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一個女兒，還發(fā)生這樣的事，楊秀梅實(shí)在是無法接受。

事實(shí)上，父親梁國華也一樣，原本以為女兒也就隨口說說鬧著玩，沒曾想非要自己叫來劉律師連夜起草承諾書，而且當(dāng)場就簽。他先是一愣，隨后就氣不打一處來，結(jié)果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局面。

“你看你現(xiàn)在這樣子，我跟你爸沒法放心。”楊秀梅小聲地抽泣著，跟小晞?wù)f道：“要不，年后還住家里，就別搬出去了，行嗎？”

梁小晞看不得母親哭泣，重重地點(diǎn)了下頭，算是同意了。

楊秀梅攬住女兒的腰，流了一會淚，便催促她快去洗個熱水澡，別受寒感冒了。

梁小晞跟母親道了聲“晚安”，摸索著朝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

望著女兒的背影，楊秀梅倚著門扉，獨(dú)自神傷了好一會，才關(guān)了大門。

這一整天經(jīng)歷了不少事，感情忽起忽落，有悲有喜，讓梁小晞幾近無法招架，渾身困乏極了。

“先洗個澡吧。”

梁小晞在黑暗的閨房里獨(dú)自坐了一會，起身拉開衣櫥的門，摸索著取出浴衣，向臥室里邊的獨(dú)立浴室走去。

拉好窗簾，梁小晞打開了浴霸，燈光將浴室照亮的同時，也讓她頓時感覺暖和了不少，于是就一件件地去了衣物，站在淋浴頭之下。

浴室里裝了防滑瓷磚，這是父親在梁小晞失明后特意讓人重新鋪設(shè)的。

“爸爸一直都很心細(xì)，對自己也很貼心。”

光腳踩著防滑瓷磚上，梁小晞馬上就想起了父親來。但這次，即便是平時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父親，也難以抑制心中的惱怒，對自己發(fā)了火。

“兒女繼承家產(chǎn)，天經(jīng)地義，你為什么要放棄？！”

父親沖著自己大聲地嚷嚷，眉宇間愁云緊鎖，正在孕育著雷霆之怒。

但小晞不為所動，毫無懼色。

“或許，他們平時都太慣我了吧？”

梁小晞擰開水龍頭，溫?zé)岬乃鲊W嘩地從頭頂傾注而下，滑過她柔軟的肌膚。

水霧氤氳升騰起來了。

梁小晞?wù)麄€人籠罩在水汽之中，瞬間放松了下來。

“對不起，爸！您可以給我錢財，給我慈愛，但給不了小晞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請您諒解！等到那一天，我找到了，我就回來給您賠罪……過了年，我就二十四歲了，如果我要去找，就只能這樣做，別無選擇。”

梁小晞仰起頭，閉著眼睛，任由水流從自己凹凸有致的身體上靜靜地流過……仿佛鉆出泉眼的春水，順著蠢蠢欲動的地表一路滋潤，一路歡唱。

“在這樣的年紀(jì)，哪個少女不懷春？”

梁小晞輕撫著自己溫潤柔軟的肌膚，啞然失笑。

像走錯了片場一樣，梁小晞的心情忽然間開朗了許多。

她想起了陳燦陽！

是的，不可能不想他！

經(jīng)歷這么多，遇見他，對梁小晞來說是莫大的慰藉。

此刻，獨(dú)自泡在溫暖的水霧里，梁小晞不想掩飾。

她要放出心里的那只小獸，讓它沖出陰暗的籠牢，瘋狂地奔跑在野花遍地的草原上，頭頂是蔚藍(lán)的天，身邊流過潺潺的溪流……

它歡快地奔跑，不知疲倦；

它大聲地吼叫，歇斯底里；

它自由地呼吸著野草的芬芳，它恣意地宣泄著自己的情緒……

跑累了，喊累了，它就讓自己躺下來，胸脯起伏地仰望著天，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任由時間從身上踩踏而過，任由身上的疼痛漸漸地長出花朵……

它是愛，是恨，是最最真實(shí)的梁小晞。

而他，會是我命里注定的那個馴獸師嗎？

“為什么偏偏在我孤獨(dú)迷亂的時候，聽見的是他的聲音？”

“為什么我預(yù)留的那個位置，偏偏只有他問我能不能坐？”

“為什么他叫陳燦陽，而我偏偏又如此急切地需要亮光？”

“為什么他要只身來泉州，而且偏偏在兩年之前離了婚？”

“為什么偏偏是他，一出現(xiàn)就讓我慌亂不已，既驚又喜？”

……

有太多的“為什么”讓梁小晞無從解答，難以招架。

水流嘩嘩作響，擾亂了梁小晞的思緒，將她從如癡如醉、如夢如幻的冥想中喚醒過來。

“既然解答不了，那就無須解答。”梁小晞關(guān)掉水龍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隨即，她拿過毛巾，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著每一寸肌膚，心底涌起滿滿的憐惜。

擦拭完畢，梁小晞隨手拿起掛在墻壁上的浴衣，將自己裹起來，慢慢地走出了浴室。

在自己的房間，梁小晞很久沒開過燈了。

今天，她竟不自覺地打開了房間里所有的燈，讓自己盡情地沐浴著燈的光芒，感受它溫柔的撫慰。

她渴望光，需要光，即便早已習(xí)慣黑暗，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她對那道光的追尋，直至她的身體被它刺穿，周身涌遍那顫栗的暖流……

在床沿坐了一會，她走向梳妝臺，靜靜地吹著頭發(fā)。

吹干頭發(fā)，梁小晞懶懶地爬上床，拉過鵝絨被，將自己蓋好。

一如既往，海風(fēng)時而低泣，時而哀號，不停地吹打著她的小窗；而她，早已習(xí)慣不為所動，靜靜地閉上眼睛，再度陷入那彌漫著野百合香味的幽藍(lán)冥想之中。

又是，一夜無眠。

*******

第二天一早，陳燦陽從恍惚中醒來，發(fā)現(xiàn)陽光早已伸進(jìn)了陽臺，窗外清風(fēng)搖曳，小葉榕樹上雀躍不已。

“這會是新的一天嗎？”

陳燦陽小聲地問著自己，推了推鼻尖上的黑框眼鏡，撐著窗臺向遠(yuǎn)處望去。

科技園外面是刺桐大街，向南北兩個方向延伸，往南是老城區(qū)，往北是動車站。

陳燦陽不自覺地將目光聚焦在高樓背后的老街，盡管他絲毫也看不清老街的面貌。

“小晞會在那里等著我吧。”

想到這，陳燦陽突然顫抖了一下，像是電擊了一般。

吸氣。

呼氣。

陳燦陽重復(fù)著這兩個簡單的動作，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他決不允許自己因?yàn)榛艁y而壞了原本的計劃。

“先去買一束花！”

沒有哪個女孩會拒絕鮮花的。雖然小晞看不見花朵斑斕的色彩，但她可以俯身輕嗅，清香將順著她的鼻息，沁滿她的身體，使她周身舒暢，心情愉悅。

陳燦陽這么想著，也就這樣打定了主意。

認(rèn)真洗漱，仔細(xì)打扮，再對著墻上的小圓鏡齜牙咧嘴地修整一番，陳燦陽這才滿意地露出了笑臉。

他知道小晞看不見他的容貌，但還是很介意。

在他眼里，小晞就是白雪公主一般的存在，而他要站在她的身邊，就決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不潔之處，否則便會褻瀆了小晞的美。

面帶微笑，手捧鮮花，輕聲慢語，舉手投足之間要分寸得當(dāng)，彬彬有禮……還有什么，還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陳燦陽重復(fù)著這些見面時候應(yīng)該注意的細(xì)節(jié)，遲遲不敢打開房門。

“好吧，先這樣了。”

陳燦陽用力地仰了下頭，挺了下胸，打開房門，朝電梯口走去。

“眼鏡，整得這么帥，要去見女神？”

陳燦陽心里暗叫聲“不好”，回身看著403門口睡眼惺忪的郭大錘子，應(yīng)付了聲：“不是。去見個同學(xué)。”

“見同學(xué)？怎么沒聽你提起過呀，男的女的？”

郭大錘子穿著寬大的睡褲，朝陳燦陽走去。

“男的。昨天約好的，去他家吃飯。”陳燦陽心里著急，胡亂找了個理由。

“吃飯用不著這么早吧？”

“嗯，約好先去閩臺博物館逛逛，再去他家。”

“哦。這樣啊，那你去吧。哥還以為你是去見女神呢，可惜不是，唉！”

“那我走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