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跨界的文學對話
- 李宗剛
- 12489字
- 2021-06-11 16:51:08
中國文學研究論文被引存在的問題與對策[1]
隨著現代學術事業的發展和對學術發展規律的認識不斷深入,學術規范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高度重視,學術研究的科學性得到極大提升,這對擺脫既有學術研究中存在的非科學性乃至偽科學性都有極大的作用。但不容忽視的問題是,學術研究的科學性到底體現在哪些方面?怎樣才能提高學術研究的科學性?具體到作為學術研究成果重要形式之一的學術論文來說,怎樣看待和評價學術論文的被引現象?本文擬通過中國文學研究論文被引來探討回答這些問題,相信這不僅有助于我們提高中國文學研究的科學性,而且對其他人文社會學科研究的科學性的提升也有鏡鑒作用。
一
從學術規范來看,學術論文的被引是考核其學術價值高低的重要方面。一般地說,學術論文被引次數越多,意味著學術論文的閱讀量越大,其學術影響力自然也就越大,反之亦然。當然,學術論文被引次數的多少,與學術論文的價值并不能簡單地畫上等號,我們也不能認為那些被引多的論文就一定比那些被引少的論文更有價值。從整體上看,一篇論文被引次數的高低可以作為我們審視學術論文的價值的一個重要參考。但這種“量”的分析還要和“質”的把握相結合。
從學術研究大的學科分類來看,我們可以將其分為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隨著學科自身的發展,自然科學已經形成了一整套嚴格的學科規范和考核機制,為此,一些具有世界影響的大數據庫不定期地發布高被引作者及其高被引論文。目前,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提升,許多自然科學的學術論文已經形成了一個世界通行,為學術界公認的評價體系,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化學、數學、物理等自然科學學科。這說明,在自然科學學科中,不管你是什么膚色、什么種族、什么國家、什么政黨和意識形態,都不會改變自然科學的科學屬性。也就是說,自然科學是一種世界通用的科學,它具有統一的考核標準,任何一個國家的學者都被納入一個統一的考核價值標準中。因此,從其定期發布的學者學術影響力可以發現,世界范圍內的學者是可以進行排名的,其學術影響力是可以實實在在地看得見、摸得著的。
既然自然科學能夠形成一套世界通用的考核標準,那就意味著不同的學者都要遵循同樣的規則,否則,諸多考核機構就不可能對其做出科學的考核。那么,這個通用的規則是什么呢?這便是在科學研究中極為嚴格的邏輯性。所謂邏輯性,簡單地說就是前人的研究為后人的研究奠定了基石,后人的研究是在前人奠定的基石上進行研究的。牛頓曾經說過:“如果說我比別人看得更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上?!?a id="w2">[2]科學研究上的后來者所取得的成就,往往都是站在前人的肩上實現的。因而,整個科學研究便顯示出一種前后貫通的邏輯性,就是環環相扣的邏輯鏈條,自然也是一個后浪推前浪的代際傳承。正是由此出發,自然科學的研究學者非常關注學術研究的前沿問題,唯有瞄準了世界學術研究的前沿問題,才能使自己的研究承接前人的研究,才能使自己的研究進一步深化前人的研究。而要想瞄準前人學術研究的前沿問題,就需要從事這一領域研究的學者對本領域研究的既有成果爛熟于心,就需要了解下一步要攻克的困難是什么,然后再找出這個困難的重點和難點所在。所以,從事自然科學研究的學者,必然要融入學術圈中,并由此了解和熟知前人研究的既有成果,然后才能厘定自我學術研究的方向和目標。從這樣的意義上說,我國改革開放之后派出大批留學生的原因,是讓留學生在了解和融入西方學術圈的過程中,學習和熟知前人已經取得的研究成果,把握和錨定學術研究的前沿問題,進而實現后發超越。從實際效果來看,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的實踐證明,這是一條切實可行的捷徑,也是一種必須遵循的科學規范,其對中國科學發展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這正是我國逐漸認同西方重視高被引作者及其高被引論文這一理念的內在緣由。
在自然科學研究中,研究者既然要站在前人的肩上,自然就要在學術研究論文中對前人的“肩”有所涉及;既然要涉及,便必然要對前人既有的學術研究成果加以引用。這樣一來,學術研究中的引用問題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那么,后人在對前人的研究成果加以引用時要考慮哪些方面呢?一般來說,后人看重的是前人既有研究的前沿性和科學性,從被引數據來看,那些高被引作者往往就是本學科領域內具有重大學術影響力的學者。近年來,隨著學術評價體制與西方社會接軌以及學術研究規范化程度的逐步提高,我國學術界越來越重視和強調論文引用率的評價功能,因而中國學者在論文引用率方面的成績表現也越來越突出。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發布的2017年中國科技論文統計結果顯示,“我國國際論文被引用次數排名進入世界第二,較去年上升2位。就單一學科而言,材料科學領域論文引用次數排在世界首位”,“另有8個學科領域排名世界第二位”。[3]由此看來,在西方學術評價體系中,在考核學術論文的學術影響力時高度重視被引這一數據,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說自然科學具有客觀性和科學性的話,那么,社會科學相對來說則較為復雜。社會科學的研究具有一定的主觀性,但就其根本而言,畢竟還具有某些客觀性,這在經濟學研究中表現得比較明顯,許多經濟學論文甚至直接使用了數學模型。這樣一來,對從事社會科學研究的學者撰寫的學術論文進行被引分析,也自然就具有了相對的科學性和客觀性,但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尤其是對人文領域中的科學性把握起來有較大難度。下面不妨結合中國文學研究論文的被引數據作一簡單分析:
中國文學屬于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包括哲學、經濟學、教育學、歷史學、法學、文學與管理學等學科,在CNKI(知網)庫中大致劃分為哲學與人文科學學科、經濟與管理科學兩大類。目前為止,在哲學與人文學科中引用數最高的為2004年發表在《心理學報》上的《中介效應檢驗程序及其應用》,引用數高達5349次。相對同屬于人文社科領域的經濟學來說,我們查詢了經濟與管理學科,以經濟學界比較有影響力的林毅夫(農業經濟學博士)的相關文章為例,被引最高的是刊發在2001年《經濟研究》上的《中小金融機構發展與中小企業融資》,被引數高達5772次,下載量為38799次;其次是周其仁的《市場里的企業:一個人力資本與非人力資本的特別合約》,被引數為4715次,張軍等人的《中國省際物質資本存量估算》被引數為4696次。[4]我們也查詢了其他學科領域的最高被引數,發現基礎科學是2769次,工程科技2763次,農業科技2033次,醫藥衛生科技2749次,信息科技5544次,經濟與管理科學5772次,哲學與人文科學5349次。不同學科最高被引存在著較大的差距,但遠沒有中國文學與其他學科的最高被引差距那么大。
那么,中國文學研究論文的被引存在的差距在哪里呢?根據在CNKI(知網)數據庫中哲學與人文科學學科條目下設的文藝理論、世界文學、中國文學、中國語言文字、外國語言文字、音樂舞蹈、世界歷史、中國通史等學科,點擊中國文學學科的被引一欄,我們發現,2001年發表的論文《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被引數最高,達到615次;其次是論文《意識形態與20世紀中國翻譯文學史》被引數為508次,論文《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被引數為462次。單從這些數據來看,經濟學學科論文的被引數據遠遠超出了中國文學,相關文章的最高被引數約10倍左右。
當然,中國文學的最高被引與其他學科的最高被引相差甚大,這還不是最令人尷尬的事情。最令人尷尬的是,很多學術論文的被引竟然在個位數,甚至零被引論文也不在少數。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二
中國文學研究論文與其他學科研究論文的最高被引數差距甚大,且整個中國文學的被引總體偏弱,這背后有著諸多原因。具體來說,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社會的轉型導致了文學的邊緣化。文學熱以及文學研究熱已成為明日黃花,取而代之的是諸多實用型學科研究,經濟學等學科開始居于社會的中心位置。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重心開始轉移,這便是一切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在此口號的導引下,經濟學異軍突起,逐漸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而文學熱、文學研究熱的時代漸行漸遠。對此,我們曾對《新華文摘》轉摘文學作品和文學評論類文章的數量進行過統計:“1980年代,在《新華文摘》的欄目中,占據絕對優勢的是‘文學作品’和‘文藝研究’欄目。我們不妨以1981年第1期《新華文摘》為例略加說明。這期《新華文摘》共收入了97篇文章(除去所刊登的美術作品、學術動態、綜合報道、論文提要、補白等欄目),其中,文學作品類的文章有16篇,其所占的比例達到了16.4%;文學評論性的文章便有18篇,其所占的比例達到了18.5%;文學作品和文學評論類的文章共計占了34.9%?!毙率兰o之后,情況則發生了根本改變:“2012年第24期《新華文摘》載文共有44篇,其中,文學作品有1篇,所占的比例為2.3%;文學評論所占的比例為6.8%;文學作品和文學評論類的文章共計占了9.1%?!?a id="w5">[5]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文學研究在整個學科中所占的比重已經出現大幅下降的趨勢,文學創作及文學研究開始被邊緣化。
客觀地說,隨著中國社會向經濟社會轉型,經濟類論文數量激增,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畢竟,研究經濟問題較之研究文學問題來說,對社會產生的作用更直接、更有效。在此情形下,有關經濟學研究方面的論文自然就得到更多關注,與此相關聯,其被引數據在幾率上也要高出許多。打開CNKI(知網)數據庫,不難發現,1978年之前的經濟與管理科學方面的學術論文為1926篇,不足2000篇;而1979年則為4721篇;到1980年則實現大的躍進,為10294篇;到2006年則突破百萬余篇,發表數高達1263730篇。1980年之后經濟界的相關文章則每年以不低于50%的速度增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發展為學術界的熱點,占領學界論文發表數量的第一位。而相對來說,文學研究的學術論文在1978年為5419篇,1979年為11677篇,1980年為18697篇,2006年為299560篇;20世紀80年代后,經歷過迅速發展期然后進入穩定發展期,期間還有衰退現象。學術論文的發表數與被引數雖然不能完全說明哲學與人文科學和經濟與管理科學在社會發展中的影響和地位,但它至少表明,經濟學相關學科的社會關注度遠遠超過了文學學科。文學研究日漸被邊緣化,正成為只在文學圈內產生影響的學科,而經濟學及其相關學科影響范圍則越來越大。
其次,文學研究自身存在著非科學性的問題。這一問題嚴重制約了學術研究內在邏輯性的順利展開,由此導致學術論文被引的止步不前。嚴格說來,學術規范在20世紀90年代才得到重視。尤西林《人文學科特性與中國當代人文學術規范》(《文史哲》1995年第6期)、黨圣元《學術規范與學術人格》(《文學評論》1996年第5期)、仲偉民《談談“學術規范”》(《江南論壇》1996年第4期)等是較早關注學術規范的一批學者和論文。在此之前,人們對學術規范的認識并不清晰,甚至存在嚴重的混亂,更有甚者,明知故犯,走上了學術不端的歧路。在此情形下,且不說要求作者遵循學術規范,即便是能夠守住底線已實屬不易,再加上互聯網技術處于起步階段,有關學術論文的數據庫尚處于草創時期,因此,即便在學術論文撰寫中存在一些學術不端問題,也難以被很快發現。值得欣慰的是,隨著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和數據庫建設的逐步完善,學術不端檢測系統的制衡作用越來越突出,學術不端行為正在得到有效遏制并開始呈現下降趨勢。
在中國文學研究領域,人們面對經典作品也許根本不需要閱讀前人的研究成果,直接通過閱讀文本便可獲得屬于自己的閱讀心得,然后再把這一心得用學術論文的模式外化出來。如此撰寫出來的學術論文,除了要引用該文所要論及的作品之外,一般很少涉及前人的研究成果——也就是說,絕少有真正學術意義上的引用。這樣看來,人文領域的學術研究之推進的內在邏輯便與自然科學截然不同,也與一些注重實證方法研究的社會科學有所區別,往往會演繹成一種自說自話的“論文模式”。我們在這里稱其為“論文模式”,根據就是這種論文盡管也有引文,盡管也通過邏輯推理分析論證其要陳述的中心觀點,但就其實質而言,卻背離了學術研究“站在前人的肩上”這一基本原則。它既沒有對前人的研究進行系統把握,也沒有將亟須推進的問題在前面提出,這表明作者對該領域既有研究成果鮮有了解和把握,具體表現為沒有引用前人關于這一問題的研究成果,而僅僅滿足于對自己提出的觀點進行分析論證。然而值得關注的是,由于沒有對前人的研究進行系統梳理,他們提出的所謂獨立的見解或觀點往往已被前人論述得很透徹了,這也直接導致了論文引用的不被重視,在中國文學研究領域一些學術水平頗高、影響較大的論文,其被引次數卻往往多年止步不前,未有顯著增長。在20世紀80年代末,陳思和、王曉明等人主持“重寫文學史”專欄,并由此開啟了對“重寫文學史”新觀點、新看法的討論與研究,但隨后這個話題卻“沉寂了10年”[6],除卻文學研究界部分學者的共鳴,全國范圍內的響應者僅寥寥數人,直至十年后“重寫文學史”才由口號轉為實績,多部文學史著作陸續登上歷史舞臺。而文學研究的理論創新性方面顯然更是不足,這一方面緣于文學研究自身理論突破難度較高,一般來說,語言類的文學研究存在“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現象,因而創新性文學理論的提出需要時間的檢驗;另一方面,文學研究與時代變化關系密切,時代訴求的不同、歷史環境的變化,都極易引起文學研究意識形態方面的變動,而反過來,時代和歷史環境的穩定性也促使文學研究理論上的穩定性增強,為創新性增加了難度。正如黃子平、陳平原、錢理群等人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概念,其理論創新性就在于“把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作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來把握”——“一個由古代中國文學向現代中國文學轉變、過渡并最終完成的進程,一個中國文學走向并匯入‘世界文學’總體格局的進程,一個在東西方文化的大撞擊、大交流中從文學方面(與政治、道德等諸多方面一道)形成現代民族意識(包括審美意識)的進程,一個通過語言的藝術來折射并表現古老的中華民族及其靈魂在新舊嬗替的大時代中獲得新生并崛起的進程?!?a id="w7">[7]時至今日,中國文學走向并匯入“世界文學”的進程也未完成,且成效不大,世界文學在中國文學研究理論方面的引用率也是微乎其微。不得不說,中國文學在理論創新方面仍然困難重重。
客觀地說,文學研究多數離不開對文學作品(如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的思想認識,它產自于學者本身的思想,然后與評論者的心得體會有很多的關聯。正如我們常說的“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研究者對相同的作品可能產生不同的思想或認識,這也就促使多數的文學研究活動還停留在自說自話的“一家之言”上,其科學性的學術研究價值并不盡如人意。而反觀經濟學研究,以《中小金融機構發展與中小企業融資》為例,在其行文中,更多的內容是偏向于用大量圖表、數據、調研、計算等科學的研究方法來闡釋經濟現象,從而得出相對科學的結論。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經濟與管理科學學科的科學性要高于文學研究的科學性。而且,與經濟相關的學科其研究的內容更多的是與當下社會發展密切相關的問題,其所涉領域較多,工業、農業、企業、文化經濟等方面都在其研究范疇之內,問題基數也比較多,解決實際性問題的效果也較為明顯,其對社會的學理性價值也較高。而相對來說,文學研究涉及的是古代文學、現當代文學以及漢語言文學、文藝理論等方面,僅僅在人們的精神層面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往往不是解決社會現實中的實際問題。因而,文學研究在整個社會的話語權的問題層面上來看,其影響還是較小的。
其三,有些學者為減少其論文重合率有刻意“改寫”或規避引文現象。隨著適應抵制學術不端行為需要而開發的查重檢測系統的應用和普及,重合率被諸多機構和期刊編輯部作為是否采用學術論文的重要指標,有些作者為了避開重合率這個“雷區”,有意識地將引用文獻內容進行“改寫”、“改編”,從而把本來可以引用的觀點換成自己的語言表述,這又使學術論文的被引止步不前。這種現象在許多文學研究論文中表現較為突出。有些文學研究者盡管也查閱參考他人的相關論述,但鑒于自身觀點與他人觀點相同,在語言表述上就會自覺地避開相關語言而“另尋他路”,有意識地回避同一觀點,重新對自身觀點進行語言改裝。這種方式在學界一般被稱為“攪拌式抄襲”,顯然缺少科學的嚴謹態度。韋勒克曾批評文學研究的一種極端現象:“否認文學研究為一門科學,堅持文學的‘理解’帶有個人性格的色彩,并強調每一文學作品的‘個性’,甚至認為它具有‘獨一無二’的性質?!睆娬{這種極端的現象是“一種反科學的方法,趨向極端時顯然要冒一定的風險。因為個人的‘直覺’可能導致僅僅訴諸感情的‘鑒賞’(emotional “appreciation”),導致十足的主觀性”[8]。文學評論需要與世界形成對話,既要有對文學的社會問題的高度敏感性,也缺少不了研究者科學嚴謹、端正的研究態度,而文學研究中存在的過于主觀的個性化情感則會大大減弱文學的科學性。同時,應當梳理相關方面的前沿成果,引用前沿學術理論話語,從而完整地呈現出問題的發展及流變。而在這一過程中,就需要文學研究者閱讀大量的文獻資料,且不僅僅限于中文研究資料,還要具有世界性的眼光,用科學的方法借鑒、吸收西方理論中與中國文學相對接的研究成果,并用馬克思主義的批評方法正確看待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等背景下學術研究成果的差異。
在對學術論文的被引情況進行考察時,我們還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人為地干預論文的引用,此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對此,國外有學者也曾進行過批判,像荷蘭萊頓大學的文獻統計學研究人員盧多·沃爾特曼就曾指出,很多論文只是勉強逃離了“從未被引用”的窘境,“我們知道,很多引用是很膚淺的或者敷衍的”。紐約Mare公共和國際關系學院的健康經濟學家達利亞·雷勒對互助引用進行了批判:“即使高引用率的研究也可能是一個游戲,學者們互相引用,卻沒有為任何人帶來進步”[9]。不可否認,這種現象在國內學者中也不同程度地存在。因此,我們對學術論文的被引進行科學考察的同時,還需要對學術論文被引數據進行甄別性分析,不能一味地把被引當作唯一的依據。要知道,任何事物都是利弊兼存的,任何學術評價體系“不管突出了哪個參數,都會在凸顯這一參數作用的同時,遮蔽了其他參數的作用”[10]。事實上,諸多學術評價體系已經在注意規避單純看重被引數量,開始既注重定性的科學估量,又注重被引本身的定性評估。但不管怎樣,對學術論文被引的考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科學審視學術論文的窗口。引用率的高低不是判斷學術論文價值的唯一標準,也不可能全面反映出學術論文的創新性和科學性;但作為評價論文價值的指標之一,它卻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論文在社會上的影響力,顯示出被學界或社會認可的程度,我們應當給予足夠的重視。
三
“任何學術研究都是建立在前人研究基礎上的。離開了對前人研究成果的吸收和轉化,離開了對前人研究成果的傳承和提升,那人類自身的文化創新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a id="w11">[11]既然要繼承和提升前人既有的研究成果,就離不開對前人學術論文的引用。對此,有學者認為:“引用率作為一項評價指標,是建立在論文既被人引用,同時也引用別人的論文的研究和寫作習慣基礎上的?!?a id="w12">[12]這是非常有道理的。那么,具體應如何促進中國文學研究論文的被引循著科學的軌道健康發展呢?
首先,當下的文學研究應納入科學的軌道、科學的方法和鏈條上來。從自然科學研究來看,優秀的學者都非常重視學術論文被引,像諾貝爾獎獲得者、遺傳學家奧利弗·史密斯便是一個非常謙遜的科研工作者,他生前經常提及自己“最大的失誤之一”是1953年發表了一篇有關測量滲透壓的文章,并表示該文從來沒有被引用過。在2014年德國林道會議上,他對學生們說:“沒有人引用過這篇文章,也沒有人采用過這個方法?!笔聦嵣?,史密斯沒有意識到,他的論文并非完全沒有吸引力。在文章發表后的10年內,有9篇論文引用了它。[13]類似的錯覺,恰恰也說明西方學者對論文被引的重視。
與西方學者重視論文被引的情形相比,國內學者往往重視發文量,而忽視被引數量。正如有人指出的那樣:“中國的論文發表量世界第一,引用率卻是100名以外?!?a id="w14">[14]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除了我們在科學研究上的觀念滯后以外,還與我們的科學研究沒有進入科學的軌道,沒有獲取科學的方法有著密切關系,只不過其外在表現為不重視被引而已。
從科學研究的方法和規范來說,文學研究者應該重視學術論文的被引情況。但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很少聽到哪位文學研究者因為自己所撰寫的學術論文的零被引而寢食不安,更有甚者對被引到底是什么情況都一概不知,一臉茫然。實際上,我們很多學者在學術研究的出發點上便迷失了方向。不少人在其確定文學研究對象后,第一要做的就是研讀文本,這是做文學研究的必經之路;讀完后產生新的想法,與研究者的思想產生碰撞,爆出火花,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靈感;于是結合文本進行新的闡釋,開始進入文學批評的寫作。這可以說是多數文學研究者的學術論文的生產過程。但在這個過程中,研究者失卻了用科學的方法來規范自身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于“自圓其說”的文學研究。文學研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屬于個人行為,但它并不單純是個人的事情,因而在其研究方法的使用上也存在科學性。一直以來,經濟學研究遵循的是科學性的分析,學理性的研究,講究運用科學驗證、技術語言等方法;而我們的文學研究在多數情況下,仍然停留在主觀評斷的意識批評階段,這也是產生引用率差距較大的重要原因之一?!拔膶W研究和科學研究兩者在方法論上有許多交叉和重疊的地方。諸如歸納、演繹、分析、綜合和比較等基本方法,對于所有系統性的知識來說,都是通用的?!?a id="w15">[15]從現階段的文學研究來看,科學方法的使用對文學研究來說還是一個相對陌生的層面,因而,缺少科學的方法來進行分析研究也就從文學研究的根基上切斷了其科學性。按照科學的方法,就要對相關問題的來龍去脈進行梳理,從歷史的維度考證其流變,從而推進其新觀點的發展。也就是說,在具體談到某一問題時,一定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到底是怎樣產生的。我們翻看自然科學、經濟學的研究,基本都是經過了這樣的過程,它不是單獨就某個現象或某個問題闡述自己的看法,而是根據社會熱點不斷調整自己的問題,然后進入新的研究理論范疇,不斷在前人基礎上進行推進式研究。而中國文學研究大都是建立在研究者自身對某一問題的看法上自說自話,缺少對其相關領域的他人研究成果的理解和對照。這就造成人們在從事文學研究時僅僅關注文學自身,而沒有關注文學研究現狀,其具體表現就在于他的文獻中缺少對最新前沿問題的分析,甚至僅是低水平的重復。所以,文學批評說到底還是文學研究的方法問題。
其次,中國文學研究的創新性有待加強和提高。文學研究既是一項具有科學性的工作,又是一項具有創新性的工作。沒有科學性的支撐就無法使文學研究循著正確的軌道前行,沒有創新性的支持就不能使文學研究走上提升的發展道路,二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關系。因此,我們要在文學研究中走出既有研究中自說自話的誤區,改變文學論文低被引乃至零被引的現狀,就需要在加強科學性的基礎上,準確把握好進一步推進文學研究的關鍵所在:文學研究的學術前沿到底在哪里?這學術前沿又到底是什么?為此,我們才會凝聚學術研究的全部精力,集中攻克學術研究中的問題,從而真正推進整個文學研究向著更高的層次躍進。
學術研究的創新,固然會帶來學術論文的高被引,但高被引并不見得就一定是創新性的學術研究。如有些人在統計論文被引時就錯誤地把高被引當作學術研究創新,他們沒有看到,這些文章的高被引背后,并不是以學術研究的科學性作為支撐,相反,其恰好表明了人們對高被引認識上的混亂。在近幾年的文學研究中,有關莫言的話題似乎成了人們談論的熱點問題,而與此相對應的是,莫言的訪談或自我言說的文章成了高被引文獻。如莫言的《我的故鄉與我的小說》一文發表在1993年第2期的《當代作家評論》上,截止到2018年3月1日,該文的總被引達到了206次,其中博士論文引用10次,碩士論文引用96次,學術期刊論文引用達到100次。而從學術期刊論文引用該文的數據來看,五分之三的引用(61篇文章)發表在2012年10月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這既說明了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學界對莫言及其文學作品的關注度直線上升,也說明了許多研究者對莫言及其文學作品的研究仍停留在作家的自我言說上,沒有真正把研究的觸角延伸到前人的研究上,更沒有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深化和推進。為此,我們不妨關注一下與莫言作品同時期發表的一些莫言研究文章:丁帆《褻瀆的神話:〈紅蝗〉的意義》(《文學評論》1989年第1期)被引35次、張志忠《論莫言的藝術感覺》(《文藝研究》1986年第4期)被引39次、仲呈祥《〈紅高粱〉:新的電影改編觀念》(《文學評論》1988年第4期)被引11次、樊星《文學的魂——張承志、莫言比較論》(《當代文壇》1987年第3期)被引7次。由此會發現,這些研究文章就沒有像莫言自我言說的文章那樣產生大量的被引。這恰好說明,許多學者對莫言的研究,注重的是莫言怎樣說,然后在此基礎上為莫言的“立論”尋找根據。嚴格說來,這樣的研究,且不說缺乏創新性,就連起碼的學術研究的屬性也不具備。對于當前中國文學研究中的這種不正常的莫言研究熱,有學者已經做出清醒的反思:“在一片熱烈的學術狂歡之中,也存在著許多彼此重復、缺乏新意的低效現象。比如說,關于莫言的童心敘事,或者說兒童視角,說來說去,新意有限。關于葛浩文英文翻譯與莫言小說原作的關系研究,已經形成了數量眾多的論文,但是看來看去,這些研究基本是停留在葛浩文對莫言小說在翻譯中的歸化與異化的技術性分析方面,分別列舉諸多具體的例證,其結論卻大體相似,缺少更為深入的思考和闡述——為了免于空泛浮滑,對這一現象略加論述。歸化與異化,是所有的跨語際傳播中不可或缺的普遍現象。而且,葛浩文翻譯了莫言的眾多作品,要從中為自己找出若干例證都不是難事,也不無研究價值;但是,諸多論者都如此淺嘗輒止,就令人嘆惋?!?a id="w16">[16]這里指出的莫言研究中彼此重復、缺乏創新的學術現象,恰恰是由于忽視論文引用而導致對學術研究的既有成果缺乏了解的結果。
嚴格說來,學術研究只有在科學的基礎上才會走向創新之路。盡管各個學科之間因其屬性不同,其論文的被引數量會有所差異,但這種差異應該是在可控范圍之內的,而不應該是異常懸殊的。如果這種差異到了異常懸殊的程度,就需要我們對這一學科的創新性進行深刻反思。實際上,不僅經濟學與社會的關系密不可分,文學與社會同樣存在一種特殊的關系。對此,美國學者曾經說過:“文學是一種社會性的實踐,作為媒介語言來使用,是一種社會創造物?!膶W具有一定的社會功能或‘效用’,它不單純是個人的事情。因此,文學研究中所提出的大多數問題是社會問題,至少終歸是或從含義上看是如此。”[17]因此,在對社會的影響關系方面,文學與經濟學等學科同樣應該受到重視。而就目前顯示的差距巨大的引用率和關注度來看,文學研究存在著自說自話等弊端,這使得文學研究未能走上創新之路,自然,由此而來的論文被引的數據提升,便在情理之中了。
再者,文學研究者要有求真求是、獻身學術的科學精神。許多文學研究者從事學術研究,并不是出于獻身學術的目的,而是有著太強的功利性,甚至僅僅是為了“稻粱謀”,也就是說,文學研究往往被當作某種獲取自我利益的手段。這樣一來,學術研究本身便無法構成其學術研究的目的性,而僅僅充當了橋梁的作用,自然也就談不上求真求是、獻身學術、獻身真理了。對此,有些清醒的學者發出了這樣的“天問”:文學研究的意義究竟在哪里?客觀地說,在現實社會中,許多從事文學研究的學者,并沒有把學術研究當作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而是陷入了“文學自娛”和“文學取利”的誤區,文學研究遠離了社會,也遠離了生活,更遠離了大眾,最終成為從事文學事業的圈內人士的集體項目,大家互相吹捧,互相抬轎,搞得好不熱鬧。但是,這些遠離了社會、生活和大眾的文學研究,因為沒有承載起社會的重任,最終成為無病呻吟的庸俗之作。
人生境界決定研究高度,文學研究之于個體意義實為重大。我們的文學研究者應該努力實現作為知識分子的個體價值意義,尋找到在社會群體中個體的位置,實現個體的意義。對社會問題應有社會責任意識,從而在社會中更大程度地實現自我的社會價值,拋棄社會與個體二元對立的觀點,將個體充分融入群體中去,將自我的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合為一體。
文學研究者要真正地把文學研究推向深入,就需要高揚起文學對社會和人生大膽干預的旗幟,就需要把文學研究當作自我人生社會價值的實現方式,充分發揮文學研究的引領作用,使文學研究作用于社會文化的建設,真正獲得超越物質的價值和意義,獲得超越現實功利性的目的,由此進入更高的人生層次,這才是文學研究者應有的態度。由此出發,我們才能沉潛到學術中,才能端正從事文學研究的態度,才能避免急功近利的浮躁情緒,才能真正地查閱浩如煙海的原始文獻,才能真正地跟蹤國內外文學研究的學術前沿,才能真正地提高文學研究的科學性,確保文學研究富有學術上的創新性。
總的來看,中國文學引用率的高低雖不能完全代表中國文學當下的價值和發展能力,但它仍舊是衡量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中地位的重要評判指標之一,其影響力不可低估。因此,從表層來看,強化學術論文的被引,好像有緣木求魚之嫌。但從根本上說,把學術論文的被引置于一個科學的平臺上加以審視,我們就會發現,在學術論文被引的背后,隱含的是學科發展的科學性這樣一個根本問題。也就是說,被引這樣的“形式”問題,不僅僅是“形式”的問題,而且隱含著深刻的思想。也許,在我們對“形式”認識發生轉變的同時,還將對“內容”的理解發生深刻的變革,這也許是中國文學研究與世界同步的一個重要契機。
(原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7期)
[1] 本文系著者與孫昕光合作撰寫。
[2] 趙冰主編:《沉默的力量:古今中外35位科學家之故事》,吉林文史出版社2012年版,第92頁。
[3] 李艷:《我國國際論文引用次數排名躍居世界第二》,《科技日報》2017年11月1日。
[4] 該數據截止日期為2018年3月5日。
[5] 李宗剛等:《〈新華文摘〉(1979—2013)文學作品與評論研究》,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6—7頁。
[6] 宋遂良:《在文言文:宋遂良論當代文學》,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68頁。
[7] 黃子平、陳平原、錢理群:《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文學評論》1985年第5期。
[8] [美]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著,劉象愚等譯:《文學理論》,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頁。
[9] 張文韜:《零引用率的科學文獻》,《世界科學》2018年第2期。
[10] 李宗剛、孫昕光:《核心期刊評估體系的悖論與破解方略》,《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0期。
[11] 李宗剛、孫昕光:《期刊學術引文不規范現象的成因探析與應對方略》,《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
[12] 耿申:《教育研究札記》,北京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53頁。
[13] 張文韜:《零引用率的科學文獻》,《世界科學》2018年第2期。
[14] 搜狗百科:《論文引用率》,http://baike.sogou.com/v52931113.htm?fromTitle=論文引用率。(2017年3月6日;2018年3月25日)
[15] [美]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著,劉象愚等譯:《文學理論》,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頁。
[16] 張志忠:《從地域文化角度論莫言研究空間的拓展》,《當代文壇》2018年第1期。
[17] [美]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著,劉象愚等譯:《文學理論》,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