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邵盈午

巴山楚水，孕英傑之耀采；岳麓花洲，煥人文之奇光。萬子俊人先生，當茲碩彥也。托湘流之靈逸，置講席於上。初受業於北大周輔成先生，覃研哲學倫理；後拜十翼先生為師，兼治詩學。所獲覺知，恒銘方寸。不寧唯是，俊人兄學貫東西，敭歷中外。簿書鞅掌間，猶不廢吟哦。予與其訂交凡十餘載，每見輒無雜言，必以新詩相示，且嚶求不已。班荊道故，快慰平生，比諸前賢飯顆山頭之會，未知何如也。或問俊人兄素以治哲學擅名，緣何獨於歌詩酷嗜如是耶？蓋哲學偏重理性，故能允執厥中，葆全大和，合內外之圣道，參造化之神工；至如詩者，虞舜曰「言志」、陸機曰「緣情」，妙在皆可馳思入幻，出幽入明，控古勒今，浚發性靈，啟其神智，心源中得，則變化靡測之神機，乃以可踐可履之道而應之，咸臻天彝，發用盛大矣。

抑有進者，清華乃煌煌上庠，學風熾盛，人文炳蔚，道脈綿延，大師輩出。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諸公，皆集大學問家與大詩人於一身，嘗先後入主國學研究院，光華騫舉，望實並隆，極一時之盛。因憶陳寅恪先生曩年力推「對對子」為測試考生國文程度最妙之法，以為形式雖簡而涵義豐富，且深合華夏民族語言文學之特性。卓見明論，直湊單微，超越諸多才士。洎乎今日，正法衰微，道脈絲懸。詩國光輝，徒存其目；吟壇耆宿，漸次凋零。俊人兄身膺清華人文學院院長，目之而心憂久矣，故加疾以呼，深期絕學再興，風騷復振，俾使後起者堅其心志，共擔弘揚詩教之大任，其宏愿偉抱，殆與前賢久已心照神契耶！月印薪傳，延大雅於一脈；槐廳載筆，揚異彩於東華！

庚子冬，俊人兄將其抒情倚聲聯語諸作，裒為一集，且殷殷浼予為之引喤。琳瑜百襮，望氣足以識寶；樗材寡學，焉能妄肆月旦！顧以苔岑雅契，平生同感，又弗敢以不文辭。縱觀全稿，取法上而取徑寬，尤重風雅比興，而探其情致，求其神骨，挹其華采，益以考槃在阿，痌瘝在抱，於是云煙海岳，悉集毫端，發為歌詩，一本至情，妙在務以稱其心所欲言，而以唱嘆出之，故不拘拘於漢魏六朝唐宋，亦不屑屑於吟成一字而鬍髭幾斷。以論體式，是集之律絕，法度雅正，情真韻純；倚聲師法姜吳，軌則俱在，清切可誦，於方今聲黨中不易得也。而其選調皆習見者，譬如郇廚佳饌，所用之芻豢雞鶩，乃至齊鹽醯醢，洵為常物，而風味卻大異族庖，其必有意匠經營之所在。至若聯語，則獨出機杼，靈動如龍翔鳳翥，且唾棄凡近，造語渾雅，故頗為十翼師所稱賞。洞啟鈐鍵，發千載古韻幽光；剞劂珠璣，留一代騷壇佳話。

且夫詩者，如也；如其人，如其學，如其德。俊人兄貞夷和雅，古愨有守，覿面可知，然於詩道卻偏取「詩律傷嚴近寡恩」一路，尤忌文人間「作為羔羊，濫於投贈」之俗套。予感其誠，故坦言其詩亦偶有失諧之病；雖然，猶不掩其美，陸士衡所謂「彼榛楛之勿翦，亦蒙榮於集翠」，屬意正復相同；況此等臨文失檢處，縱名家亦難盡免。至如俊人兄，自是虛衷善受，聞過則喜，其大度汪洋，夐乎非當茲徵逐朝市者所能夢見。茍能循次鉆味，盈科而進，所詣正難域限也。而顓魯如予，昧於斯道，謬承知遇，雖重之斯難之，遂勉竭枯禪，含毫抽緒，作此扣捫瞽者之言以應命，非敢云序也。

庚子冬月邵盈午於彭城搴蘭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