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過，八月未央，一片落葉送來秋意。

燕京城到了秋天，要出兩件大事。

一是秋闈，也叫秋試。

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大宣朝的秋試，可以說是寒門步入仕途、青云直上的唯一途徑。

通常的秋闈，多是在各州府城設(shè)立貢院為考點(diǎn)，三場考試一連九日，考生都必須待在考棚內(nèi)不得出去，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甚至還會有蟲蛇鼠蟻之流。

在這種高度緊張的氣氛中，讓人壓抑，環(huán)境又惡劣，當(dāng)場去世都不奇怪。

尤其是經(jīng)常能見到六七十歲的白發(fā)老翁和弱冠之年的年輕考生一起應(yīng)試，人那么大年紀(jì)，萬一哪道題目沒記明白，血壓上來，直接猝死也是常有的事。

當(dāng)然，也不乏一些死的邪門的，曾經(jīng)就有考生，莫名其妙一聲慘叫，等考官過去一瞧，好家伙，尸體都碎成幾十塊了，腰子腸子血泡湯。

二來就是京察，說白了就是三年一度官員的考核，其中外官的考核叫“大計(jì)”，而在京城六部九卿任職的官員，京官的考核，叫京察。

京察的考察內(nèi)容，分別是“四格”和“八法”。“四格”，守、政、才、年；“八法”，貪、酷、無為、不謹(jǐn)、年老、有疾、浮躁、才弱。

“四格”之中，守意為操守，也就是官員的品質(zhì)，分廉、平、貪三等；政代表政務(wù)，也就是官員的政績，分勤、平、怠；才意思是治理的才能，分長、平、短；年則是指年齡，分青、中、老。

“四格”全部外列一等者，則有升任外官的優(yōu)先權(quán)。

而“八法”則較為嚴(yán)苛，其中“貪”、“酷”者，會被三司提審；“無為”“不謹(jǐn)”者，革職處分；“浮躁”“才弱”者，降職處分；“年老”“有疾”者，勒令退休。

普通人一瞧這“四格八法”，感覺還挺嚴(yán)苛，體系標(biāo)準(zhǔn)清晰明確，賞罰分明，可事實(shí)上并不是這么回事。

但凡是涉及官員獎懲的事，自古以來，那都是被暗中操作的重頭戲。自大宣開國以來，一到京察大計(jì)，徇私舞弊的現(xiàn)象尤為嚴(yán)重，有史官云：

“長官往往博寬大之名，每屆京察，只黜退數(shù)人，虛應(yīng)故事，余概優(yōu)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通俗點(diǎn)，京察是得罪人的事，沒人愿意好好干。

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皇帝也頭疼，到了樂皇之時，設(shè)錦衣衛(wèi)，得了，全部給我嚴(yán)查，這京察的大權(quán)也就從拾遺大臣手上轉(zhuǎn)移到了錦衣衛(wèi)手中。

再到靖皇之時，京察大權(quán)又徹底被廠衛(wèi)掌控，成為打擊異黨的工具。每次京察，死傷不知凡幾，也就有了“三批”的說法。

曾經(jīng)的京察沒效果，只能清退幾人；現(xiàn)在的京察太血腥，動不動就死人。

兩個極端。

秋初這幾天，京城官員擔(dān)驚受怕，京城百姓天天西市看熱鬧，諸多冥鋪則是生意興隆，日進(jìn)斗金。

只是苦了陸言這種干陰門活計(jì)的人。

且不談貢院里面考生的各種奇葩死法和邪門死因，單就京察斬首那一批，就夠諸多陰門行當(dāng)?shù)娜耸艿昧恕?

無論二皮匠、扎彩匠還是刻碑人，都是在京察秋闈這會，死的最多。

......

京察前一天，京城又飄起了蒙蒙細(xì)雨。

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陸言也沒有像平常去河邊釣魚，反而是宅在自家鋪?zhàn)印?

門外支起棚子，陸言懷里揣著暖手爐，半瞇著眼，旁邊燙著一壺?zé)峋疲瑪[著幾碟小菜，悠然自得。

不同于往常的是，此時木桌另一端，還坐著一位白衣女子，飲著熱酒，正是林月霜。

“我說，你那鋪?zhàn)游蓍芟率嵌悴怀捎赀€是怎么著，非得跑我這來？”

林月霜滿不在乎，夾起一粒花生米，就著酒，嘟噥道：“你這雨香。”

神特么雨香，我看是酒香菜香！

陸言都無力吐槽了，反正最近快半個月兩人一來二去都混熟了，就愛沒事斗嘴，你噎我，我噎你。

“雨香？我看是酒菜香吧！哎我說，你一個女娃娃，怎么這么厚臉皮呢，這酒菜都是我買的，你倒好，直接來蹭。”

“反正快到京察了，你八成是要死了，還不如把錢都貢獻(xiàn)出來，多買些好吃好喝的，把我孝敬好，等你死了我給你殮容收尸。”

“你！”

陸言氣得差點(diǎn)一口酒直接噴出來，你咒人死就算了，還以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

林月霜見著陸言表情不對，連忙改口道：“哪怕不孝敬我，你也得把自己顧好呀！這死前不得多吃些好的，喝些好酒好上路。人最怕的就是，人死了，錢沒花完......”

“得了，你這三句不離死！我就問你，我會死，你難道不會死？”

陸言直起身子，睜開眼斜望著林月霜，卻見女子瞪大眼睛，還是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

“我不可能死的，我爹說了，我命格極硬，很難死。”

“你爹？”

“對呀，他是這家冥鋪的掌柜，你不知道嗎？”

陸言聽完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雖然他早有猜測，但是真正聽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讓自己的女兒來干天天和尸體打交道的陰間活，果然是好爹爹。

“你既然是林家小姐，為什么要跑來縫尸？”

陸言是真的迷惑，待在府上當(dāng)千金大小姐不香嗎？跑來干這種隨時喪命的活，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

林月霜眼中閃過一絲黯淡，隨后道：“唉，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我便給你講講。”

據(jù)她所說，之所以來干二皮匠這行，源于出手就患上的一種怪病。

林家祖籍贛州，林老太爺，那也是贛州有名的大商人，人家起家靠得是絲綢販賣，而非陰五門。

真要問林家這一代為何搬來京城開起了冥鋪生意，還得從當(dāng)初一次出游說起。

話說昔年林記冥鋪的當(dāng)家掌柜林天賜，殿試高中探花，蒙皇帝看中，留任京城。走馬上任之前，衣錦還鄉(xiāng)，一家人欣喜高興，便出去游山玩水。

這問題，還就出在這游玩的地點(diǎn)上了。哪呢？

天師道祖庭，道宗絕圣，古越絕唱。

龍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