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靜夜。
一個身影搖搖晃晃走在陳至開辟的山間小路上。
時不時俯下身子,撩開灌木,好像在尋找著什么。
“咕咕~~”
它失望的抬起頭,伸出爪子搓了搓小臉,強打精神繼續(xù)向前走去。
看得出來它已經(jīng)很疲憊了,一雙烏黑滾圓的眼睛里滿是倦意。
但仍然堅持不懈。
直到一枚亮晶晶的小珠子出現(xiàn)在視野里,它才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撿起來放到手心,仔細擦拭干凈,但仍然覺得不夠,又左右各吹了一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塞進小爪緊握著的布包袱里。
包袱鼓鼓囊囊的,它看起來非常吃力,琢磨了一下,揚爪甩上后背,似模似樣的在胸前打了個大結(jié)。
它是一只知恩圖報的小妖獸,吃了人家的鏟鏟和鎬頭,就要找機會彌補些別的。
結(jié)果就在它轉(zhuǎn)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叢林里忽然樹枝亂顫,一陣濃郁的陰氣襲來,還帶著一股子難聞的霉味。
小妖獸驚恐的俯下身子,四腳發(fā)力,玩命逃開。
速度居然還不慢。
這時回想才驀然發(fā)現(xiàn),一路而來,山野之間,居然連一只活物都沒有遇見。
“咕咕!”
它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聲,似是警告,又像哀求。
回身看了一眼,只見數(shù)只惡鬼從樹林中鉆了出來,面目可恐,懸空而立,徑直撲來。
妖獸頓感背脊發(fā)涼,渾身發(fā)麻,步伐開始凌亂。
那是些無意識的游魂,只要聞到生靈氣息,便會一擁而上,瓜分陰魂。
偶爾一兩只也不算什么,但數(shù)量太多,便是大患。
因為它們就好像草原上的鬣狗,專攻不得不救的敏感部位。
妖獸一時之間有些凌亂。
不由得夾緊了雙股,甚至還把小尾巴落了下去,蓋住必守之地。
它一邊姿態(tài)怪異的逃著,一邊腦海中冒出無數(shù)問號。
游魂的常態(tài)是形單影只,怎么今天卻好像組團要拆誰家塔的架勢?
然而思緒剛到這里,便被游魂追上。
弱小的鬼靈不足以具現(xiàn)出全部實體,地面上只有一雙雙鬼爪的影子,在胡亂揮舞。
小妖獸背甲上傳來尖銳的硬物剮蹭之聲,緊接著后臀一疼,心知自己逃不掉了。
鎖緊龜殼,根本沒有意義。
它從包袱中取出水陣之中的寶葫蘆,準備放手一搏。
但就在這時,山谷中突然傳出悠揚的笛聲。
游魂們宛若中了定身術(shù)般動作驟停,而后戀戀不舍的看了妖獸一眼,才緩緩飄到半空,游向發(fā)出笛聲的方向。
妖獸伏在地面喘息不定,心里一切疑問都得到了解答。
這是有人在收攏游魂,在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只是……
新的問題又來了。
他為什么要放過自己呢?
要知道,妖和鬼,可不是一路?。?
……
一條波光蕩漾,蜿蜒流淌的河流,北起欒江,流經(jīng)垂州,在一處偌大的府邸門前打了個彎,直通城外的東奇湖。
這條河道寬闊的流水,便是欒江支流中最為著名的一條。
靜河。
據(jù)說因為殤昊帝北征歸來,心有所悟,在此處感悟天地,隨口和大臣說了一句“我想靜靜”。
而睜眼之后,眼前是垂州所有名和字中帶“靜”的女子。
上至七十歲老嫗,下至八歲幼女,一應(yīng)俱全。
而后,這條河便由此得名。
此時,靜河拐彎處的那座府邸里,偌大的廳堂之中,有且只有一名灰衫男子肅立。
他嘴唇發(fā)白,臉色發(fā)青,心若死灰,卻還保留著最后一絲生的希望。
畢竟,那位大人安排下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結(jié)局尚在意料之中。
充其量是尾聲出了些許紕漏,但也進行了彌補,應(yīng)該不至于是一盤死局。
再說……
我還可用,有用,實用。
會不會大人也想,趁著能用多用幾次?
男子正思忖間,一個沙啞的嗓音突兀響起。
“事情辦的還不錯,我比較滿意?!?
男子打了個哆嗦,慌忙低下頭去。
見過這位大人面目的人,大都已經(jīng)是死人了。
他不想看,也不敢看。
“不過你犯了一個錯誤?!?
聲音好像沙漠中迷失數(shù)日,不曾喝過水的旅人,正在對著綠洲嘶吼一般:“抬起頭來,看著我?!?
男子慌亂的搖著頭,但語氣中已然有了視死如歸的決然:“還請大人明示,至少讓我死個明白?!?
“你帶回來兩個尾巴!”聲音暴怒。
隨即一道銳利的破空風聲,驟然在空曠的廳堂里翻涌。
男子驚愕抬頭,剛想辯解,便在呼嘯如刀的卷風中被撕成碎片。
發(fā)出沙啞聲音之人從黑暗中現(xiàn)身,裙擺之下的三寸金蓮輕移,面目暴露在陽光之下,才可分辨出居然是名女子。
她接過隨從送上的雁翎刀,闊步走出廳堂,一路行至府邸正門。
眉目一橫,隨從便噤若寒蟬的躬身打開大門。
緊接著,便看見了遠處緩步而來的兩條尾巴----
滿臉寫著不耐煩的道士。
好奇張望一臉憨厚的鐵匠。
婦人還能清晰聽到二人間的對話。
“聶道士,靜河在這家門前拐彎,是沖刷所至,還是人工引水?”
“不知,有河那天,便有此府?!?
“聶道士,這府邸好氣派,比鎮(zhèn)子里正的大宅還漂亮?!?
“廢話,區(qū)區(qū)一個里正住所,怎么能和這里相提并論!”
“聶道士,這府邸里住的是何人?”
“據(jù)說是定東大將軍崇兆魁,在垂州的居所?!?
“哦,那個黑不溜秋的婆娘又是誰?”
“呔!鐵匠口出狂言,那是崇將軍的大管家。”
“聶道士,垂州好大?!?
“牛鐵匠,少見多怪。”
二人不斷打著嘴仗,從府邸門口繞過,走上另一條路,越行越遠。
婦人站在門前,整個人都凌亂了。
難不成這一切都是巧合?
莫非……
殺錯人了?!
……
時間一晃而過。
八月中旬,昆山進入雨季。
幸好在雨水來到之前,山貨全的修繕也已完工。
沒有喊回牛皮和道士二人,陳至帶領(lǐng)冊冊和小魚,完成了搬家布置的收尾工作。
看著煥然一新的庭院和房間,陳至神清氣爽。
這樣一來,以后就再也不用羨慕里正家的偏宅了。
晚些時候,他去天涯客棧買了些飯菜帶回山貨全。
最近冊冊和小魚忙里忙外,幾乎沒有空閑買菜做飯,三人每天都是外賣湊合。
路過陸欣彤原來的居所時,下雨了。
陳至向里面探頭望去,想借把傘來用,不過沒有見到熟悉的面孔,便縮回腦袋。
自從吳去入駐,這里儼然變成了官服衙門。
每日都有緝妖司的官衣輪流當值,讓百姓們心安了不少。
陳至本想掃一眼就離開,沒想到卻被從背后而來的陸欣彤抓了個正著。
“小陳掌柜等等?!?
小抓捕撐著油布傘,小碎步跑了上來,笑顏如花,發(fā)絲里帶著一股淡淡的草木灰香味:“我今天不當值,正想上街溜達,便順路送你回去吧。”
“另外,還有句話一直想問你?!?
陳至的小心臟猛地一提。
告白。
終于還是要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