死騎縱馬走上前,開口道:“異鄉客……”
阿當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倨傲的說:“你沒資格與我說話,讓寒月死丫頭,一步一叩的過來給我賠罪!”
那位縛靈死騎怔住了,他提起手中的骸骨巨鐮掂了掂,似乎躍躍欲試。但阿當身旁的那一攤魔皇血晶實在太醒目。
按照阿當的說辭,若是魔皇塔克埃貝隆偷襲阿當都重傷吐了足足有三升血,他區區一名死亡騎士向阿當挑戰就太自不量力了。
然而縛靈死騎亦是亡靈,亡靈與生者不同,他們不會畏懼,不會動搖,所以阿當的“戰績”雖然驚人,但還不足以嚇住與他面對的縛靈死騎。
縛靈死騎默默的注視著阿當,毫無感情的說:“你太無禮,但你有權利向我等宣布命令。請你稍候幾許,大祭司將親自與你商談。”
那名縛靈死騎化成了一道虛影,迅疾的融入到風中。
那是魔法“風中行走”,既可以隱形,又可以遁走,更可以從風中突襲,是極其厲害的風系魔法。
阿當靠著虛聲恫嚇,唬弄住了寒月城的亡靈們,但他自己卻又迷糊起來了。他好像確實有向死亡國度頒布命令的權力,但他們對他的尊重似乎非常有限,難道那也是圣靈授意的嗎?
沒有秘石術的加持,阿當覺得他的頭腦不甚靈光。秘石已經不見了,但秘石術卻還根植在阿當的靈魂深處。
只要精通秘石術,任何外物都可以化成秘石,故此丟了秘石倒不算是什么大事。
趁著寒月大祭司還沒來,阿當按照秘石術的方法,將自己的靈魂分出一點,以魂力托著它,那一點分魂從阿當的掌心之處飄出來,閃爍著猩紅的微光。
阿當低頭望向地上的那一攤魔皇血晶,那可是難得的稀罕物。
任何外物成為秘石,對智力的加成都完全一樣。但成為秘石的外物越稀有,世間與它相同或相仿的東西就越少,尋找另一塊秘石也就更容易。
魔皇血晶可謂是成為秘石的不二之選,然而阿當在精神上有潔癖,那畢竟是魔皇的嘔吐物,若是把它收容在自己的靈魂里,阿當覺得那比拾人牙慧還惡心。
“等嚇唬住了寒月死丫頭,地上的血晶我得收走,那可是值得炫耀一輩子的戰利品!”
阿當這樣想著,轉著眼睛四下張望。周圍皆為骨粉,并沒有什么特別之物,唯有貝蒂穿著鎧甲躺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仍在沉睡。
貝蒂是六翼天魔,外域的寒冷對魔族而言不那么致命,所以阿當才讓比揚卡睡在他的腿上,讓貝蒂匍匐在一旁。
貝蒂的身上有一顆緋娜洛浦寶石,那是不遜于魔皇血晶的奇石,它若成為阿當的秘石,不但能提高智力,還能扔出去砸人,能拿在手里擋刀,甚至能用來破除各種法術結界。
相比于魔皇血晶,緋娜洛浦寶石雖然不那么稀有,但用途更多。
阿當向著貝蒂的方向挪了挪,用力的推了推沉睡中的貝蒂。然而那名星族少女睡得很沉,阿當連推了她好幾下,甚至捏了她的鼻尖,貝蒂依然沒有醒。
這兩天,貝蒂被死亡騎士嚇得晝夜難眠,她早已困得撐不住了,故此一旦睡熟了就怎么叫也叫不醒。
阿當咳聲嘆氣,在心里想:“貝蒂是大小姐脾氣,她睡得這么熟,我卻把她叫醒了。她睜眼看見我摟著比揚卡,倒讓她睡在地面上,別說緋娜洛浦寶石了,她大概會直接賞我一耳光。”
阿當摸了摸自己的臉,悻悻的打消了用緋娜洛浦寶石當作秘石的意圖。
阿當就是那么一種人,他雖然不乏機智,但貫徹自己意圖的意志卻明顯不夠強,他總喜歡一切隨緣,故此每每都隨波逐流。
阿當向著懷抱里的比揚卡望了一眼,隨手拔下了她額前的一根發絲。
比揚卡的一根長發,與魔皇血晶和緋娜洛浦寶石相比,何止平凡了千萬倍,但阿當完全沒想那么多,他將那根發絲投入自己的魂光之中,任其在魂光里解析重構,凝成晶石。
片刻以后,一顆晶瑩璀璨、明透無暇的新生秘石就繞著阿當的手腕在輝光中回旋。
重新獲得了一塊秘石,阿當的頭腦頓時靈光起來了。他瞧了瞧地上的魔皇血晶,又瞅了瞅熟睡著的貝蒂,立時懊悔不已。
因為他剛才那隨意而胡亂的選擇,極有可能將會給秘石的強化帶來難以估量的壞影響。
但不管怎么說,秘石又回來了,提高了將近三倍的智力正在協助阿當,飛快理順了他的思緒。
面對困境時,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弄明白自己的目標是什么?底線在哪里?
找準了目標,確定好底線,才能在艱難之時讓自己的意志不動搖,做出明智的規劃和重要的取舍。
阿當的目標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保全貝蒂,保全比揚卡,保全跟他們一起來到寒月城的那些人類孩童,若再加上一些,還應當盡量的保護好貝爾曼勛爵,畢竟他是貝蒂的父親,他與阿當曾經患難與共。
除了這些以外,那座金山不過是身外之物,灼月大祭司或者灼月義勇軍的名號都華而不實,那些都在可以舍棄的范圍之內。
至于阿當自己,他如果自居人君,在寒月祭壇上為衰落的人類強出頭,而后即使他最終被憤怒的魔王和亡者大祭司們處以火刑,那亦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宣傳和布道。
他的強硬,他的無畏,他的英勇,他的熱血丹心,從此都將被原魔界里的所有人類、原妖、魔族和蠻族所銘記。
既然阿當還能復活,那被銘記的深刻印象,便將是阿當日后成為人君的絕妙憑據。
然而,阿當實際上根本就不想成為什么人君,他只想在異世界里度過一段逍遙自在、我行我素、花團錦簇、快意恩仇的爽快旅程,若是身為穿越者卻死在火刑柱上,那就有點沉重了。
若不想死,就要想辦法脫困。然而求饒必死,懺悔是徒勞,試圖對抗又缺乏實力;故而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依靠智慧,再借助外力,才有一線生機。
如今靈魁已經與阿當媾和,魔皇雖然嘔血退走,但很難保證他不會再回來。
死亡國度與阿當的關系脆弱而復雜,但只要小心謹慎,應該能維持不讓它不徹底破裂。
唯有諸多的魔王們,阿當現在還全然沒有對策。
阿當眨了眨眼睛,暗想:其實只要我肯舍命犧牲自己,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我若不想犧牲自己,那才艱難。雖然被處以火刑太痛苦,太難堪,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怕個什么?”
阿當轉念又想:“他們都說我罪大惡極,那是因為我自居是人君加鬼君的大君。可是頭上三尺的圣靈好像挺喜歡瞧著我自居大君。我不自居大君,她立刻對我不感興趣了,我自居大君,她就護著我不死,還讓死亡國度繼續聽命于我。既然圣靈愿意看,我就樂得裝下去好了。”
阿當發出了一聲得意的輕笑,然而只在那發笑的一瞬間,阿當猛然察覺到了自己的一個重大疏忽。
魔皇塔克埃貝隆曾經無比確信的對阿當說:“她是創世神,是守護界神,她是圣靈,她是祖靈,她是祖龍,她是太一,她是我們的牧者,亦是我們所有靈識和靈魂萬心歸一的化身。”
然而她那眾多的神位當中卻并沒有一個神位是大君。所以圣靈根本不是大君,真正的大君應該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