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用自己的衣服做了個布包,里面放了椿的衣物。
忍者身上的武器和財物被他丟在原地和尸體一同腐爛,他從來只賺干凈的錢,并想今后也一直如此。
事情過去已經有幾天了,那只野貍也跟了他幾天,時不時去抓他的褲腿,但就算是這些小小的動作和陪伴,也讓他感覺到了足夠的安慰。可惜的是他的眼淚已經流干了,沒有多余的光酒可以喂它。
今天出了森林,野貍在森林邊緣立著身子,小爪子不時地蹭蹭地面,顯得戀戀不舍。
百川背身揮了揮手,又重新陷入了孤獨。
那種強烈的游離在世間的感覺,像一縷魂,只是隨著風走,看不到去處,也沒有歸途。在夜空中飄蕩,直到遇到煙火,才會重新活過來。
大腦空空蕩蕩的,雙腿只是機械地邁動,只有在饑餓的時候才會稍微回神,采一點野菌或是抓一條河魚。
夜晚更是難熬,冷風和著雨水,入睡已是艱難,稍微有一點別的動靜便會驚醒。夢中全是猙獰的嘴臉,關于椿的畫面一次也沒見過。
出了森林已經走了兩天,路上沒有野菌,也沒有河流。開始的時候肚子還會叫上幾聲,到后面就只單純地感覺到餓,使不上力氣。
人在什么時候會陷入孤獨,人在什么時候會麻木不仁,人在什么時候會流不出淚,人在什么時候會堅持向前。
成年人的成長可能在一夜之間,明悟責任,背負責任,痛苦會成為照亮前路的燈塔,希望會在腳下鋪路。
但是少年的成長是很煎熬的,輾轉反側,在絕望里無聲地吶喊,在曠野里狂奔和放歌。所有的痛苦都在腦海漂浮,夜里的視界彌漫著血色,思想全都拋空,心臟不停抽緊。
只有交給時間去沉降,直到磨難降解到身體的每一寸神經,溶解進血液。那些貯藏在血液里的溫柔和耳語才會被帶到腦海,化為堅實的力量。
所以要堅持下去。
“沒有野菌野菜的地方,就是有人煙的地方。”
“在雨地行走,三天之內一定能看到河流。”
椿的話語好像猶在耳邊。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把弱小的自己斬殺,把膽怯的自己斬殺,平眼是無窮無盡的夜,身后的衣物卻留有余溫。
百川好像又有了流淚的沖動,有了熱淚盈眶的能力,他緊緊地咬著嘴唇,不想哭出聲來。只是喉嚨不斷地抽搐哽咽,止不住淚水滑下,開始是咸咸的味道,漸漸就有了酒的香氣。
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不可以在這里倒下。
我要成為可以保護別人的男子漢。
我要釀出最好的酒,帶給阿椿。
百川“看”到阿椿收到酒時瞇起眼的樣子,隔著火光的臉格外明媚,光是想想就不覺露出了笑意。那笑容真的很像陽光,溫暖卻不灼熱,讓人忍不住想去靠近,去觸摸,去擁抱。
然后他看到河流,看到小橋,看到稀稀落落的建筑,看到魚攤的大叔,看到他稀疏的胡茬和頭發,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太累了,精神上的折磨,肉體上的疲勞和饑餓在此刻爆發出來。
一個抱著長面包的少年丟下手里的東西跑過來,他關切地看著百川,嘴里說著什么,那是百川失去意識之前最后看到的畫面。
黑白分明的眼眸,極為認真的神情,讓他感到格外的安心。
那是閉眼前和睜眼后同樣的畫面。
身上蓋了一層薄被,額頭上墊了一塊濕毛巾,旁邊的火塘在噼啪作響,傳來悶熱的溫度。
“不要起來。”少年見百川睜開了眼說道,“你還有點發熱,不要離開被子,等喝了熱水發完汗才可以。”
他轉身把一個小鍋架在了火塘上,鍋里盛了水,顯然早就準備好了。
然后他又轉過來給百川換了一塊新的毛巾,“你等一下,水很快就好了。”
少年的聲音和他的眼睛一樣干凈,他穿了件素色的小袖袴,衣服上有些油污,手上卻很干凈。翻過來的手掌全是繭,但沒有一點污垢和死皮,握上去的感覺一定很舒服。
百川側過臉,仿佛又看到了阿椿的身影,她吹了吹碗里的水,等熱氣稍微散了一點才把自己扶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那種感覺很安心很安心,讓他忍不住露出了貓一樣的表情,蹭了一下枕頭,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來已經是黃昏了,火塘的火已經熄滅,只剩黑炭還在冒著余煙。枕邊放了自己的外衣和布包,門外隱約有些吵鬧,也許是吵鬧的聲音吵醒了自己。
百川撐著地站起來,感覺身體空得厲害,雙腿酸痛,手也握不緊拳。他撿起地上的外衣披上,抬眼尋找了一下那個少年。小屋只有簡單的陳設,并沒有少年的蹤影,他只好往門邊走去。
越靠近門,就越聽得清楚聲音,那是兩個人爭吵的聲音,一個顯得憤怒,聲音張揚而激動,一個則顯得冷靜甚至冷漠,百川聽出來是那個救他的少年的聲音。
“我說過了,龍一,今天不行。”
“什么不行!那都是我的,我的!你只不過是個在我家做活的下人,給你的只不過是在施舍你!施舍出去的東西,作為主人自然隨時都能拿回來!”
“我知道。等明天做完工,我會把錢給你的。”
“那是明天的份兒!我要的是每天,每天!今天你不交出來,就別想回家!”
“嘭”手掌拍在門上,震出一聲巨響,屋檐的積雨簌簌落下。
“今天的錢,我已經換了食物。就算再怎么威脅我,也拿不出來了。”少年的聲音依舊冷靜,然而這冷靜卻如同猛油,把火燒得更烈了。
“那就把它吐出來,把你吃得都吐出來,區區下人,還敢這么囂張!”
接著是撞擊肉體的沉悶的聲音,少年狠狠地撞向身后的門板,迎面而來的是更多的拳頭和腳。他把背部露在外面弓起身來,整個人蜷成一團,盡量減少傷害。
然后門猛地拉開了,百川右手拿著一柄匕首。他伸直手臂,匕首的尖端靠近龍一的咽喉,冷冷地說道:“你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