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趕到ICU搶救室的時候，從門外看進去家人們都圍在了病床面前，我以為是不是自己來晚了，心中的痛苦瞬間一涌而上。母親看見了我，便對我招手示意讓我進去。看見她臉上輕松的神態后，我知道老人已經醒了。

奶奶靠在高高的枕頭上，頭頂戴著的灰色帽子被擠壓的變了形，露出了雪白色的頭發。看到奶奶醒了，我笑著跟她打了招呼；此刻的她眼睛泛著光，臉色紅潤的樣子又讓我重新擔心起來，害怕這只是一時的好兆頭而已。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估計怕是熬不過今年了。”

這句話瞬間成了家人們的說辭，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勸奶奶別胡思亂想。躺在病床上的奶奶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好像在努力記憶著每個人樣子一樣。這時的老大還在一旁叨叨個沒完沒了，最后被奶奶責罵道聲音小一點，這里不是你家。

看到這一幕后，我差點在ICU笑出了聲。她罵大伯的樣子，我已經斷定奶奶沒什么事了；正想著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她突然一下子病倒時，一個男醫生就出現在了病房里，緊跟著他后面的還有三個人。

只見兩個警察雙手架著一個穿著拖鞋的壯漢，看樣子是喝多了。

警察費了九牛二虎只力才緩緩把他拖到了病床上，大伯才看到醫生進來就急忙和人家打招呼問奶奶的情況。

醫生說別急、別急，稍后我們主任會來。兩個警察和這名男醫生圍在壯漢身邊詢問情況，起初像是睡著了的壯漢在護士姐姐給她扎了點滴后好像清醒了一些，不過說起話來還是含糊不清。

全家人的目光都從奶奶這轉移到了隔壁醉漢身上。媽媽把我拉到了一邊，她以前就說過千萬不要和喝醉的人說話，因為根本說不清；很奇怪！當時在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爸爸喝醉的模樣。

警察問他怎么了，他答把酒倒滿。醫生問他有沒有哪不舒服，他直接勾起身子，拽著醫生的褲子不放，嘴里念叨著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醫生也是要面子的人，褲子快要被拽下一半后，警察才掙脫開壯漢的兩只手把他又重新拉回床上。

男醫生的臉一下子紅了，他告訴警察說去看看主任來了沒有；聽到主任兩字，老大條件反射又對著紅了臉的男醫生問道：“主任什么時候來啊？”

“快了快了！”

隨后便提著褲子快步走了出去。這時老二和老四兩人交費剛來回來看著與他們擦肩而過滿臉漲紅的男醫生是一臉的疑惑。

主任來了，男醫生卻沒有再出現；他簡單說了下奶奶的病情，簡單的可以省略成幾個字———腦供血不足。

“老人家有點感冒，你們難道沒發現嗎？”

家人們面露詫異的看看身旁的人，最后眼神全部聚焦在老大這。

“感？感冒！他只是前幾天食欲不太好。”

“一般老人食欲不好就要特別關注了，再加上如果是環境原因造成的缺氧，對老人的身體也是有極大危害的。”

醫生的話打開了我的世界觀讓我茅塞頓開，我第一次聽說感冒會引起腦供血不足。一開始他說奶奶的病不算嚴重，臨要走時又囑咐我們要隨時注意老人的起居和飲食變化，出了岔子可能會再次危及生命。

全程下來，大伯好像只聽進去了最后一句，醫生說這病很嚴重，會危及生命。他沉思了一會兒，隨后把臉貼到了病床前跟奶奶說：“媽！我回去一趟，等拿上你的證件和生活用品我再過來。”

這種時候，大伯看上去好像是家里考慮最為周全的人，而我奉命和他一起回去。天快黑了，剛出門就遇到了老二的兒子一家三口，哥哥的一身大汗已經印濕了外套，急匆匆的問我們奶奶在哪。后面才聽說他是從百里之外的鄉鎮趕回來的，在他確定完奶奶沒事之后，就跟隨著我和大伯一起回去拿東西。

當我去地下停車場開車時，正巧看到了他的車。左前輪的擋板已經凹進去了一大塊。

在回去路上三個人都一言不發，肚子卻挨個叫了一遍。出行前爸爸把他的車鑰匙拿給了我，說萬一要帶折疊床的話必須得換輛車才行。

于是我和他們兩兵分兩路，他們兩回家收拾，而我去換車。等我再次回到大伯家樓下時，他們點燃的煙已經過半，當看到放在地下得有八九包大大小小的行李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住個院需要帶那么多東西嗎？這句話在去醫院的路上我想問卻又不敢問。

下了車，一人手上提著差不多三包左右的東西，從家人們面前走過時，他們投來了和我剛剛一樣的表情。這些東西被堆在了奶奶的床旁邊，ICU里的燈光打在了五顏六色的塑料袋上，我這才反應過來這些東西不就是奶奶帶來城里的全部家當嘛！

老二和老四看到后眉頭一皺，扭頭就走出了病房。媽媽把我拉到了她自個兒身邊，問我說你姐姐她們呢？還有你哥、你大娘，她問的全都是大伯那一家人。平日里在大伯口中整天日理萬機的兒子在今天這樣的重要關頭還是沒有出現，家人群中的兒媳早早就退出了該組織，其原因讓人想入非非。

相比之下，感覺老二家的兒媳婦要明理懂事一些；好像作為群主的她不僅要在緊急情況下第一時間出現，還要負責安撫我們的情緒。扭頭出來的老二和自己的兒媳拆分著她剛剛訂的外賣。快到九點的時候，大家才都吃上飯。

恢復常態的的二伯，端著飯慢慢挪步到我跟前，爾后說道：“還算好，這次要不是我......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

我發懵似的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身邊沒人后才確定他是在和我講話。我的嘴角微微翹起了一些，想說一些吹捧的話，但又覺得太可笑了。

“當時要不是我一直在拍你奶奶的后背，你二娘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可能人就沒了......”

前有不著調的醫生，后有不講科學的二伯；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一個好似打開了我的腦洞，另一個好似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不得不感慨，我今天確實長見識了。

久違的老三兒子突降醫院，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寧靜；他的到來讓全家人的目光都盯上了他。在我印象里的他，是那個很早就輟學的男孩，長得高高壯壯的，前幾次見到他時，他已經胖的連走幾步都會大口喘氣。可現在他卻骨瘦如柴，左腳像踩著棉花一樣毫無力氣，走起路來弓腰駝背，剛從我們旁邊走過時，沒一人認出他來，最后是他認出了我們。

大伯剛見到他時也嚇了一跳，之前只聽奶奶說過他腰不好，沒想到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吃完飯的家人又重新集合在老人面前，可此刻的話題卻早已轉移到了老三兒子身上。突入其來的關心讓他有些站不住腳，看到這一幕后，每個人都責令他立馬去看病，更有人說干脆就在這住院吧，這樣的話和奶奶相互之間還能有個照應。

站在人群最后面的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哈欠，我轉身走出了病房，坐在了老二的孫子旁邊，他正拿著媽媽的手機不停地在刷短視頻。當我看到一個剛上大班的男孩就知道如何上熱搜的時候我發自內心的贊嘆不已。

媽媽的手機無意間被他刷走了一百多，等看到扣款短信時，她二話不說就把他給拎了起來，接著朝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隨后坐在旁邊的一個大嬸把孩子拉到了自己身邊，還勸說她別再打了。孩子哭喊著躲到了大嬸懷里，我詫異的看了她半天，最后還是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問我吃飽了嗎？

奶奶這次生病，只招來了一個親家。對比之下還是大伯比較厲害，去別人家吃飯能把親家兩口子都叫來。

看戲間，兄弟三人的說話聲躥進了我耳朵里；好像說話要大聲是這個家的主要特色。

老二問老大，你這是什么意思，把媽媽的全部家當都搬來了。

老大：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所以我得和你們商量一下。

老二：商量什么，你把事都做絕了，還商量什么。

老大：你先別激動，我是這樣想的。我個人認為媽媽在你們家調養始終不合適，你平常那么忙。在我們家你也看到了，我上有老，下還有兩代小的......

老四：那按你的意思就我們家最合適了唄。

聽到父親在兄弟面前罕見的強硬聲時，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還在家里窩著的大娘和那母女二人，不知道她們三這頓飯吃的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