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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死亡陷阱的入口

1

四月十五日,警方執行駱滕風保護任務的第五天。

幾天以來,路天峰和余勇生兩人各值班半天,以“保鏢”的身份對駱滕風進行貼身保護,黃萱萱和童瑤則駐守在駱滕風所居住的歐式別墅內,一方面是作為后備力量,隨時支援,另外一方面也能順帶監視嫌疑人之一——駱滕風的妻子樊敏恩。

不過今天的工作安排有點不一樣,昨天余勇生跟隨駱滕風前往外地出差,兩人直到半夜時分才返回D城。雖然路天峰昨晚也沒怎么睡,但今天還是由他全天值班。

清晨六點,路天峰已經身穿運動服,站在別墅的玄關處等候。六點剛過一分鐘,同樣穿著全套運動裝備的駱滕風出現了。

“早上好,路哥。今天麻煩你了。”駱滕風禮貌地笑著說。面對警方,他一直都是這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卻讓人覺得有點莫名的疏離。而“路哥”這個稱呼,是路天峰要求他這樣喊的,路天峰希望盡量隱藏自己警察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沒什么,這是我們的分內工作而已。”路天峰淡淡地回答,對于眼前這位跟自己女朋友傳出緋聞的男人,他并無好感,但也保持著應有的禮節。

駱滕風臉上的笑意更濃:“一大早起來陪我晨跑這種事情,應該算額外工作吧?”

“鍛煉一下也挺好的。”路天峰勉強笑了笑,他心里很清楚,駱滕風在這個全城檔次最高,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的別墅區里晨練,遇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出門后,兩人沒再多說什么,駱滕風調整好手腕上的運動手環,戴上運動耳機,做了一下簡單的熱身之后,就開始跑了起來。這位年輕的富翁,對運動有著一種異于常人的執著,即使工作再忙,即使昨晚只睡了兩三個小時,他仍然會在第二天的清晨六點起床跑步,風雨無阻,除非室外天氣實在太惡劣,才會改為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慢跑。

路天峰倒沒有那么多講究,輕裝上陣,他與駱滕風之間保持著五十米左右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隨在后。這個距離足以讓他隨時應付各種可能的突發事件,又能很好地觀察四周的狀況。

大概跑了十分鐘之后,駱滕風開始漸漸加速,并不時回頭看一眼,當他發現路天峰依然能夠維持住兩人之間的距離時,又把速度提升了一些。就這樣,兩人越跑越快,心照不宣地展開了一場速度和耐力的角逐,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直沒有被拉開。到最后,還是駱滕風主動放緩了速度,越跑越慢,然后干脆在路邊停了下來,向路天峰打了個“暫停”的手勢。

“路哥,厲害啊!”駱滕風豎起大拇指,“根本跑不過你。”

運動之后的路天峰心情似乎不錯,也贊揚道:“我們是靠這混飯吃的,駱總在百忙之中還能保持這樣的身體素質,很不簡單了。”

“沒啥,跟專業人士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駱滕風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你還沒盡全力吧?”

“你也一樣啊。”路天峰說。

駱滕風似乎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路天峰補充道:“看你跑完之后的精神狀態并沒有太疲累,而且說話的語氣也還算平靜,證明你還留有余力呀。”

“哈哈,厲害厲害,不愧是刑警隊長。”駱滕風大笑起來,“不過我要是真的拼盡全力跑這么一趟下來,哪里還有心思去上班啊?”

“這樣一說,也挺有道理的。”

駱滕風看了看手表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等下還有安排。”

路天峰有點意外,平日駱滕風晨練的時間會持續一小時左右,而今天只跑了半小時就結束了,確實有點反常。

“回去先洗個澡,讓司機準備好車子,我們等下去ROOST吃早餐。”在返程的路上,駱滕風突然開口說。

“去哪里?”路天峰一時沒聽清楚。

“一家高級餐廳,我在那兒安排了一次早餐會。”駱滕風有點抱歉地說道,“今天還沒來得及把行程表交給你呢,不好意思。”

按照雙方約定的流程,駱滕風會提前一天把次日的行程表交給路天峰,好讓警方安排工作,但由于他的行程經常有變動,基本都要到當天一大早才能最終確認。

“早餐會一共有多少人參加,需要增強警備嗎?”路天峰一邊問,一邊掏出手機查詢ROOST餐廳的地理位置。

“放心吧,只是一場私人會晤,不需要什么額外人手。”駱滕風稍稍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事實上,我正是希望盡可能低調,才選擇了這個地方。”

“哦,涉及商業機密?”

“差不多吧。”駱滕風苦笑起來,“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路天峰點了點頭:“那么還要麻煩駱總盡快把今天的行程表交給我,我安排同事妥善處理。”

“好的,回頭就給你,今天的行程都在市區內,應該比較輕松。”

路天峰沒有答話,他認為刑警的日常工作中絕對不應該有“輕松”這兩個字,但他也不希望給駱滕風帶來過大的心理壓力。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完全亮起來了,藍色的天空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新的一天開始了。

2

上午七點半,一輛黑色的奔馳停靠在ROOST西餐廳的門前。

一身休閑西服的路天峰先下了車,快速確認過四周安全后,再打開后門,示意駱滕風下來。

兩人一同走向餐廳大門,早就站在門邊等候的女侍應連忙向他們鞠躬問好,并替他們拉開玻璃門。

經過大門的時候,路天峰留意到這家餐廳的正常營業時間是從上午十一點開始,不過看眼前這種陣勢,無疑是駱滕風已經提前打點好一切,讓餐廳特別供應早餐。

果然,偌大的餐廳內并沒有其他顧客,女侍應將二人帶到窗戶邊的卡座,駱滕風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對她說道:“這位先生是我的保鏢,讓他坐那邊吧。”

“明白。”

“三份早餐,按慣例即可。”

“好的,請問您還有其他需要嗎?”女侍應的語氣畢恭畢敬。

“暫時沒有了,謝謝。”

路天峰剛剛走到桌子旁準備坐下時,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聲響。

如果來者只是一位陌生人,那么路天峰應該在聽見聲響的瞬間就回頭去觀察對方,以判斷情況是否安全。但他并沒有回頭,因為這腳步聲給他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當你對一個人了解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就能夠準確分辨出她走路的聲音,即使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

路天峰慢慢地回頭,然后看見了自己的女朋友,陳諾蘭。

陳諾蘭今天身穿天藍色的套裝裙,越走越近,首先向路天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再走到駱滕風的桌子旁。

“駱總,早上好。”

“早,那邊那位是我新聘請的保鏢,路哥。”駱滕風指著路天峰簡單地介紹道。

“哦。”陳諾蘭平靜地坐下來,連一個字都沒多問。

路天峰此刻內心百感交集,就事論事,他對陳諾蘭的臨場應變能力非常滿意,因為在兩人確認戀情的第一天,路天峰就向她再三強調,身為刑警的女朋友,她需要時刻謹記一點:無論在什么場合之下偶遇,兩人都必須假裝相互不認識。

“因為那時候,我的表面身份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小販,是乞丐,甚至可能是流氓、通緝犯……但無論如何,都千萬不要跟我打招呼,不要有任何異常的表現,就當我是一個陌生人,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陳諾蘭先是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然后又眨著她的大眼睛,有點怯生生地問道,“那么,就算某天我在街頭看見你親密地挽著另外一位女孩子的手,也不能沖上去對你發脾氣,是嗎?”

“沒錯,警方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假裝情侶,不是電影里的橋段嗎?”

“嗯,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覺得有點介意。”陳諾蘭輕聲說。

“你不介意我假裝成通緝犯,卻介意我假扮別人的男朋友?”路天峰又好氣又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鼻尖。

“哼,不準笑話我。”陳諾蘭的臉頰紅了起來,“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男朋友,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

路天峰心頭一暖,緊緊擁著陳諾蘭,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

“但總有一天,我會不再是你的男朋友了啊……”

懷里的女孩身子微微一顫,路天峰連忙把后半句說完。

“因為我始終要成為你的老公呀!”

“喂,你也太得寸進尺了吧?”陳諾蘭嬌嗔道。

“先生,您的早餐。”一盤西式早餐擺在路天峰的眼前,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走神了。

“哦,謝謝。”

“請問您要喝什么咖啡?”

“咖啡?隨便……美式吧……”

“好的,請稍候。”女侍應退下了,路天峰將注意力轉移到不遠處正在交談的駱滕風和陳諾蘭兩人身上。

兩人都在刻意壓低聲音說話,所以即使餐廳里面很安靜,路天峰也只能聽到只言片語。

“……我覺得不行……”陳諾蘭邊說邊搖頭。

“……對不對?”

“或者……需要一定的時間……”

“……相信自己,絕對可以……”駱滕風似乎在向陳諾蘭反復強調某件事,鼓勵她下定決心。

陳諾蘭垂下頭,飛快地向路天峰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路天峰連忙把目光移回眼前的餐盤上,避免兩人之間的視線接觸。

接下來,陳諾蘭說話的聲音更低了,路天峰再也聽不清什么,只好拿出駱滕風交給他的行程表,認真研究起來。

然而行程表上的內容讓路天峰眉頭緊鎖,駱滕風自認為“很輕松”的安排,實際上有兩項非常棘手的內容。首先是今天下午,駱滕風將會在D城大學進行一場公開演講,演講場地是能夠坐四百多人的禮堂,接下來還有參觀校園的安排。大學校園都是開放式管理的,安保措施極其有限,對X而言是一個動手的黃金機會。

另外一件麻煩的事情,就是駱滕風今晚要出席一場婚宴。D城名流白卓強的女兒出嫁,白家把全市最豪華的超五星級酒店“天楓星華”的宴會廳都包了下來,設宴兩百八十八席。光聽這個排場和氣勢,就不難腦補出一幅人山人海的景象來。

“駱總,你還真不替我們省心啊!”路天峰心里嘀咕,他無奈地拿出手機,聯系著黃萱萱。

“老大,早上好!”

路天峰簡明扼要地把行程安排說了一遍之后,再下令道:“行程表我發一份給你,由你負責到D城大學踩點,一定要特別注意安保漏洞。”

“明白!”

“另外麻煩童瑤去聯系天楓星華酒店,盡快拿到今晚白家婚宴的詳細賓客名單。對了,還有相關工作人員的名單。我希望童瑤能對名單上的所有人做一次基本的資料排查。”

“收到。需要派人去酒店現場嗎?”

“嗯,等會兒就讓勇生過去吧,估計今天要累得夠嗆。”

“沒問題,老大你那邊的情況還好嗎?”黃萱萱關切地問。

路天峰轉頭看了一眼正在和駱滕風密談的女朋友,喉頭一陣苦澀,他還真沒料到陳諾蘭能夠把“陌生人”的角色演繹到這種程度。

“一切正常,注意保持警惕,隨時聯系。”

“OK,隨時聯系。”

電話掛斷了,路天峰仍把手機放在耳邊,木然地聽著話筒內那“嘟嘟”的斷線提示音。

“先生,您的咖啡。請小心燙。”端咖啡過來的女侍應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路天峰放下手機,接過咖啡杯:“謝謝。”

此時耳邊傳來了陳諾蘭的笑聲,清脆悅耳,不知道駱滕風說了些什么,把她逗得那么開心。

路天峰故意不去看他們,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行程表。

按照原定計劃,在這場“早餐會”結束后,駱滕風將會返回風騰基因,與公司的幾位股東進行一場會議。仔細一想,駱滕風在公司股東會議之前特地約見陳諾蘭,還真是意味深長啊!

路天峰努力回憶著最近自己跟陳諾蘭之間的交流,想找到一些關于她與駱滕風之間的聯系,但所有能夠回想起來的東西,竟然全是她的抱怨和疲憊——

“最近很忙,壓力很大。”

“那些捕風捉影的東西,我不想解釋。”

“我很累了,不想再討論工作上的事情了,讓我靜靜吧。”

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路天峰的腦海里不停地閃過,這時候他才驚恐地意識到,他們兩人已經漸行漸遠,他根本不知道陳諾蘭最近在忙些什么,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再這樣下去的話,這段感情就要結束了。

搞不好是已經結束了,否則她怎么能那么自然地對自己視而不見呢……

“不要胡思亂想!”路天峰在心里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

他喝下一大口咖啡,好讓自己重新集中精神,心神不寧可是執行任務時的大忌,他早就不是新手了,怎么還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路天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拿起刀叉,專心致志地對付起面前的那盤早餐:香腸、培根、火腿、炒雞蛋、面包……

他發現一心一意地吃東西,似乎真的能化解煩惱。

3

從ROOST餐廳返回風騰基因的這段路程,是路天峰人生當中最尷尬的經歷之一。他以保鏢的身份默默地坐在副駕駛上,只能聽著后座上的駱滕風和陳諾蘭閑聊,兩人從近期的熱播電視劇開始,一直聊到北歐考古學家的最新發現,討論得異常熱烈,甚至連替駱滕風開車的司機楊叔也加入其中,抱怨新一輩演員的演技不堪入目,一旁的路天峰則一句話都插不上。

二十分鐘后,車子開到了風騰基因的公司樓下,路天峰正在暗自慶幸這場煎熬終于可以結束時,駱滕風卻又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路哥,我開會的時候,你就在隔壁房間休息好了。”

“沒問題。”路天峰點點頭,這些天來他也跟著駱滕風開過好幾次內部會議了,每次都會留在一墻之隔的休息室里等候。

“諾蘭,這次會議的后半程需要你參與,你也留在那邊等我吧。”

陳諾蘭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情愿,但還是順從地應道:“好的,駱總。”

陳諾蘭剛才在車內可以輕松自如地跟駱滕風開玩笑,一旦回到公眾場合,她還是很有分寸地恢復了尊敬。

路天峰和陳諾蘭交換了一個眼色,假裝若無其事地跟隨駱滕風步入大樓。

風騰基因的辦公大樓絕對配得上本市明星企業的稱號,這棟嶄新的建筑物落成不到一年,由法國知名設計師設計,外觀非常奇特,乍一看甚至有點讓人莫名其妙,仔細看才發覺整棟大樓構成了一個巨大的DNA螺旋符號。建筑內部的裝潢設計以藍白兩種色調為主,充滿了未來感和科技感,讓人嘆為觀止。

離會議開始還有十來分鐘,駱滕風說他先回辦公室處理點雜事,讓路天峰和陳諾蘭直接去休息室等候。就這樣陰差陽錯地,這對情侶終于迎來了近半個月來第一次獨處的機會。

小小的房間內,氣氛沉默得讓人窒息,最后還是路天峰主動開口。

“諾蘭……”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把陳諾蘭嚇了一大跳,她驚惶地看著路天峰,用唇語無聲無息地表示著:“可以說話嗎?”

路天峰笑了,沒想到陳諾蘭的警惕性比自己還高,于是他壓低聲音說:“在這房間里沒問題,小心一點就行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陳諾蘭的眼眶突然紅了,不知道是擔心還是害怕。

“工作需要……具體細節我不能說太多。”看著陳諾蘭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路天峰幾乎忍不住就要上前擁抱她,但他知道那樣做風險太大,只好強壓住心底的念頭。

陳諾蘭擦了擦眼角,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你是為了我們公司最近那兩起案件來的?”她頓了頓,隨即補充道,“警方調查應該不需要你假扮駱總的保鏢吧?莫非還有新的情況?”

路天峰真沒想到陳諾蘭能夠舉一反三,一下子聯想到那么多,但他礙于身份,也只好搖搖頭,回避了問題,說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唉,你這樣我才更擔心呢。”陳諾蘭幽幽地嘆氣,“要是事態不嚴重的話,你肯定不用這么神神秘秘、守口如瓶,對嗎?”

路天峰苦笑道:“諾蘭,有時候太聰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啊!”

“我知道……”陳諾蘭長舒一口氣,頹然坐在沙發上,“駱滕風大概也是看中了我這一點吧?”

“你們剛才……聊了些什么?”

陳諾蘭定定地打量著路天峰,好像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把一切告訴自己的男朋友。

“不方便說嗎?”他追問道。

“商業機密。”陳諾蘭笑了笑,從沙發上跳起來,向路天峰走近兩步,然后把嘴巴湊到他耳邊悄悄道,“其實駱滕風想把我破格提拔為管理層,并負責接管高俊杰的工作。”

路天峰聞言,眉頭一皺:“由你擔任風騰基因的首席科學家?”

他雖然對生物醫學一竅不通,但也知道這是一門尖端學問,像風騰基因這種萬眾矚目的業界領頭羊,擔當首席科學家的人必須在圈內有足夠的人脈和強大的影響力,才能鎮得住場子。

平心而論,陳諾蘭雖然聰明伶俐,天賦驚人,但資歷尚淺,要接替高俊杰的位置,絕對難以服眾。

“這個位置我肯定不敢坐上去,太招人妒忌了。不過駱滕風向我提議,他可以讓首席科學家的位置長期空缺,我只是掛個副職,同樣能夠掌控大權。”

路天峰緊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來:“我不懂,駱滕風為什么非要捧你上位呢?”

“駱滕風看過我的論文,認為我能夠幫助他將RAN技術提升到一個新的層面。”陳諾蘭稍微退后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我不知道他的判斷對不對,但我非常清楚如今公司內部的關系非常微妙和復雜,這次提拔很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

路天峰沉默不語——駱滕風力排眾議提拔陳諾蘭的舉動,難免會讓自己聯想到最近流傳的桃色新聞,連警方的內部檔案都把陳諾蘭列為駱滕風的“緋聞對象”了,他還能完全信任她嗎?

“你可以拒絕他嗎?”

“我為什么要拒絕他?”陳諾蘭吃驚地反問,“你知道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是什么。”

“我知道。”路天峰側過臉,不想直面陳諾蘭的目光。

陳諾蘭壓低聲音,快速說道:“駱滕風最近對我越來越器重了,在近期兩起案件的影響之下,公司亟須引入下一輪融資,才能維持高速發展的勢頭,但是……”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陳諾蘭連忙閉上了嘴巴,將頭扭向另外一邊。

門開了,是駱滕風的秘書Tina。

“陳諾蘭,駱總讓你過來一下。”

“好的,馬上到。”她離開前,又看了路天峰一眼,眼睛里是說不出的復雜感情。

路天峰的嘴角抽了一下,什么都沒說,因為以保鏢的身份,他不應該說話。

門重新關上了,小小的休息室安靜得讓他感到胸悶。

路天峰走到落地玻璃窗旁,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然而沒過多久,就突然聽到隔壁會議室有東西破裂的聲音,雖然聲響不大,但他仍然第一時間打開門,沖了過去。

“什么情況?”

會議室內,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反而顯得路天峰有點大驚小怪了。

“沒事,有人不小心摔破了一個杯子而已。”駱滕風輕描淡寫地回應道。

路天峰快速打量了一下會議室內的狀況,駱滕風的表情最為平靜,而坐在他身旁的張文哲滿臉通紅,腳底下是一堆杯子碎片;在桌子的另外一邊,高緲緲垂著頭,看著手中的資料,實際上卻有點心不在焉;陳諾蘭則是僵硬地擺出職業化的微笑,看上去這場沖突與她有關。

“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路天峰當然知道,這會議室的地毯那么厚,若杯子是自然摔落在地面上的,那絕對不會碎。

“辛苦你了,我們繼續開會吧。”駱滕風的語氣依然沒有變化。

路天峰暗嘆一口氣,悻悻然地回到休息室,看來這場席卷風騰基因的內部權力斗爭,才剛剛拉開序幕,他只祈求陳諾蘭能夠在風暴當中全身而退。

懷里的手機振動了起來,路天峰掏出來一看,是黃萱萱的來電。

“萱萱,情況如何?”

“老大,童瑤已經拿到了今晚白家婚宴的賓客名單,正在排查與駱滕風有交集的人員,勇生剛剛趕往酒店,正在調查現場狀況。”

“很好,辛苦你們了。”

“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黃萱萱有點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剛才我閑著沒事,查了一下今天下午駱滕風在D城大學舉辦那場講座的相關新聞,卻在新聞評論區里看見了幾條奇怪的留言,于是我又順著追查下去,發現了一個名為‘逆風會’的民間組織。”

“逆風會?”路天峰有點愕然。

“就是反對風騰基因的意思,這個組織的成員認為風騰基因研究的RAN療法是違反自然規律的,一旦推廣將會后患無窮,所以在網上發表各種反對RAN的言論,自詡為正義的化身。”

路天峰不禁失笑:“這樣的小打小鬧能有用嗎?”

“當然沒用。最近逆風會的會長在論壇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向大家征集能夠干掉駱滕風的辦法……但即使是這樣的言論,也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在網上,這種人太多了,基本上都是耍耍嘴皮子而已。”路天峰明白,黃萱萱既然提起了這事,就一定是想說些什么,于是鼓勵她道,“萱萱,你是有什么想法嗎?”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放心不下……于是就拜托童瑤查了一下逆風會會長的登錄信息,發現他是通過D城大學的IP段接入網絡的。”

“他是D城大學的學生?”路天峰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行程表,今天下午駱滕風在D城大學演講的題目是《RAN技術——開啟全新未來》,顯然跟逆風會的觀念相悖。

“老大,會不會是我想得太多了?”黃萱萱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道。

“不,你的觀點很有價值。”路天峰用筆在行程表上重重地畫了一下,“萱萱,回頭把關于這個組織的資料發給我。另外,你下午到D城大學跑一趟,記得要打扮成大學生的樣子。”

“收到!”不知道為什么,電話那頭的黃萱萱顯得很興奮,也許是因為自己提出的調查方向被上級重視了吧。

路天峰苦笑著搖搖頭。

4

下午兩點十五分,D城大學禮堂。

雖然窗外飄起了細雨,但在離講座開始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能容納四百多人的禮堂基本上已是座無虛席。

“駱總,你的人氣很高嘛!”路天峰扭頭看向后方,感慨道。他跟駱滕風并排坐在最前一列的貴賓席上,與其余普通座位相隔了一小段距離。

“呵呵,你猜大家為什么那么積極地來聽這場講座?”

“大概是因為對你的好奇。”路天峰漫不經心地回答,與此同時,他找到了坐在禮堂最后方,穿著一身大紅色運動服的黃萱萱。她選擇的位置正適合觀察全局,值得表揚。

“他們真正想追求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路天峰這時候才注意到,駱滕風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和冷笑。

“是成功吧……”

“什么是成功?在我眼中,RAN技術才是真正的成功,因為它改寫了醫療科學史,但我身后的這群年輕人是怎么想的呢?”駱滕風也轉過身去,不少學生馬上發出了歡呼聲、尖叫聲,于是他也微笑著向他們揮手致意。

在學生們的眼中,駱滕風可謂熱情和藹、風度翩翩,但只有路天峰能夠聽見他那帶著輕蔑的聲音:“他們對技術根本不感興趣,他們想要的只是財富和地位,無論是RAN還是NAR還是什么,只要能賺錢,對他們而言就沒有任何分別。”

路天峰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駱總這話有點太武斷了吧?”

駱滕風神秘地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

講座即將開始,現在連過道上也站滿了人,可以看見禮堂后方的出入口處還有更多的人想擠進來,但被保安攔住了。

路天峰提前做了功課,知道這個禮堂只有唯一一個正式的出入口,黃萱萱就坐在離出入口最近的地方;禮堂的兩側還有兩個安全出口,每次舉辦活動之前,保安都會把兩側的安全出口封閉,在活動快要結束的時候,又會打開兩側的安全出口,以便人群更快地疏散離去。

如果X真的想在禮堂內襲擊駱滕風的話,那么等到活動結束后,一片混亂的狀態將是最好的機會。眼見到場的人數遠超自己原先的設想,路天峰也不禁暗暗擔憂起來。

“老大,外面的人已經進不來了,不過把門堵得死死的。我現在這個位置雖然觀察角度不錯,但人實在太多了,看不過來啊……”黃萱萱發來了一條信息。

“別擔心,你就坐在那里,保持警惕即可。”

“駱總,您可以上臺了。”校方的接待人員走過來,點頭哈腰地對駱滕風說道。

駱滕風站起身來走上臺,邊走邊向臺下招著手,禮堂內發出聲浪更大的歡呼。路天峰用鷹隼般的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掃動,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狀況。

“親愛的同學們,下午好……”駱滕風開始了他的演講,臺下也漸漸安靜下來,大概過了十分鐘,門外隱隱約約傳來爭吵的聲音。

“怎么回事?”路天峰趕忙發信息問黃萱萱。

“好像是有人鬧著非要進來不可。”黃萱萱回復得很快。

外面越來越嘈雜,甚至還能聽見有人在用擴音器大喊:“抵制風騰基因!反對RAN技術!”

就連正在臺上發言的駱滕風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抵制風騰基因!反對——”喊聲戛然而止,應該是被保安搶走了擴音器。

駱滕風無奈地笑了笑,話鋒一轉:“大家看,風騰基因正在做的事情,可能會引起某些不明真相人士的誤會和反感,甚至做出一些過激行為來,而我個人面對類似的誤解和質疑時,很喜歡用一句心靈雞湯來自我安慰——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理解你,那么你該有多么平凡?”

全場發出一陣會心的哄堂大笑。

“借此機會,我也想對RAN技術的反對者說幾句話——事實上,我認真閱讀過你們在網上發表的絕大部分言論,但很遺憾,我發現你們連RAN到底是什么都說不清楚,希望你們能夠回去好好學習一下基礎知識,然后再來發表意見。”

駱滕風這霸氣十足的態度,正迎合了當下年輕人的反叛性格,于是臺下有學生站了起來,向駱滕風喝彩鼓掌,現場的氣氛再次沸騰起來。

路天峰敏銳地察覺到,駱滕風的嘴角不經意地向上翹起,這證明他此刻內心正得意揚揚,看來學生們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真是個善于煽動情緒的家伙。

這時候路天峰的手機又收到了一條來自黃萱萱的信息:“老大,注意你的右邊,有個女孩準備上臺獻花。”

路天峰馬上就發現了那位穿著禮儀服的女生,她手里捧著一束鮮花,略帶拘謹地站在原地,好像想上臺,但步子就是邁不出去。

“這女孩應該沒問題。”從她那一身較為正式的裝束和膽怯怕生的表現,路天峰覺得她應該是校方安排好的“托兒”,不會對駱滕風構成人身威脅。

果然,幾分鐘后女孩終于抓住了駱滕風停下來喝水的機會,一路小跑著過去獻花,然后又滿臉通紅地跑下臺。駱滕風向女孩的背影做了個類似飛吻的手勢,這一段小插曲又將現場的氛圍推向了一個高潮。

“老大,駱滕風這家伙可真會撩妹啊!”黃萱萱的這條信息無意中刺痛了路天峰,他不禁想起今天早上陳諾蘭與駱滕風共進早餐的情景。

“別管什么撩妹不撩妹的了,現在入口的情況如何?”

“外面沒動靜了,看來逆風會的人果然不足為患。”黃萱萱還配了一個傷心失望的表情。

“這表情配錯了吧,難道你還希望他們成為心腹大患?”路天峰回復道。

黃萱萱又發來一個小狗吐舌頭的表情,路天峰忍俊不禁,他發現跟黃萱萱聊天總是能讓原先沉郁的心情變得輕松一點,也為眼前這枯燥并且隨時有危險的艱巨任務增添了幾分調劑。

“接下來由我應付這邊的事情吧,你去下一個地點做準備。”按照行程安排,講座結束后駱滕風將會前往生物系教學樓參觀,路天峰提前打聽過,整棟大樓并沒有實施任何特別的安保措施,依然在正常進行各種教學活動,上課的上課,做實驗的做實驗,人來人往,難以防范。

“明白,那我先過去了。”

駱滕風的演講接近尾聲,活動進入了提問和答疑的環節,聽眾熱情高漲,紛紛高舉雙手,希望能成為被選中的幸運兒。

第一位被挑選的提問者是個戴眼鏡的男生,他問道:“隨著RAN技術的發展,是否會有越來越多的疾病可以通過RAN根治呢?這樣的話,傳統的醫藥廠家該怎么辦?”

駱滕風以一貫霸道的風格回答:“我當然希望RAN技術將來能夠為人類的健康做出更大貢獻,風騰基因也一直在以此為目標而努力。至于后面那個問題,你應該去問那些傳統的醫藥廠家,謝謝。”

人群中爆出連連笑聲和掌聲,同時現場也挑選出了下一位提問者。

“我是一名大二學生,請問如果我畢業之后想進風騰基因工作的話,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一位女生問。

“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風騰基因兩年之內沒有倒閉了。”駱滕風適時地停頓了一下,讓大家有足夠時間發出心領神會的輕笑聲,“我們公司在招聘人才的時候,關鍵看六個字——聰明、努力、認真。我相信能做到這三點的人,就是金子,無論去什么公司、什么工作崗位,都一定會發光的。”

聰明、努力、認真。

路天峰覺得,這三個詞簡直就是對陳諾蘭最貼切的形容,也許駱滕風對陳諾蘭的器重,純粹是出于工作上的欣賞,和男女私情無關?

路天峰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駱滕風,思緒卻已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5

下午三點多,D城大學生物系教學樓內。

雖然校方一再強調“所有教學活動正常進行”,但駱滕風的到訪還是吸引了不少前來圍觀的學生,而且一傳十,十傳百,沒過多久教學樓的走廊上就擠滿了人。一位女學生手里拿著一張今天講座的宣傳海報,拼命地往前擠著,終于艱難地擠到駱滕風面前,獲得了他的親筆簽名,結果這一舉動引來了大量的效仿者,無數的紙筆攔住了駱滕風的去路。

“駱總,別再簽名了吧?”路天峰皺起眉頭,看著眼前上百位想要簽名的學生,真不知道這種混亂的場面會持續多久。

“難得回母校一趟,滿足一下大家嘛!”駱滕風又接過一份紙筆。

路天峰知道不便多說什么,于是一手按住右耳上的藍牙耳機,一邊接通了黃萱萱的電話。

“萱萱,你在哪兒?”

“我在樓上,正看著你們呢。這些學生怎么那么瘋狂啊……”

“唉,沒辦法,只能注意觀察。你有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老大……這兒實在是看不清楚,太混亂了。”

路天峰換了個說法:“這時候大部分人都想往前擠,但有沒有人表現得不一樣?”

“呃……確實有一個,穿白色衣服的男生,在你的右前方。”正因為黃萱萱居高臨下,才能注意到那個人的反常之處,“看到了嗎?他一直逗留在人群的最外圍,并沒有試圖擠進去。”

路天峰馬上就知道黃萱萱說的是誰了,因為那身材瘦削的白衣男生確實有些奇怪,一般人要么拼命擠向前想拿個簽名,要么遠遠地避開人群,像他這種若即若離的樣子確實令人費解。

“注意一下,那個人手里拿著的是什么?”路天峰的角度看不清楚,向黃萱萱問道。

“是個文件夾……厚厚的,里面似乎有很多東西。”

“哪有人遞文件夾給別人簽名的……”路天峰瞬間提高了警惕,但在對方有任何過激行為之前,他也不方便搶先出手,畢竟這里是大學校園。

“老大,他的右手上還有什么東西,我看不見……”

“我能看見,只是一支鋼筆。”路天峰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就算只是鋼筆,也不能掉以輕心。

隨著駱滕風滿足了一個接一個學生的簽名請求,人群也漸漸散開了一條路,白衣男生就算沒使勁往前擠,也變得越來越接近了。

路天峰終于可以看清對方身上那件白色T恤上的圖案,正是逆風會的會徽。

“萱萱,萬一那家伙逃跑了,替我截住他。”

一眨眼,男生已經把文件夾遞上前去。駱滕風雖然愣了愣,但仍然出于本能地伸手想去接住。

“等等。”路天峰上前一步,搶先截下文件夾。

那男生顯然沒有料到路天峰會出手阻止,他的反應也很快,手腕一翻,文件夾里的紙張就散了一地。就在這一片混亂當中,一道寒光閃過,原來是男生拿出了文件夾里藏著的一把美工刀,狠狠地刺向了駱滕風。

路天峰暗自吃驚,看這一刀的角度和力度,對方竟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的。

不過還是路天峰技高一籌,他將將避過刀鋒,再用手肘一頂,撞在對方的小臂上,白衣男生悶哼一聲,刀子已被撞落在地。

路天峰跨前一步,想直接抓住對方手腕,然而那男生卻機敏地往后一跳,撞入人群當中。現場本來人就多,這下子更加混亂不堪,路天峰既怕引發踩踏事件,也怕離開駱滕風身邊后再出意外,僅僅追出幾米就停下了腳步。

校方派來維持現場秩序的保安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大呼小叫地沖上去攔截行兇者,但那男生早就鉆入人群當中,不見了身影。

駱滕風還算是處變不驚,神情自若,倒是他身邊的生物系主任已經滿臉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駱……駱總……”系主任嚇得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主任,別擔心,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駱滕風哈哈一笑,又問路天峰,“你就這樣放過那家伙了?”

“駱總,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你。”路天峰不動聲色地說,即使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他也沒有暴露警察的身份,更何況還有黃萱萱會去執行追捕任務呢。

駱滕風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駱總……我們……我們先去辦公室休息一下……那兒有醫療包……”系主任結結巴巴地說道。按照原定行程,下一步他們應該是去參觀生物系的實驗室并旁聽一堂公開課,不過中間出了這種亂子,主任明顯有點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走了。

駱滕風看主任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便順著他的話說道:“那好吧,我們先到辦公室坐一會兒。”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看路天峰,路天峰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報告老大,那家伙抓住了!”路天峰的耳機里,傳來黃萱萱興奮的聲音。

“先帶回去吧,好好審問一下。”

“收到!那么我先撤了?”

“嗯,這里交給我就好,估計后續的活動都受影響了吧……”路天峰心想,這倒未必是壞事。

系主任一邊不停地擦汗,一邊將駱滕風和路天峰帶到院系辦公室內。由于事發突然,系主任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要求加強安保,增派人手,又緊急調整了行程安排,取消了公開課,改為在辦公室內開座談會——要不是怕怠慢了駱滕風,系主任恨不得直接砍掉全部活動。

“抱歉,萬分抱歉……啊,請稍等……”系主任忙不迭地向駱滕風致歉,卻再一次被電話打斷。在系主任出門接聽電話的同時,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捧著兩杯清茶走了過來。

“兩位請用茶,這是上等的杭菊,清心寧神。”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將兩杯茶遞上。

駱滕風順勢接過茶杯,正想喝一口,卻被路天峰一把抓住了手臂。

“等一下。”

“怎么回事?”駱滕風不禁愕然。

“你是什么人?”路天峰以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斟茶的男子。

“我?”男人愣住了,“我是生物系老師,姓譚……”

“這杯茶,你來喝。”路天峰不由分說地把茶杯推了回去,譚老師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雙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駱滕風忍不住開口問道:“路哥,這是怎么回事?”

“我懷疑茶里有毒。”

“怎么可能……”

“喝一口試試吧。”路天峰神色如常地看著譚老師。

那杯茶譚老師終究沒能接穩,杯子跌落地面,雪白的陶瓷碎了一地。

6

下午五點半,當駱滕風乘車離開D城大學時,特意囑咐司機自行離去,讓路天峰開車。司機也是聰明人,猜到他們兩人之間有話要說,應諾一聲便走了。

雨越下越大,陰沉的天空好像比平日變得更低了一點。

“說說吧,剛才是怎么一回事。”駱滕風背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伸了個懶腰,也只有在這種場合下,他才會稍微卸下霸道總裁的盔甲。

“警方接到線報,說一個名為‘逆風會’的組織可能會對你不利,而這個組織的首腦就潛伏在D城大學內,因此今天下午的行程我們特意加強了戒備。”路天峰說的大部分都是實話,但他也不想對駱滕風和盤托出,所以省略了一些細節。

“很好,我完全沒有預料到。”駱滕風的語氣里似乎帶著一絲不滿,“你到底是怎么看出來譚老師是逆風會的人的呢?”

“這個說來話長,要從你在禮堂里舉辦的那場講座說起。”恰逢交通高峰期,車子走走停停,路天峰也有足夠的時間娓娓道來。

“講座有問題嗎?”原本閉目養神的駱滕風被提起了興致,自然而然地睜開了眼睛。

“講座過程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問題。”路天峰說了一句像是繞口令的話。

駱滕風想了想,輕輕地點點頭:“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逆風會真想搞出點事情的話,混入禮堂并沒有太大難度,但他們卻沒有這樣做。”

“是的,逆風會的成員完全可以提前進場,在你的演講過程當中砸場子,或者在提問互動環節找碴,讓你在眾目睽睽下下不來臺,就算要拉橫幅,也可以一早蹲在門外示威。可實際上他們選擇了一個最笨的辦法,在講座開始之后,才拉起橫幅在門外抗議,這有什么用呢?”

“難道他們不可以只是搞錯了時間,遲到了嗎?”

路天峰搖頭:“不對,這場講座的信息在一周之前就公開了,而且舉辦時間自始至終沒有改動過,逆風會真要聚集在會場外抗議的話,是不可能錯過時間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故意制造假象,讓我們覺得逆風會不過是能力低下的烏合之眾。”

“這么說來,這些家伙還挺有心機的嘛!”駱滕風冷笑起來。

“講座的順利舉辦會導致我們放松警惕,所以在教學樓參觀的過程中,他們實施了計劃的第二步——假借簽名機會接近并襲擊你。然而這一步的行動同樣露出了破綻,讓我察覺到他們還有后招。”

“破綻?”駱滕風努力回想了一下,卻想不出問題到底在哪里,“什么破綻呢?”

“有兩個地方,第一,襲擊者身上穿的T恤印著逆風會的圖案,這顯然增加了暴露的風險,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第二,襲擊者用的是一把美工刀,而且出手襲擊的第一下是這樣子的——”

路天峰一邊說,一邊用右手簡單比畫了一下。

“他出手的角度很刁鉆,而且還用散落一地的白紙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是很難避開那一擊的。但有意思的是,那一刀似乎并不會要你性命,就算我不出手阻擋,你也只會被劃破手臂,流點血,絕對不會有大礙,甚至連醫院都不用去,簡單包扎一下就行了。”

“所以他的目的只是警告我?”駱滕風的眉頭打成一個結,想了想,又補充道,“不對,他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改變行程,前往辦公室……”

“沒錯,我留意到襲擊事件發生后,系主任嚇得面無人色,慌慌張張的,假如你被劃傷的話,很可能會被帶到生物系的辦公室內包扎傷口;而就算你沒受傷,鑒于系主任那膽小怕事的性格,也有相當大的概率會更改行程。”

“所以他們折騰了那么一大通,就是為了誘使我去辦公室?”

“沒錯,這方法看上去勞師動眾,非常笨拙,實際上卻出奇地有效。之前做掩護配合的學生,只需要承擔很輕的罪名,而最為關鍵的環節,由譚老師親自上場,在看似絕對安全的地點,遞給你一杯加了料的熱茶。”

“那杯茶里面到底有什么?”

“初步鑒定是從某種非洲特有的植物上提取的毒素,這種毒素非常特別,剛喝下去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不良反應,但在半小時之內就會引發全身器官急性衰竭而亡。這種玩意兒應該是譚老師自己在實驗室里提取出來的,一旦中毒根本無藥可救……”

處事一貫冷靜的駱滕風聽了這個結果,也不禁為之動容:“真沒想到有人會用這樣的手法來殺人,他有那么恨我嗎?”

“恨意這種東西,無法用常理去揣測。”車子被堵住了,路天峰嘆了一口氣。由于車流量過大,加上大家互不相讓,整座城市的交通陷入了一種扭曲的癱瘓狀態。

沉默片刻后,駱滕風又問:“可我依然搞不懂,你是憑什么判斷出譚老師在茶水里頭下了毒的呢?”

路天峰拍了拍方向盤,說:“其實我只是出于警察的直覺,才決定去試探他的。”

“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

“還記得嗎,他把茶杯端給我們的時候,是直接用手拿著的,而且左右手各拿著一個杯子,對嗎?”

駱滕風努力回憶了一下:“好像是的,這有什么問題嗎?”

“一般人喝茶都是用剛剛燒開的熱水來沖茶,當然也有一些講究茶道的行家,會根據茶葉種類的不同而選擇溫度稍低一些的熱水,但同樣會有些燙手。所以在端茶給客人的時候,要么就是雙手捧杯,一杯接一杯地端;要么就拿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幾杯茶,讓客人自取。像譚老師這樣雙手各拿一個杯子遞給客人的情況,雖然粗看上去沒啥大問題,但仔細一想,其實是極其奇怪的。”

駱滕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如果他是一杯接一杯地端茶給我們,并不能確保是誰先接過茶杯,而使用托盤端茶的話,更加難以控制誰拿起哪個杯子。所以只有同時遞給我們兩杯茶,才能百分之百保證下毒成功。”

“沒錯,正是這點引起了我的懷疑,而我只是稍微試探了一下,他就自亂陣腳了。”路天峰雖然是一邊說話一邊開車,但依然將車子開得穩穩當當,一點不比專業的司機遜色。

“呵呵……”駱滕風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路天峰通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嗎?”

“不知道。”路天峰坦言。

“我笑譚老師和他旗下的逆風會成員,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露出了馬腳。如果換作是我,一定不會犯這種錯誤。”

“哦?”路天峰猛點了一腳剎車,避讓一輛強行切線插隊的面包車。

“只要他在兩杯茶里面同時下毒,不就毫無破綻了嗎?”駱滕風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剛剛死里逃生的人并不是自己。

“對,說到底,譚老師并不是窮兇極惡的人。”

“所以他不是X,對嗎?”

路天峰搖搖頭:“我覺得他不是,因為X不但前兩次殺人都成功了,而且手段干凈利落,看起來比譚老師高明一大截。”

“所以你還要繼續保護我。”這是一句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路天峰同樣以一句陳述句作為回答:“所以駱總你有事情想和我討論。”

這是個非常簡單合理的推斷,如果僅僅是談論譚老師和逆風會的話題,駱滕風根本犯不著支開自己的司機,所以他一定是有更私密的事情想跟路天峰交談。

“我有個不情之請。”

路天峰瞄了一眼后視鏡,并沒有立即回答。

“當然,是完全合法的請求。”駱滕風也許是看出了路天峰眼中的猶豫,慢騰騰地補充了一句。

“先說說看。”

“我想讓你替我私下調查我的妻子,樊敏恩。”駱滕風的語氣依然是波瀾不驚,“我懷疑她出軌了。”

一道閃電劃破遠方的天空,數秒之后,才傳來低沉而連續的雷鳴。

7

傍晚六點半,天楓星華酒店。

一個門外掛著“工作人員休息室”牌子的小房間,已經被改造為警方的臨時指揮中心,桌上一排四臺大屏幕顯示器上的畫面被分割為數十個小窗口,上面是酒店各個宴會廳的實時監控信號。

房間內的四位警察也衣著迥異,路天峰身穿一套黑色休閑西服,胸口還別著“貴賓”的胸章,余勇生和黃萱萱則扮成了酒店服務生,而童瑤穿的是日常T恤和牛仔褲。

“老大,你這一身真帥!”余勇生贊嘆道。

“少廢話,時間不多,我們直接說正題。童瑤,賓客名單排查得如何了?”

童瑤拿起手邊一疊厚厚的名單,上面是各種各樣的標記和符號。

“在賓客名單內沒有發現可疑對象,畢竟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和白卓強有交集,而那些跟駱滕風有交集的人,基本都是生意場上的泛泛之交。但這份賓客名單存在一個非常大的盲區,就是不少賓客標注的信息是‘某某某,共三人’,這樣一來我只能確定其中一位賓客的信息,而不知道另外兩人是誰。”

路天峰苦笑著摸了摸胸前的胸章,說道:“沒錯,誰又能想到名單上‘駱滕風一行六人’里頭,就有一個人是我呢?”

黃萱萱好奇地問道:“老大,駱滕風為什么會讓你跟他一起入席呢?”以白家的財力物力,自然已經替各界名流的保鏢和司機們另外準備了酒席,按常理來說,路天峰根本不應該占據一個婚宴賓客的名額。

“有錢人的想法嘛,總是很奇怪的……別糾結這個了,繼續匯報現場情況吧。勇生,工作人員的狀況調查過了嗎?”路天峰心知肚明,駱滕風這個臨時起意的決定,就是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機會近距離接觸樊敏恩。

剛才雖然他并沒有直接答應駱滕風的請求,但說實話,他對真相還是挺好奇的,而駱滕風似乎也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隨即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工作人員排查過一遍了,因為今晚的宴會聲勢浩大,還外聘了不少臨時工來幫忙,暫時沒有發現可疑人物……”余勇生撓撓后腦勺,“坦白說,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還沒有資格跟駱滕風產生矛盾沖突吧?”

“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萱萱,警局那邊的審訊工作進行得如何?”

“動刀子的那個學生叫徐朗,他說他根本不知道譚老師要下毒的事情,估計只能以傷人未遂處理。”黃萱萱又問,“譚家強譚老師,只承認了今天下毒的事情,堅決否認自己是X,你覺得他的話可信嗎?”

“我認為譚家強并不是X,因為今天的犯案過程跟X前兩次殺人相比,顯得太過粗糙了。我們要繼續提高警惕,千萬不可以麻痹大意。”

事實上路天峰是有點后怕的,一直以來他都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只要時間循環現象不發生,X就不會動手殺人,所以駱滕風是絕對安全的。但他忽略了一點,就是除了X之外,駱滕風還可能有其他的仇家。

“先解散吧,大家返回各自的崗位,有什么情況隨時匯報。”路天峰雖然人站在這里,目光卻一直通過監控屏幕監視著駱滕風四周的狀況。畢竟這是場豪門婚宴,白家也聘請了不少安保人員來維持秩序,沒有請柬的閑雜人等根本進不了宴會廳,所以路天峰才能放心地暫時離開幾分鐘。

“咦?老大你看!”余勇生突然指著其中一個小屏幕的圖像,大呼小叫起來。

路天峰心里咯噔一下。

“這就是‘駱滕風一行六人’的另外幾位嗎?”

他看見了樊敏恩、張文哲、高緲緲和意料之外的那個人——陳諾蘭。

“真讓人頭痛……”路天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話說駱滕風攜帶的三位女伴可謂風韻各異,樊敏恩穿一襲亮眼的火紅色連衣裙,剪裁得體,優雅大方,舉手投足都成為全場焦點;高緲緲身上那套淺灰色的晚禮服則顯得有點素雅,正如她本人一樣低調不起眼;而陳諾蘭穿的是一套較為日常的鵝黃色雪紡連衣裙,似乎是有意避免與另外兩位女生爭艷。

“路哥,在這邊!”駱滕風在人群之中遠遠就望見了路天峰,招手示意他過來,“給各位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保鏢路哥,經過最近幾天的相處,我發現路哥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意將他招入公司,不過路哥還沒答應我,哈哈!”

駱滕風這一句突如其來的“介紹”讓路天峰大感意外,也摸不清他的用意如何,只好含糊應付了事。而在場的另外四人,顯然對這個消息做出了不同的反應:陳諾蘭的迷惑,高緲緲的冷漠,張文哲的驚訝,還有樊敏恩的反感。

駱滕風又逐一向路天峰介紹了自己的妻子樊敏恩,公司的股東張文哲、高緲緲,還有“科研方面的中流砥柱”陳諾蘭。

“快入座吧,人怎么那么多呀!”樊敏恩顯然有點不耐煩了,“我說老白嫁女有必要搞那么大的排場嗎?”

“親愛的,我們去年在馬爾代夫包下一座海島舉辦婚禮的時候,排場也不小哦!”駱滕風提醒道。

“哼,我們可不一樣。”至于到底有什么不一樣,樊敏恩并沒有說出來。

一行六人入席,路天峰依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樊敏恩。這幾天以來,他并沒有過多地跟樊敏恩打過交道,不過現在一接觸,就覺得這位富家女實在有點作。她跟駱滕風說話的時候不但語氣甜膩,肢體語言也特別多,跟丈夫又是牽手又是摟脖子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倆是一對恩愛夫妻似的。

越是這樣刻意表現自己,就越顯得可疑。

路天峰的腳突然被誰輕輕踢了一下,他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這應該是坐在自己身旁,假裝若無其事的陳諾蘭。

陳諾蘭的眉頭不經意地向上挑起,表示“莫名其妙,怎么回事”,路天峰則是非常緩慢地點了點頭,同時右手在桌面擺出一個“OK”的手勢。

相信我,沒事的。

現場燈光慢慢地昏暗下去,婚禮的背景音樂悠揚響起,婚宴即將正式拉開序幕。

“路隊,宴會廳內外一切正常。”耳機內傳來童瑤的聲音。

“老大,后廚這邊也沒問題。”黃萱萱同時匯報道。

新郎和新娘在一片歡笑聲中攜手步入宴會廳,賓客紛紛起立鼓掌,在現場的一片嘈雜之中,陳諾蘭用只有路天峰能夠聽見的音量對他說:“真讓人羨慕啊!”

路天峰動了動嘴唇,沒有回答。她并不知道就在幾天之前,白卓強和他的女兒白詩羽差點在一起綁架案中喪生,如果那一天不是恰好遇上時間循環的話,今天恐怕就是白家舉辦喪禮的日子了。

大喜與大悲往往只有一線之差,然而人們幾乎無法意識到這一點,還以為自己理所當然地永遠會跟幸運女神站在同一邊。

駱滕風也一樣,這一刻的他看起來意氣風發,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他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就在幾小時之前,他差點被人毒死,而如今依偎在他懷里撒嬌的美麗妻子,很可能在外面勾搭上了別的男人。

那么駱滕風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當路天峰把目光投向駱滕風的同時,察覺到在陰影當中,那一雙眼睛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真是一個讓人難以看透的男人啊……

8

路天峰不太明白,為什么現代人事事追求效率,卻依然保留了冗長而煩瑣的結婚儀式,甚至可以說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升,喜宴的流程變得更加漫長。

駱滕風已經不勝其煩,在兩輪敬酒結束之后,他偷偷地溜到宴會廳外的露臺上,點燃了一支香煙。

路天峰也不敢怠慢,緊隨著駱滕風來到露臺處。今天下了一下午的雨,空氣似乎變得比平日更清爽了,從露臺可以遠眺D城美麗的夜景,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呵呵,路隊,你太緊張了!”駱滕風彈了彈煙頭,“這里應該挺安全的吧?”

雖然露臺上空無一人,路天峰還是走近了才開口說道:“確實挺安全的,不過我也正好有些話想要跟駱總私下說。”

“你是想抗議剛才我用你來試探他們幾個人嗎?”

“倒不至于‘抗議’那么嚴重,我只是希望駱總在言行上謹慎一點,以免為我們的工作帶來不必要的風險。”

路天峰這句話的語氣有點重了,但沒想到駱滕風聽了不怒反笑:“哈哈,莫非路隊覺得我剛才說的那番話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隨便亂說的?”

“那倒不是……”事實上駱滕風僅僅用了一句話,就直觀地揭露了在場幾個人之間的微妙關系,可謂相當聰明。

駱滕風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其實我覺得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說那么多廢話,你懂的。”

“駱總你太高估我了……”路天峰剛說到一半,耳機內就傳來童瑤的聲音。

“路隊,露臺上有動靜。”

“露臺?露臺上沒其他人啊!”

“是另外一邊的露臺……陳諾蘭和樊敏恩似乎起了爭執,兩人之間有相互推搡的動作,需要過去看一下嗎?”

路天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由宴會廳兩側可以通向兩個不同的露臺,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童瑤再次說道:“樊敏恩已經返回宴會廳了,陳諾蘭一個人留在露臺上,看起來垂頭喪氣的,情緒低落,路隊……請指示。”

路天峰想了想,不能因為陳諾蘭是自己的女朋友就給她特殊待遇,雖然還不知道兩個人起沖突的原因,但現在可不是噓寒問暖的時機,于是轉而問道:“其他人的情況怎么樣?”

“有賓客陸陸續續提前退席了,張文哲已經離開,高緲緲還留在原位。”

“算了,別管陳諾蘭,現場比較混亂,注意保護好目標。”對路天峰而言,駱滕風平安無事才是首要任務,不過說完這句話后,他還是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駱滕風聽見路天峰的嘆氣聲,隨之掐滅了手里的半支煙,說道:“路隊,要不我們就站在這里等賓客散場完畢吧,散場的時候才最危險,對嗎?”

“我覺得無論在什么樣的環境下,太過放松警惕的時候就會有危險。”

“比如現在,只有你跟我兩個人,也不能放松警惕嗎?”駱滕風轉過身去,看著燈光璀璨的城市夜景,“除非你就是X。”

路天峰無奈地苦笑:“從理論上來說,不能完全排除這樣的可能性,但我可沒有殺人動機啊!”

“你也許沒有殺害張翰林和高俊杰的動機,但難道沒有殺我的動機嗎?”駱滕風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讓人看不清虛實。

“駱總,你在開玩笑嗎?”

“你知道大公司對入職的每一位員工都會做背景調查嗎?越是重要的員工,背景調查就越是詳盡。”駱滕風話鋒一轉,讓路天峰一下子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是……什么意思?”

“陳諾蘭可是我們公司的重點培養對象,我們對她的背景調查做得很深入。”駱滕風故意停頓了幾秒鐘,“我一早就知道她有個當警察的男朋友,也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路天峰心頭一震,他沒料到駱滕風竟然知道自己和陳諾蘭之間的關系,這樣說來今天他們兩人多次相遇,也并非巧合,而是駱滕風的刻意安排。

“駱總的演技真不錯。”路天峰慢悠悠地回道。

“你們倆的演技也很好。”駱滕風的手再次搭上路天峰的肩膀,“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嗎?”

“你在試探我,因為你不信任我。”

“哈哈哈,路隊你搞錯了,正因為我信任你,才要試探你,看看你是否能夠不辜負我的信任。”駱滕風仰天大笑道,“你當然知道我跟陳諾蘭之間的緋聞,卻依然能夠不動聲色地隱藏自己的身份,我欣賞你。”

路天峰冷冷地回答:“駱總似乎很喜歡試探別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可不想跟那些我不知道底細的人打交道。”

“這樣活得不累嗎?”

“活著,本來就很累啊!”

夜風拂面,站在露臺上的兩個男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駱滕風又燃起了另一支煙。

“想了想,我們倆還真有意思。”抽了好一會兒悶煙后,駱滕風冷不防地說,“我跟我妻子要裝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你跟你的女朋友卻要假裝彼此不認識。”

路天峰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句:“那是因為我的工作職責。”

駱滕風向空中吐出一個煙圈:“其實,我跟你一樣啊……”

一樣?他們怎么可能一樣?

坊間一直有傳言,說駱滕風跟樊敏恩閃電結婚是因為看中了樊家在投資圈的影響力,但反過來思考的話,也可以理解為樊家看中了風騰基因的大好前景。如果把婚姻看作一門生意的話,這樁婚姻可謂各取所需,雙方共贏。

只可惜,婚姻并不是生意。

路天峰的耳機內傳來余勇生的聲音:“老大,婚宴接近尾聲,離開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們還需要留在原地待命嗎?”

“先換回便服,等我的下一步指示。”路天峰想了想,又問,“現在外面一定很多人,我們晚點再走。”

“我可以在這里慢慢等,但恐怕你們要安排人先把我太太送回家。”駱滕風插話道,“她可沒有那么好的耐性。”

“沒關系,每個人的耐性都是一點一點培養出來的。”

“有意思……”駱滕風手中的煙熄滅了,“那就一切聽從路隊的安排吧。”

“請記住,我們的對手是個非常有耐性的人。”路天峰正色道,“所以我們要比他更有耐性。”

9

晚上十一點多,路天峰回到自己的家中——其實陳諾蘭不在,他都不太愿意把這里稱為家了,大半夜回來打開屋子的門,只有一股冷清和落寞的氣氛撲面而來。

實際上,他可以選擇留宿在駱滕風的別墅內,為了配合警方執行任務,駱滕風特地安排了兩間客房供幾位警察入住,這樣能夠讓他們更好地休息,養精蓄銳。

但路天峰在奔波勞碌了一整天后,還是選擇回到這里。

一進門,他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就跑到書桌前面,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飛快地記錄下今天所發生的所有重要事件。

這是他每一天晚上必須完成的任務,因為把當天行程寫出來有助于理順思路,萬一發生時間循環的話,他能夠以最高的效率安排、應對工作。

與前幾天平平無奇的經歷相比,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有點多,與陳諾蘭的意外相逢、風騰基因公司內部斗爭的明朗化、D城大學的講座、來自逆風會的襲擊、樊敏恩的出軌疑云,還有在婚宴途中駱滕風主動向自己揭開底牌……不知不覺間,路天峰足足寫了兩頁紙,才把這一天事件的脈絡基本記錄下來。

路天峰看著自己的筆記,自言自語道:“真是亂七八糟,這種經歷有一次就足夠了……”

過去幾個晚上,路天峰都在默默期待著時間循環的發生,因為他迫不及待地想跟X正面交手;但今天,他祈求的是時間靜悄悄地流逝,順利進入下一天。

十一點五十九分。

每天的零點時刻,他都必須保持清醒,這樣一旦發生時間循環,他可以連一秒鐘都不浪費。

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著。

過去吧,就讓這一天過去吧……

路天峰緊盯著筆記上潦草的字跡,強迫自己盡快背誦下來,因為等會兒這份筆記可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然了,他內心希望眼前這份筆記不會消失。

還有十秒鐘,路天峰感到莫名的緊張,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一種相當不妙的預感。

“墨菲定律”這四個字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當中——

你所擔心的意外狀況,總是會發生。

路天峰下意識地眨了眨眼,不知不覺間,零點已經過去了,眼前的那一頁筆記業已變回一片雪白,再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十五日凌晨所穿的那一套。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則依然是四月十五日零點,時間循環發生了。

路天峰按捺住激動不已的心情,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在筆記本上默寫出今天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同時撥通了程拓的手機。

“程隊,有緊急情況,我申請今天實行二十四小時戒嚴。”

“好。”程拓只是簡單回復了一個字,對這一通深夜來電似乎沒有過于驚訝,更沒有問路天峰為什么要這樣做。

“謝謝程隊。”

“辛苦你了。”

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信任。

路天峰心想,好戲終于要開場了。

掛斷電話后,路天峰無意識地推開了窗戶,明明是春天,窗外的夜風卻帶著一絲絲寒意,就像冬天未曾遠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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