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軒正靠在床上休息,忽然感應到一股和上官小鈴入魔時差不多的強大氣息,整個人不禁怔了怔,然后才回過神,淡笑道:“恭喜?!?
隨后,他翻身下床,走出屋外。黑馬剛看到他,就嘶吼起來。林一軒走過去拍了拍馬背,然后解開韁繩,看了看西邊,騎上馬,向西邊奔馳而去。
越往西行,風的味道就越帶些海邊的咸味。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會站在劍斷崖上,他只能肯定,自己沒有走錯。
如此疾馳了一炷香時間后,此起彼伏的海鳥鳴叫聲鉆進他的耳朵。
“就快到了!”越靠近海邊,林一軒愈發緊張。
兒時第一次遇見玅泱真君的時候,他就提起過劍斷崖,還說一定要去看一次。
如今,光陰流轉,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懵懂小少爺即將邁入不惑之年,他與劍斷崖之間的距離也一并隨著時光流走。
黑馬一躍五丈,蔚藍色的大海瞬間填滿了他們的雙眼。
一人一馬穩穩落在沙灘上,黑馬從未見過這種景象,不由得東張西望起來。
林一軒翻身下馬,拍了拍它:“想跑就跑吧,別走丟了?!?
得到了許可,黑馬當即歡快地大吼一聲,隨即撒開蹄子在沙灘上肆意奔跑,揚起了不少沙子。
林一軒看了看四周,然后向左行走,翻過幾塊石頭,拐過一個彎,一個幾十丈高,卻綿延萬里,斷裂處光滑如鏡,散發著仿佛可以斬斷一切的鋒銳氣息的懸崖映入眼簾。
乍一看,這座懸崖可謂普通至極,毫無特點。可是再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海水根本無法觸碰到崖壁,全都被那股氣息隔絕到了一尺開外,就算是不小心被濺進去的浪花都會被絞個粉碎。如果站在懸崖上向下看,甚至可以看到海底。
“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奇觀,不過像我這種小角色可沒法體會那種意境啊……”林一軒感嘆了一句,不禁笑了起來。
“如此奇觀,無奈實力尚淺,不得要領?!?
“一生期待,可惜今日別過,再難相見?!?
他環顧四周,不知該做些什么好,隨即撿起一個貝殼,在上面刻下兩行小字后,將其扔進了海里。
“罷了……也算留了點來過的痕跡,足夠了。”林一軒灑脫一笑,吹響一聲口哨,不一會兒,黑馬聞聲而來。
它渾身濕漉漉的,不停吐著舌頭,一看就是沖了個浪澡,還喝了一口。
“你啊……”林一軒無奈地笑了笑,隨后躍上馬背,拿出一壺水,示意它把頭仰起來。
黑馬拼命地仰起頭,喝光了整整一壺水。隨后,林一軒收起空空的水壺,策馬遠去。
此后,他騎著馬,四處漂泊,游山玩水,用了七年時光,足跡遍布雪山、草原、沼澤、火山,還去過不少香火鼎盛的寺廟,就是想看看住持到底是什么樣的,如果自己真的出家了,又會變成什么樣。
在看過劍斷崖后,林一軒沒有再思考過要去哪里。因為在他看來,去哪里并不重要,只要能多看看這個世界就好。
秋意漸濃,京城大街上飄滿了落葉。
“小二,來壺熱茶,再來一碟花生和一只烤鴨?!币粋€披散著滿頭白發,滿臉皺紋和老年斑的青衣老頭走進客棧,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
“好嘞——客官里邊請——”小二收了錢,熱情地招呼道。
老頭用他那有些渾濁的雙眼看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老頭坐在凳子上,抬頭看著斜對面的一家當鋪。
當鋪老板娘正在收拾東西,似乎急著出遠門。
不一會兒,一名身穿粗布衣的女子一路小跑過來,對老板娘說道:“老板娘,我也要去,都七年了,您可別再搪塞我了。”
老板娘面色一滯,隨即哀求道:“哎喲……小簾哪……姑奶奶啊……我求你了,好好待在家賣藥吧,清水鎮可不近啊,一去起碼一個月,你這細皮嫩肉膚白貌美的小家碧玉,萬一遇上山賊,那還不把你給吃了啊……我是按契約辦事,你安心躺家里數錢不好嗎?”
洛小簾倔強地搖搖頭:“不行!今天說什么我也要去,我可算著呢,夜明珠十萬兩,林公子拿了二百兩,他走了兩年以后,按契約給我分了一千五百兩,你運給清水一萬七千三百兩,你分一千兩,總計兩萬兩,之后每次都運一萬七千五百兩,你我照分錢,今年就是第五年了,也是最后一批,別想糊弄我!”
就在這時,伙計拿著賬本走出來對老板娘說道:“老板娘,張老板托我們運一百斤草藥,您看怎么辦?還運得下嗎?”
一聽這話,老板娘的露出為難的表情,洛小簾則是天助我也地說道:“這樣吧,您只要讓我去一趟,我就跟張叔說一聲,不用你運了,怎么樣?”
“這……”一時間,老板娘還真不好選擇。
“放心……一路上我全聽你的,絕對不做傻事,行了吧?!甭逍『熍闹馗WC道。
“這可是你說的啊……別瞎搞啊……出事我不負責啊……”
見老板娘這么說了,洛小簾高高興興地轉身回去了,只留下老板娘不停地搖頭嘆氣。
“客官,您的熱茶和花生,烤鴨馬上就好。”小二說完,轉身走進廚房去催了。
老人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夾了一顆花生送進嘴里。不一會兒,一個黑衣青年走了進來,大大方方地丟下一錠金子就順手提了一壇酒坐到老頭對面。
他給老頭倒了一杯酒后,這才給自己滿上。
“我已經一年沒喝過酒了,就是想多掙扎幾天,謫風,云集鎮一別,好不容易再見一面,你這是盼著我早點死啊……”老頭笑了笑,另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謫風笑道:“我就是想讓你死得沒遺憾才特意來找你喝酒的,林一軒,你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啊……”
“你還好意思說!”林一軒把杯子扔過去,謫風穩穩接住,連里面的酒都沒有灑出一滴。
“當初你把我帶上去,我一個人好不容易搞得一身灰才下去的,還沒找你算賬呢?!绷忠卉幷f著,又夾了一顆花生。此時,小二端著一盤烤鴨走了過來。
“客官,您的烤鴨,請慢用。”小二端上烤鴨,然后就繼續忙活去了。
林一軒揪下一只鴨腿送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一點也不在乎披散的白發沾上了油。
“無論是天河還是魔宗,只要你去,他們都會幫你的?!敝嗭L看著眼前這個宛如古稀老人的朋友,心里也不好受。
“我現在,就想等死,有問題嗎?吃你的鴨腿吧!”林一軒啃完了一只鴨腿,又扯下了另外一只,塞進了謫風嘴里。
謫風接過鴨腿,咬了一口,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語道:“如今天河魔宗雙雄并立,逍遙蓬萊徹底成為歷史,云集鎮雖群龍無首,但也還算穩定,大小門派如雨后春筍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局勢還算好,你若想走動,就走快點,至少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如今的你除了那點兒法力和幾張符以外,也就剩一件云藤衣了。“
“聽不懂?!绷忠卉帩M不在乎地啃了一口烤鴨,又猛灌了一大口酒。
謫風回過神來,不禁笑了笑:”老實說,我也聽不懂我剛才說了些什么。”說著,他倒了兩杯酒,高舉酒杯,“算了,不想了,今天你就當舍命陪君子吧,干!”
“好啊,我今天就舍命陪陪你!”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小二!上酒,最烈的酒!”
在其他人怪異的目光中,二人就這樣喝了一杯又一杯,仿佛在云集鎮的時候。
雖然謫風不會醉,但他也愿意喝下去,當初他說過,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上У氖?,他并沒有這個機會。如今好不容易再見,謫風不知該如何報答,只能陪他喝酒,就當送林一軒最后一程。
他們就這樣一直喝到了深夜。
謫風和醉得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林一軒并肩行走在大街上。
“天河還好嗎……”林一軒忽然問道。
謫風知道這是醉話,可他還是回答道:”一切都好,上代老前輩還在守著七濂前輩,如今的五位峰主也已經快要臻至半仙修為。魔宗有三位長老撐著,元氣恢復得也很快,據說他們已經開始選宗主了,還有清修觀,源兮子已經找到傳人了?!?
“是么……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自己能回客棧,不用送了,就此別過吧,反正酒也喝過了……”林一軒醉醺醺地吹了一個口哨,不一會兒,黑馬應聲而來。
黑馬跟在林一軒身邊八年,已經初步有了靈智,因此,林一軒才會放心大膽地喝酒。
黑馬通人性地在林一軒面前跪下,等到他整個人都趴在馬背上,它這才緩緩起身。
謫風用韁繩把二者緊緊綁在一起,又打了個活結,這才拍了拍馬:“送他回去吧,保重?!?
黑馬點點頭,隨即背著林一軒向客棧飛奔而去。謫風看著一人一馬遠去的背影,又抬頭茫然地看了看繁華的京城,不禁悵然道:“你倒是瀟灑……”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笑道:“罷了……我不也一樣么……”
客棧老板聽到門外有馬叫聲,連忙下樓開門,看見醉成一灘爛泥的林一軒,趕緊招呼伙計解開繩子,把他背回了客房,黑馬也被栓了起來。
直至第二天中午,林一軒才醒過來。
他從錦囊里拿出最后一顆丹藥,盯著它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這才把它服下。
他站起來,打開窗戶,看到了繁華的京城大街。
林一軒慢慢走下樓,然后向楊府走去。
他想在臨死之前嘗一口老楊的煎餅。
不出意外地,老楊依舊賣他的煎餅,依舊掛著金字招牌,依舊是兩文錢一個。
林一軒摸出兩文錢,耐心地排著隊。
終于輪到林一軒了,他顫抖著手把錢遞給老楊,老楊一看是個和自己差不多的老人,不禁嘮了起來:“這位老弟,沒見過啊,新搬來的嗎?”
林一軒愣了愣,眼神閃爍,隨即顫抖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聽不見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啊……”老楊面帶歉意地說道。
林一軒沉默不語,此刻他多希望自己真的聽不見。
不一會兒,煎餅做好了,老楊細心地包好,遞給了林一軒。
林一軒接過煎餅,默默轉身離去。
看著老人的背影,老楊恍惚間看到了林一軒的影子。
“不知道林二少爺怎么樣了……”老楊忽然喃喃自語道。
林一軒身形一滯,嘴唇翕動了幾下,卻還是沒有說什么,如同當初一樣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