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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編 文學理論與文學文本解讀

五四與傳統文化并不是二元對立[1]

今天是五四運動百年紀念日。五四運動是在新文化運動思潮中迸發而出的,站在五四百年的門檻上,如何理解新文化運動與對傳統文化的弘揚,具有獨特的文化價值。山東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李宗剛五四前夕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李宗剛說,認為五四新文化與傳統文化二元對立的觀點,是非常錯誤的,“如果說在既往的五四研究中我們已經對其西方文化資源進行了較為詳盡的疏浚和研究,那么,當下應該是對五四新文化發生的傳統文化資源進行重新疏浚和研究的時候了”。

救亡圖存的原動力是愛國情懷

齊魯晚報:五四新文化是怎么發生的?現在我們說要從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五四新文化與傳統文化是什么關系?

李宗剛:五四新文化發生的現場是什么呢?那就是國家面臨著被瓜分的危險,當時的社會現實促使先覺者踏上了找尋救亡之道的漫漫路途。魯迅在其小說集《彷徨》出版時題上“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魯迅在此借用了屈原的“酒杯”來“澆自己塊壘”,他們的內在精神是一脈相承的;李大釗那句為后人耳熟能詳的“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也是從傳統詩詞中借用而來的,當然,李大釗所要擔的“道義”和寫就的“文章”,也不再是傳統的道德文章;胡適則提出了“為大中華造新文學”的文化訴求。這都說明了魯迅、李大釗、胡適等五四新文化的先驅,恰好是從傳統文化中汲取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資源。

五四新文化從表面上看似乎與傳統文化是兩種價值取向截然不同的文化,但就其內核來看,他們所認同和皈依的文化恰好是相同的,這便是自古便被讀書人視為人生圭臬的“天下情懷”。不管是陳獨秀還是胡適,不管是李大釗還是魯迅,他們所弘揚的五四新文化恰好是從這一文化基點上孕育和誕生的。至于五四新文化與傳統文化具體主張的差異,則是“技”的差異,就其根本而言,它們均是從“天下情懷”這一根本上衍生出來的。

傳統文化絕不是一成不變的,它面對著自我所處的現實情景也處于不斷的變化過程中。從這樣的意義上說,五四新文化與傳統文化不僅不是二元對立的,相反,它們是一脈相承的,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五四新文化是傳統文化在一定歷史階段的最新表現形式,只不過這種最新的表現形式既“別求新聲于異邦”,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顯然,這樣建構起來的文化,恰是中國歷史上未曾有過的現代文化。

齊魯晚報:五四新文化先驅者的“天下情懷”,又是怎樣衍變為愛國情懷的?

李宗剛:具體到當時特定情景來看,“天下情懷”促成了五四新文化的先驅者找尋救亡圖存新文化。這也是魯迅滿懷憤懣地指出“保存國粹,還得國粹保存我們”的緣由所在。救亡圖存的原動力又來自哪里呢?這就是為我們熟知的愛國情懷。當國家處于危亡之秋時,保全國便成為保全家的前提,也是保全自我的前提。事實上,在傳統社會中,人們的眼里只有家而鮮有國,因為傳統的生活方式使得人們固守土地,他們沒有邁出家門,何談邁出國門?而那些走出了國門的先驅者則不然,他們在異國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國家觀念。由此出發,我們才會理解郁達夫為什么在其名作《沉淪》的結尾,借助主人公之口喊出了“你快富起來!強起來罷!”

重提“國學”是文化自然調節

齊魯晚報:在五四新文化背景下,胡適等人為何提出“整理國故”?

李宗剛:在五四新文化的建設過程中,像陳獨秀、胡適、李大釗、魯迅等先驅者都深刻地意識到,要創造青春之中國,就需要創造青春之文化,也就是要創造與傳統文化有所不同的五四新文化。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五四新文化作為一種文化主張已經提了出來,但在如何建設,怎樣建設等一系列問題上,文化先驅們各有不同嘗試,相對來說,陳獨秀、李大釗等人注重政治啟蒙,魯迅則注重思想啟蒙,胡適則注重“整理國故”。

深受西方現代文化影響的留學生胡適,為什么會注重“整理國故”呢?這還得從胡適的五四新文化建設的方略上去找原因。我們應該承認,胡適注重“整理國故”與傳統文人的保存“國粹”有著本質的差異,二者不可同日而語。胡適的“整理國故”,是其對五四新文化提出的科學訴求的文化實踐。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要想建構起現代文化,一味地否定我們的既有文化只會邯鄲學步,我們不但無法學到西方現代文化的精髓,而且還會丟掉自我的傳統文化。對此,五四新文化先驅便在不同的層面對此做出了自我富有建設性的探索,胡適正是在此情形下走上了“整理國故”的道路。今天看來,胡適的“整理國故”對如何汲取傳統的優秀文化和建構五四新文化的價值和意義,是不可低估的。在新時代的基點上,我們便會發現“整理國故”的工作依然任重道遠。

在五四新文化建構的初期,人們對胡適的“整理國故”提出異議也并非沒有一點道理。當五四新文化還沒有占據主導地位之時,人們更需要就如何建構五四新文化進行不懈的努力,而“整理國故”似乎還不是當時最迫切的第一要務。

齊魯晚報:胡適的“整理國故”與當下重提“國學”和“國學熱”,有什么區別?

李宗剛:胡適的“整理國故”與當下重提“國學”,具有顯著的區別。胡適希冀借助“整理國故”為五四新文化提供有益的鏡鑒,目的在于通過“整理國故”為新文化提供傳統文化的佐證;當下重提“國學”和“國學熱”,則是在傳統文化日漸被邊緣化的特定背景下提出來的,屬于文化在發展過程中的自然調節。因此,我們應該充分肯定人們重新回到自己的傳統文化,尤其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但是,對重提“國學”和“國學熱”,我們依然需要像魯迅所倡導的“拿來主義”那樣,不能不分精華與糟粕而一股腦地全盤吸收。

中小學作文教學可以誕生作家

齊魯晚報:在對五四新文化的考察中,您曾就《民國教育體制內的中小學作文與作家培育》進行過研究,能簡單闡明其核心觀點嗎?

李宗剛:在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到來之際,我申報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民國教育體制與中國現代文學”獲批。后來,我先后撰寫了30多篇論文專門論述了這一問題。其中的一篇是關于民國中小學作文與作家培育。該文認為,民國教育體制中,中小學作文教學無論是從內容還是從形式上都影響著作家的創作,尤其是注重個性發展和情感抒發的教學理念,更使得這些作家擺脫了傳統私塾固有的策論式寫作模式的束縛。從這樣的意義上說,中小學作文寫作教學,恰是民國時期現代作家誕生的搖籃。

齊魯晚報:您所提“民國中小學作文教育”,對當下中小學作文教育是否有啟示?

李宗剛:民國中小學作文教育,對當下中小學作文教育具有很好的啟示。民國中小學作文教育能夠開展得有聲有色,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便在于一大批作家型的教師或學者型的教師從事語文教育實踐活動,他們引領著中小學生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白話文在語文教育中取得合法地位,一大批關注中小學作文教學的作家型教師,如葉圣陶、朱自清、夏丏尊、沈從文等,都積極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探討作文教學的規律和方法。當時山東省立高級中學和山東省立第一中學的許多教師,都是來自北京大學等名牌學校的優秀畢業生,季羨林的國文老師董秋芳,便畢業于北京大學。這種特殊的教育背景,對學生現代意識的培養具有潛移默化的作用。畢業于20世紀30年代的胡也頻、李廣田、卞之琳等新文學作家也在此任教,為新文學的傳播和發展作出了貢獻。

對于作家老師胡也頻,季羨林曾經有過這樣的回憶,“他教書同以前的老師完全不同。他不但不講《古文觀止》,好像連新文學作品也不大講。每次上課,他都在黑板上大書‘什么是現代文藝?’幾個大字,然后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直講得眉飛色舞”,“我們這一群年輕的大孩子聽得簡直像著了迷。我們按照他的介紹買了一些當時流行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書籍”,“我們當然不能全懂,但是仍然懷著朝圣者的心情,硬著頭皮讀下去。生吞活剝,在所難免。然而‘現代文藝’這個名詞卻時髦起來,傳遍了高中的每一個角落,仿佛為這古老的建筑增添了新的光輝”。[2]這說明,作家型的教師對中小學走上文學創作之路,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令人稍感遺憾的是,當下中小學作文教育卻鮮有作家型教師擔綱。

當然,民國的中小學作文教學也存在著不重視作文寫作訓練的現象。以前,教師在作文批改中存在學生不看改作,卻讓老師詳盡批改的狀況。教師費力批改,學生不以為意。學生不重視作文訓練,就會造成師生間“教”與“學”的分裂狀態,教師的指導內容也就得不到學生的消化與吸收,也就實現不了學生內在寫作技能與寫作素養的提高與升華。同樣令人遺憾的是,這種情形在今天的中小學作文教學中依然大量存在。

五四文學并非“徹底反傳統文學”

齊魯晚報:在新時代的特定語境下,你認為我們應該怎樣推進五四新文化的研究?

李宗剛:我覺得,在新時代要推進五四新文化的研究,需要從三個方面展開,一是紀念五四與反思五四并舉,重探五四新文化發生語境,重構五四精神。如著名五四文學研究專家朱德發先生在2017年的五四百年論壇時就曾經有過反思,他說,五四文學研究存在“徹底反傳統文學”的認識誤區。五四新文化先驅對古代或近世文學的弊端作了批判,而對傳統文學合乎新價值標準的方面,則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肯定,并沒有“徹底反傳統文學”。五四文學反對的是死文學,弘揚的是白話文學。這恰是復活了中國傳統文學中的另一種傳統。

二是追溯五四與還原五四并舉,重探五四新文化的傳統文化資源,重釋五四精神。如果說在既往的五四研究中我們已經對其西方文化資源進行了較為詳盡的疏浚和研究,那么,當下應該是對五四新文化發生的傳統文化資源進行重新疏浚和研究的時候了。

三是研究五四與繼承五四并舉,重續五四新文化的精神啟蒙情結,重提五四精神。在我們既往的五四研究中,存在著五四研究的學院化傾向,這種研究割裂了五四與現實的關系,把五四研究當作書齋里的“死學問”,而沒有看到五四研究應該與繼承五四相結合,把五四精神真正地內化到現實的社會生活中,真正地內化到每個人的意識中,使之成為當代人建構現代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根據社會發展的現實需要,重續其精神啟蒙情結,在改造社會之前能夠從改造個人做起。注重提升自我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真正地把五四精神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結合起來,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偉大征程中,譜寫出無愧于時代的新篇章。

(原載2019年5月4日《齊魯晚報》)


[1] 本文為《齊魯晚報》記者倪自放先生對作者的訪談。

[2] 季羨林:《憶念胡也頻先生》,《季羨林文集》(第2卷散文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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