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這是女人在回答。

她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也沒必要提防對方。

“你的名字。”亨特爾不再束手束腳，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依舊是一團黑影。

“貝拉。”她的聲帶因為遍布裂縫，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亨特爾語氣平緩道：“我可以幫你成為女巫。”

停頓片刻，他說道：“我想，你已經清楚成為女巫的困難。”

“是的。”她說話很有力，似乎看不出虛弱。

房間變得沉默起來，亨特爾也不說話，靜靜看著貝拉身上的裂縫流出汩汩鮮血，讓空氣都彌漫著一抹血腥味。

“為什么要成為女巫。”亨特爾終于問道。

“沒有理由。”貝拉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但依舊咬字清晰，“只是不想這么活著。”

“成為女巫后呢？”

“離開這里。”

“只有這樣？”

聞言，貝拉抬起頭，黑色的眼眸看著面前的黑影，“也許會有其他……和我成為女巫要付出的代價有關。”

看著貝拉愈發虛弱的狀態，亨特爾不緊不慢道：“你怎么嘗試成為女巫的？”

這個問題讓貝拉似乎有些不想多談，她咬著發裂的下嘴唇，無視流出的血液，似乎摒棄了尊嚴，認真道：“自殘，致幻郁金香，當眾被辱罵毆打，不眠，節食，染病，溺水……還有一些像是玩笑般的事情。”

“沒有試著傷害他人嗎？你知道的，如果愛上一個人，再含淚殺死他，成為女巫的可能會更大。”黑影溫和道，“或者折磨自己很喜歡的寵物，或者迫害和你關系極好的朋友，放火燒死一直關照你的鄰居……這些昧著良心的事情總有一件能讓你蛻變。”

“如果你幫助我的辦法是這些，那就沒必要了。”貝拉注視著黑霧，“如果只是試探，我的答案是沒有。”

“好，下一個問題。”亨特爾打量著貝拉，“你的自殘或者被毆打……但我沒在你身上看到傷痕，在你飲下魔藥前，你的身材很好，皮膚也很潔凈。”

“我有在維持我的容貌。”貝拉平靜道。

商會一直會售賣幾種不同效果的魔藥，包括治療類魔藥，只是價錢不菲。

“我以為你會憎恨它，畢竟看你的皮膚蒼白程度，似乎很少將自己的容貌展現出去，它給你帶來不少麻煩吧。”

“我為它感到自豪。”貝拉語氣毫無波瀾。

“但現在全毀了不是嗎？商會的治療魔藥只針對皮膚表層的損傷和一些不強烈的病癥。”

“如果我能因此成為女巫，這些都可以承受。”

“但你今晚險些死亡，生命不是你原本打算放棄的吧？”亨特爾語氣帶著笑意，“長久與痛苦相伴，就可以感受到似有似無的事物，如果不是瘋狂的前奏或思維迷離間的幻覺，那就是感受到了你體內的詛咒力量。

“你感受了什么？兩種藥效相同但出自不同女巫之手的魔藥會相互攻擊？”

聽著黑影話語間的笑意，貝拉抿嘴點點頭。

“呵，但你沒想到你脆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是嗎？”亨特爾取出一瓶新的奧尤爾魔藥讓貝拉喝下，“你還感受到了什么？”

傷勢的緩和讓貝拉的思維清晰了一些，她看著亨特爾，搖了搖頭，“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沒有感受到。”

亨特爾點了點頭，屏住呼吸，取出一枚昏迷彈在手中捏爆，因為有黑霧的遮掩，一切發生的悄無聲息且無法被看到。

貝拉很快癱軟在地，亨特爾站起身，身形變得虛幻，最終化為夢境進入了貝拉的夢里。

簡單翻查記憶后，他確定除了最后一個問題的答案，其他事情和貝拉說的完全相符。

那一幅幅畫面中，有些是貝拉皮包骨頭的樣子，有些是她被鎖鏈綁在床上，身旁點燃著致幻郁金香，有些則是刀口交錯如鋸的刀鋒劃在皮膚上……

亨特爾當然可以直接通過夢境的記憶探尋確定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但那些問題更多是讓貝拉有一個被知曉隱私的過程，這是必要的尊重。

夢中，披著銀袍的貝拉坐在荒野的一塊石頭上，微微抬頭望著遠處的天空。

在她頭頂，天空被黑色烏云籠罩，似乎有各種恐怖的存在身處其中。

更遠一些的天空，則是血紅一片，血紅的盡頭，是熟悉的昏黃天空和無盡的灰霧。

灰霧前方，一座宏偉的宮殿隱約可見，那昏黃的天空位于宮殿之上，即使相隔數千米，古樸和威嚴感依舊通過朦朧的形象傳遞而來，似乎宮殿永恒長存。

永恒……

亨特爾不由露出一抹笑容，他坐到不再遮掩容貌的貝拉身邊，語氣輕快問道：

“在你成為女巫前，你感受到了什么？”

“世界的終結。”貝拉聲音如同奏樂，“我只感受到了世界的終結，卻什么都無法做到，就如同現在……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亨特爾望著遠處的天空，心情不錯地附和著貝拉的夢境：“看看末日的美景，這種恢宏感真的是很震撼人心。”

這時，亨特爾身邊閃過一道血色身影，姝汐有些迷茫的四下看了看，蹲在亨特爾身邊，“先生在這里做什么呢？莉迪亞她們已經注意到先生了。”

“無所謂了。”亨特爾微笑道，“如果我帶走貝拉真的會發生星使女巫占卜的結果，也只能承受了。”

“先生不怕傷害到莉迪亞了嗎？”姝汐擔憂道。

“我的第一身份不是莉迪亞的侍從或家人，而是獵巫人。”亨特爾站起身，神情愉悅道，“外在危險就像一把利劍懸在人類的頭頂……姝汐，我真的很慶幸可以遇見貝拉，也很慶幸她為自己的容貌感到自豪而刻意保持，沒有這一點，你不會發現她，我也沒法遇見她。”

姝汐看了眼依舊望著天空的貝拉，又看向明顯激動的亨特爾，猶豫道：

“先生這樣……真的很像表白啊，先生現在真的理智嗎？”

“不理智也無關緊要了。”亨特爾笑了笑，“走吧，一會你們去參加拍賣會，我帶貝拉去月城。”

血色一閃，亨特爾的身形消失在夢境。

姝汐還有些驚訝于先生難得的激動，目光掃過貝拉的側臉時，有些失神地來到貝拉身邊。

注視了幾秒，當夢中的貝拉有些好奇地扭頭看向姝汐時，姝汐終于忍不住湊上前，在貝拉臉上輕輕親了一口，然后激動地消失在夢境。

房間里，亨特爾看著臉頰帶著紅暈的虛幻姝汐，無奈道：“如果你以后的敵人也很漂亮，難道你就打算束手就擒了？”

“哎呀……先生又不是人，這都是正常反應而已啦，該動手時我不會嘴……手軟的。”

姝汐有些不好意思說著，本來有心辯解一下自己是人的亨特爾也只能無所謂的隨她了。

抱起貝拉，亨特爾的身上散出一片黑霧，快速融入黑暗消失，姝汐則回到了18號包廂，和緋名一起等待拍賣會開始。

11號包廂。

莉迪亞看著面前的水晶球，神色有些隱藏不住的失落。

水晶球上的畫面顯示著那棟聯排屋里屬于貝拉的房間，此刻空無一人，只有血跡殘留在地板上。

雖然水晶球只看看到極其朦朧的畫面和斷續的聲音，甚至完全無法看到只依托于夢境而出現的虛幻姝汐，但結果已經足夠明了。

“唔，傷心了？”艾琳娜湊近莉迪亞的耳朵，輕輕吹了口氣，讓莉迪亞渾身一顫，立即脫離了失落。

“沒有。”莉迪亞微微搖頭，“不過貝拉的意志還真是厲害的可怕，那種情況下居然能和亨特爾平靜說話。”

“是不是覺得競爭有壓力了？早聽我說的，改變結局多好。”艾琳娜依舊笑瞇瞇的樣子，似乎對于結局并沒有改變毫無在意。

知道星使女巫在開玩笑的莉迪亞選擇性忽略她的話語，“您占卜到的結局本來是什么樣的呢？現在應該沒有不靈這種情況了吧？”

“是啊，沒有了。”艾琳娜笑容收斂了一些，慵懶的姿態也因此顯得嚴肅，“我的占卜畫面中，他和她，是牽絆生死的關系哦。”

說完，艾琳娜看著莉迪亞表情不變，但眼神落寞了些微的樣子，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容：

“哈，真可愛，騙你的啦。”

艾琳娜重新把自己塞在軟軟的沙發中，笑呵呵道：“他有獵巫之心，我的占卜能力還沒厲害到能對他進行這么精確的占卜，所以你還有很大的機會哦。”

月城，地下行廊。

墮落女巫的房間里，一個全身浸泡在浴缸里淡紅液體的赤身女子閉目沉眠。

浴缸旁邊，隨著亨特爾的講述，墮落女巫看著貝拉的視線逐漸感興趣，又逐漸變得火熱。

“還等什么，把她搞成稱號女巫，絕對又是一個永恒女巫！”

墮落女巫欣喜道，“真不錯啊，而且足夠漂亮，你是不是還缺一個老婆？”

雖然在貝拉面前這樣說，但墮落女巫腦中閃過的卻是姝汐那冷冽的面容。

“別開玩笑。”亨特爾手中凝聚出血夢長刀，“我先幫她精神崩潰，你幫她穩住身體狀況。”

說著，他進入貝拉的夢境，鮮紅的血夢長刀因噩夢的濃度不斷提升而變得發黑，縷縷黑氣飄出，將貝拉的夢境染成了暗紅。

片刻后，亨特爾拎著能造成精神損傷的血夢長刀重新回到現實，貝拉本來紅潤的嘴唇此刻變得發白，心臟甚至停止了跳動。

穩定貝拉身體狀況的墮落女巫看了眼亨特爾手中幾乎全黑的血夢長刀，本就被這把刀砍過的她猶豫道：

“是不是太猛了？她的心跳到現在也沒恢復……不會死了吧？”

“不會，她承受打擊的能力比較強，所以稍微加大了力度，但絕對沒死。”亨特爾摸了摸快速變得冰冷的貝拉，輕笑道，“她體內的詛咒力量很龐大，其實她很早就感受到了詛咒力量的存在，只是接連的嘗試后發現沒法變成女巫，才選擇在拍賣會來臨時，買含有詛咒力量的魔藥來冒險。”

能感受到詛咒力量的存在，如果能確定不是幻覺，那就是一個女人成為女巫的預兆。

從她感受到詛咒力量的那一刻開始，貝拉就已經是半個女巫了，雖然沒法利用和汲取詛咒力量，但來源于自身的痛苦可以直接被吸收。

“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說一直在刻意制造痛苦……她已經維持多久了？”墮落女巫問道。

“她現在二十歲，五年前就在偶爾好奇嘗試了，而她第一次察覺到詛咒力量，是在七歲。”亨特爾看著貝拉的目光像是看著寶藏，“真正刻意折磨自己，是在她十八歲時，已經維持了兩年。”

似乎覺得說的太輕巧，亨特爾補充道：“高強度折磨，兩年。”

正因為知道可以成為女巫，有一個可以看見的希望，才讓貝拉有這樣的堅持。

墮落女巫看著貝拉讓人羨慕的身材和容貌，不解道：“那她為什么……”

“她的理由是治療魔藥，雖然她把所有積蓄用來嘗試，但真正能讓她保持容貌和身材的，是因為她潛意識對體內龐大詛咒力量的調動。”亨特爾笑道，“詛咒力量本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即使她不是真正的女巫——她一直很為自己的容貌自豪。”

墮落女巫有些懷疑道：“這些真的是你問出來的？”

“當然。”亨特爾還要說些什么時，淡紅的水面突然浮起氣泡，貝拉猛的坐起身，心有余悸大喘著氣，淡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發梢滑落，勾勒出令人驚艷的臉頰。

就在她坐起身的同時，天際傳來一聲經久不息且聲勢狂暴的悶雷。

墮落女巫立即出去查看，亨特爾則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面容被黑霧籠罩，又收攏回去。

看著那唯一讓人感到熟悉的黑霧，貝拉這才放松了一些。

亨特爾遞給貝拉一件銀色長袍，語氣平靜道：“穿上。”

貝拉點點頭，也沒要毛巾，直接從浴缸站起，淡紅的液體順著她的身體滑落，沒有留在她身上絲毫。

她詫異了一瞬，對這種不會留在體表的液體感到好奇，待她披上銀袍，亨特爾遞給她一雙精致的水晶鞋。

“謝謝，這里是……”

“月城。”亨特爾抓住她的肩膀，黑霧籠罩兩人，然后融入陰影，再度出現時，兩人已經來到了祭祀廣場旁的一座高塔塔頂。

此時，雷聲依舊轟鳴，抬頭遙望，頭頂的血色天空竟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創口，露出血色之后的昏黃，且裂縫在不斷擴大。

破碎的血色天空像是一層屏障，被雷聲炸成了漫天的血色晶體，在空中紛紛揚揚，絕美無比。

也許很多人都想過天塌會是什么樣子，現在，人們目睹了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