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時間真是可怕的存在，它消磨了人的真實，改變了人的模樣。

它像一把無情的利刃，在我們的生活里肆意切割，到了最后，我們全都變得傷痕累累，面目全非。

跟159的傾訴到了最后我已經有些哽咽，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些過去，但它們卻早已深深的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我停止了傾訴，房間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就像一開始那樣，寧靜而安逸。

“你怎么跑這來了？”一個鼻音超重的聲音把我拖回了現實，我回頭一看正是王世超。他手里拿著臉盆，渾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內褲，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手巾。

“我隨便溜達溜達。”我說著便站起身往外走，王世超不再理我只顧著自己穿衣服去了。

當我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159，他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仿佛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羨慕他，雖然我不知道他的故事，但能夠享受寧靜和安逸難道不是幸福嗎？

“憶往事眼前又現我那買臣的身影，思量他也難忘枕上恩深。求上蒼助我夫妻重園破鏡，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安靜的走廊突然響起一陣京劇的唱腔，那凄美的聲音像是女聲，婉轉哀怨，我聽猶憐。

我尋著聲音走到了一間病房的門口，聲音的來源是一個老頭，他聲音有些嘶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尖細的聲音是從他嘴里唱出來的。

“休道是(呀)蒼天無情紅顏薄命，只怨我有眼無珠不識才人，不識才人。我本當一馬一鞍守本份，悔不該先后嫁了兩個夫君。朝秦暮楚傳為笑柄，空惹得千人唾罵萬人嗔…………”他繼續唱著，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覺得沒什么看頭，于是回到了“重點病室”，躺回床上閉著眼睛，耳朵里還是唱戲人的聲音。他的聲音時高時低，時大時小，聽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重新坐起來問張志強：“志強，唱戲的這個老頭是誰啊？我聽他唱的怎么還挺好聽的？”

“人家可是專業唱戲的，能不好聽么！”張志強手里擺弄著手機沒有抬頭看我。

“專業的?他原來就是唱戲的嗎？”

“嗯，電影《霸王別姬》看過嗎？”

“看過啊。”

“他就是現實版的程蝶衣，我覺得《霸王別姬》的原型可能就是他。”

“不是吧？”我聽了志強的話覺得很難以置信。

電影里的人物怎么會活生生的出現在現實呢？而且偏偏還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但是如果說現實里的人物與電影里的人物相仿并且重合，那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程蝶衣的原型是他？他也是……同性戀？”我小心翼翼的問志強。

“那我不知道，說他是原型也不太準確，畢竟我也不太了解。但大概差不多吧，同樣是戲子，同樣唱花旦，同樣經歷過當時的動亂，這些就已經夠像的了。你要知道，有的時候現實是比電影還要離譜而且完全真實。”

“是啊，人生亦如戲……那他是什么時候住進來的？”

“他啊……好像就是你這個年紀吧，30多歲左右，聽說是在經歷社會動亂之后就瘋了。”張志強回答的心不在焉，因為他一直在玩手機，但是這些話卻深深的撼動了我。

我不是因為替這個戲子難過，我是替自己悲哀。

在差不多的年紀進入了精神病院，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么樣，難道我也會像他一樣一直住到80歲嗎？或者最壞的結果就是一直住到死？

我不敢再往下想，再往下想，我可能真的會瘋。而這名唱戲的患者，他患上精神病的原因也一定是受到當時社會文化的影響。

“程蝶衣是不瘋魔，不成活。他瘋魔的原因也許就是你說的經歷了當時的社會動亂。”我的話音剛落，走廊里又響起了一聲聲響亮的口號聲。

“無………！”“……萬……歲！”（說明:涉及敏感詞匯，只能省略）

喊口號的聲音跟剛才唱戲的聲音完全不同，這個聲音粗獷而有力，一下子仿佛把我拉到了當時的社會大環境中。

“這又是誰喊的？”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問張志強。

“還是他啊，聲音不一樣，但是是同一個人。”張志強放下了手機繼續說:“你就聽吧，離停下還早呢。”

“打倒王永強！！！”

“王永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我隱約聽到了一個名字，于是又問張志強：“王永強是誰？”

“王永強，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