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羅塞城的二層房屋臥房中，放著一個浴缸，里面是鮮紅色的液體，脫去衣服的亨特爾置身其中。

姝汐搬來小板凳坐在他旁邊，靠著浴缸閉目養(yǎng)神。

半天后，紅色的水面冒出氣泡，亨特爾露出頭來，臉上已經(jīng)長出新肉。

這些紅色液體能讓人在沉眠狀態(tài)下，用毛孔吸收魔藥代替呼吸，是星使女巫送來的，現(xiàn)在的斯卡羅塞城已經(jīng)被她掌控，來去倒是很方便。

“咳！咳咳！”

突然，亨特爾劇烈的咳嗽起來，姝汐靜靜旁觀，等他緩了幾秒后，遞過去一碗黑米粥似的魔藥。

這魔藥被阿芙拉叫做坦弗林，就是那個用各種稻谷食材做出的魔藥，對于身體營養(yǎng)的補充效果很好。

亨特爾喝了口粥，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蕩開，“莉迪亞到現(xiàn)在也沒學會這碗粥的做法，阿芙拉可是專門教的她?！?

“先生是在夸我嗎？”姝汐有些驚喜般的詫異，平日里，亨特爾對她說教更多一些。

“不?！焙嗵貭枔u了搖頭，“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莉迪亞和阿芙拉那樣的生活，可以直接提出，沒必要總是藏在夢境中偷看。”

姝汐愣了一下，連忙道：“我只是覺得坦弗林對先生很有用，才會專門看看?！?

說完，她小聲嘀咕道：“先生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誤解呢……”

“只是覺得你似乎有些壓抑了?！焙嗵貭柡韧曛?，把碗遞給姝汐，又伸手在浴缸里摸了摸，從自己小腿旁拎出了蜷成一團熟睡的緋名。

“壓抑？”姝汐輕聲重復了一遍，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就看見亨特爾再次咳嗽起來，那劇烈的咳嗽，似乎要將骨架弄垮。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亨特爾閉上眼，平復了呼吸，緩緩道：

“看來，瘟疫女巫曾經(jīng)疾病纏身啊……”

殺死瘟疫女巫，帶給了他無時無刻的疾病，這讓他很難持續(xù)維持劇烈活動，同時也會讓器官衰弱，來自外部的感染將會讓他更難承受。

疾病詛咒和行尸詛咒可以相互抵消一部分，相當于半具尸體的他對于疾病的抗性要更好一些，但終歸不是真正的尸體。

姝汐給亨特爾取來了衣物，離開浴缸后，亨特爾坐在屋子角落，避著陽光，開始獵巫之后必要的休息。

姝汐把小板凳再次搬在亨特爾身邊，微微仰頭看著亨特爾，說道：

“先生獵巫的標準是什么呢？”

亨特爾睜開眼，“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星使女巫和我說了些瘟疫女巫的事情，我覺得她并不是完全的壞人?！辨拖骂^，掰著手指一一數(shù)道，“她居無定所，很多城市出現(xiàn)傳染病或者爆發(fā)瘟疫，都有她暗中幫忙解決。

“那座邊陲小城，里面的五千多居民原住民其實很少，更多的是她對外宣揚建立城市，那些被她救過的人自發(fā)遷移。”

亨特爾微微搖頭，“姝汐，那些人遷移，是為了更好的生活，瘟疫女巫招攬他們，也只是為了大量的實驗材料。

“當然，瘟疫女巫救過他們，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生命將由瘟疫女巫掌控，人應當平等——在所有人還沒有為自己的人生付出什么之前。”

“但她們是女巫啊，她們本就要高人一等不是嗎？”

“是的，老舊的觀點不適合這個時代，這是一個天然存在階級的世界，但一切都可以按照更加柔和的方式來，比如白女巫的存在?！焙嗵貭柧従彽?，“獵巫人獵殺的標準，都會是將生命肆意擺弄的黑女巫。”

頓了頓，亨特爾打了個比方，“就像治安官一樣。”

無法避免瘟疫女巫這一類人的出現(xiàn)，就需要有治安官，來整頓世界的秩序。

亨特爾看了眼姝汐，繼續(xù)道：

“我會去獵殺瘟疫女巫，并不只是因為墮落女巫的建議，我對瘟疫女巫有一定了解。

“她成為女巫之前，所在的小鎮(zhèn)被一場瘟疫席卷，她成為女巫后救助他人也許是為了避免出現(xiàn)更多和她類似的悲劇，也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這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

“真正重要的是，她用虛假的善意騙來了曾經(jīng)她幫助過、信任她的平民，無論是否有難言之隱，她所做的都和黑女巫沒什么兩樣。”

姝汐似乎還有些堅持什么莫名的想法，說道：“如果瘟疫女巫還活著，就算是出于自我安慰，她救下的人也不會少，而人們現(xiàn)在都清楚瘟疫女巫曾經(jīng)做的事，不會再被她騙走，那她活著的價值難道不是更高？”

亨特爾輕輕嘆了口氣，無奈看著姝汐，“你的想法有一個根本性的錯誤，一個國家不需要罪犯來拯救，傳染病出現(xiàn)，會有藥師和白女巫解決，這世界不缺一個瘟疫女巫，如果讓她活著，那五千多平民的死就太可笑了——即使殺死他們的人是我?！?

說完，亨特爾不等姝汐再說什么，直接道：“姝汐，你的世界觀是血紋女巫構(gòu)建的？”

姝汐怔了怔，連連搖頭。

“那就別總是想這些跑偏的事情?！焙嗵貭栔匦麻]上眼，“我大概知道你的壓抑來自于哪里了?！?

姝汐心頭一緊，裝作好奇道：“來自哪里？”

“你不是女巫，但如果你想，你也可以高人一等，有時候太糾結(jié)對錯，根本沒有太多實際意義，對錯只是人的道德拘束產(chǎn)生的抽象象征。”

亨特爾沒有直接回答，嘴角帶著笑意，他能猜到，姝汐一直說瘟疫女巫的對錯是為什么，因為她本身就壓抑著惡意，她雖然不是女巫，但也會做出和黑女巫一樣的行徑。

這番話讓姝汐呆住了，她當然清楚先生一直了解自己，但怎么也沒想到先生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可以去做一個不是女巫的黑女巫？

難道等著亨特爾來殺？

“你想到哪去了?！焙嗵貭柨粗谋砬?，無奈道，“姝汐，你知道合法、且符合大部分人道德觀的殺人途經(jīng)是什么嗎？”

“什么？”姝汐明顯想不到。

“戰(zhàn)爭?！焙嗵貭柶届o道。

戰(zhàn)爭，這個詞匯很久沒有出現(xiàn)了，大部分饑荒時代之后的新生代人類甚至不知道“戰(zhàn)爭”是什么意思。

說完，亨特爾便不再多言，靠著椅背，借助夢行的能力，進入深度睡眠。

在他懷里，緋名半睜著眼睛，在心里默默回答了姝汐的問題：

“壓抑……來自本性……”

不管姝汐在亨特爾面前如何表現(xiàn)得天真聽話——即便這些并不是偽裝，但脫離亨特爾的視線后，她絲毫不遮掩自己的殺意和冷面。

作為亨特爾的小棉襖，緋名可不管姝汐的看法，背地里都偷偷告訴了亨特爾。

它不止一次懷疑過姝汐是否能作為一個善意多于惡意的人類。

不過亨特爾對于姝汐的現(xiàn)狀一直都很滿意，“壓抑”這種狀態(tài)的出現(xiàn)，也是姝汐放飛自我前的拘束。

亨特爾清楚，這種“壓抑”不會維持太久，以他的獵巫頻率，姝汐不會缺少刺激。

休息一天后，亨特爾離開房間，穿著襯衣和馬甲，在街道上散步。

昏黃的陽光讓他虛弱，但沒有危險時，亨特爾反而喜歡這種感覺，似乎他重新變回了普通人，一個生活在城市里、只需要考慮一日三餐吃什么的人。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城門口，這里有商隊正打算前往下一站。

亨特爾從錢袋里摸出金幣，想了想，又換成數(shù)枚銀幣，當做車費，一起前往未知的城市。

商隊共有三十輛運貨馬車和三輛普通馬車，由數(shù)十個老獵人和十位巫獵人保護。

當商隊駛上荒野后，亨特爾分辨了一下方向，大概猜出這是要前往佐科斯。

幾乎不用思索，亨特爾立馬想起那個極其富有、由黃金女巫管理的城市。

不過，黃金女巫是一個白女巫，能力也不傾向于戰(zhàn)斗，性格豪爽，行事風格也和性格貼切。

這次去佐科斯估計真的就是逛一圈，然后看看佐科斯的下一站有沒有黑女巫。

黃昏時分，天色愈發(fā)昏沉，商隊抵達佐科斯，亨特爾下了馬車，跟著商隊一起通過盤查走進城門。

此時，佐科斯的路燈已經(jīng)亮起，晶質(zhì)燈罩中亮著淡金色光芒，將原本就顯得整齊美觀精致的排屋照耀的更加耀眼。

這里的夜生活極其豐富，常駐人口上百萬，是一座真正的大城，繁華至極，是世界上最繁榮的城市之一。

這里不像星使女巫管理的多羅邦那樣祥和且平靜，更像是熱鬧的大都市，每日流動的人口經(jīng)常保持在上萬，這在滿是詛咒的世界太過難得。

而且，很多商隊都會卡著時間點在夜晚來臨前進入佐科斯，就比如載了亨特爾一路的這支商隊，他們有超過十五輛運貨馬車都是專門為了佐科斯準備的。

“先生，這里……好漂亮啊……”姝汐也出現(xiàn)在亨特爾身邊，街道上人來人往，幾乎沒人發(fā)現(xiàn)亨特爾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

“嗯，的確不錯，金色光芒和太陽無關(guān)?！焙嗵貭栆埠軡M意，沒誰希望自己時刻躲避光亮。

在他身旁，姝汐就像是孩子一樣到處亂逛，時不時看看首飾，又很快買些小吃，還有賣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這種商店并不多，姝汐一旦找到一家，會待在里面很長時間。

亨特爾則和緋名跟在她身后，成為平凡人群的一員，享受著平靜且充實的生活。

在一家酒館中，姝汐興奮地灌著果啤，亨特爾坐在一旁小口喝著姜啤，緋名也抱著紅酒杯大口喝著，小臉喝的通紅。

期間，姝汐被搭訕過幾次，但都被她沉默加森冷的眼神盯走。

這讓亨特爾有些欣慰，姝汐其實是可以做到用眼神殺人的，直視對方的同時，破壞對方的思維和靈魂，就算不死，也會變成白癡，或者回家睡覺時突然暴斃。

雖然可能是在他面前刻意克制，但亨特爾并沒有操控姝汐的手段，姝汐能這樣懂事真的讓他很舒心。

“走吧，去一趟商會。”亨特爾放下一枚銀幣，拎著緋名放在自己肩膀上，起身準備離開。

“商會？”姝汐隱隱帶著煩躁的表情變成了好奇。

“咱們運氣不錯，今晚有拍賣會?！?

“拍賣會是什么？”姝汐更加疑惑了，“而且先生怎么知道的？”

拍賣會，這又是一個很多人都不知道的詞匯，現(xiàn)在行商往來并不頻繁，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不足以支持參加拍賣會，同樣，也沒必要為一群每天吃什么都需要忙碌的人們開放拍賣會。

這么一篩選，世界上能夠開放拍賣會的城市只有三四個。

“酒館里的人們和街上的人們不少都在說這件事，你太專注了?！焙嗵貭栕咴谇懊?，“至于拍賣會，就是許多人對珍貴物品叫價，誰叫的價最多，東西就是誰的。

“當然，很多時候，拿到拍賣會上的東西都是為了賣出更高的價錢或者賣不出去，又或者很多人都想要，總之會有好東西，就連女巫也會參加?！?

姝汐眼睛一亮，“如果是黑女……”

“不，進入拍賣會，咱們就是客人，不是必須出手的情況，沒必要動手?！?

姝汐眼睛更亮了，“那拍賣結(jié)束，是不是可以堵門？不但能殺了黑女巫，還能搶走她買的東西……太完美了！”

說話間，兩人一精靈已經(jīng)到了商會，卻沒法直接進入商會。

商會是一座超過五十米高、極為龐大的建筑，造型奇特，像是一座缺了頂端的金字塔，高五米寬三米的大門不斷有人們保持秩序涌入，女巫侍衛(wèi)們充當門衛(wèi)。

在門里，還有近一步確認身份、核查資產(chǎn)、買賣意向、區(qū)別資格等等。

即使同時開啟五個通道來核查，速度依舊不快。

“這要排很久隊吧？”姝汐有些失落看著前方的人群，眼中血色不斷閃爍。

這時，得知拍賣會相關(guān)信息的亨特爾走了過來，說道：

“拍賣會正式開啟是在晚上十點，現(xiàn)在才八點多而已，進去的人們不全是參加拍賣會的人，拍賣會位于十樓到十二樓，一樓到九樓是其他商品的買賣?！?

亨特爾說著，拿出兩張入場證明，看著姝汐驚喜的目光，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拿著的血獵人徽章，示意道：“血獵人及以上有優(yōu)先權(quán)?！?

姝汐立即興奮了，拿著自己的入場證明，擠開之前暗中相互爭奪靠前位置的人們，興沖沖從特別通道走進商會。

亨特爾嘴角帶著笑意跟在她身后，突然見走在前面的姝汐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問他：“先生，拍賣會有三層樓，咱們?nèi)ツ囊粯牵俊?

“頂樓，也就是十二樓，頂樓是走特殊通道進入的人群，有自己的包間?！焙嗵貭栃α诵?，“而且，十、十一、十二樓中間被打通，三層樓同時競拍?！?

姝汐恍然點點頭，拿著遞交入場證明后得到的包間號碼，走進了18號包廂。

于此同時，十二樓的另一個方向，莉迪亞跟在星使女巫身邊，臉色很不自然。

“放松一點啦?！卑漳扔脽o所謂的語氣笑道，“既然來都來了，不參加拍賣會真是可惜了。”

莉迪亞抿著嘴唇，片刻后才道：“菲普王國現(xiàn)在正在面對流血天空，這種情況下，為什么會有拍賣會？”

“這次的流血天空范圍不大，只包含蘭斯城和周邊幾座城市。”星使女巫語氣隨意道，“蘭斯城在菲普王國的另一端，就算佐科斯的人們著急，黃金女巫和其他女巫們也幫不上什么忙，還不如該干什么干什么?！?

莉迪亞腦海中閃過曾經(jīng)占卜到的、好像看不到邊際的血色，有些擔憂道：

“那您呢？您應該有實力……”

“我的力量在流血天空中可發(fā)揮不出來多少，而且我只是暫時離開多羅邦?！?

兩人說話間已經(jīng)走進了11號包廂，莉迪亞聽著星使女巫有些慶幸的語氣，無奈道：

“那您為什么要帶著我來這里呢？”

星使女巫慵懶蜷躺在海綿似的沙發(fā)中，笑瞇瞇道：“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

“占卜嗎……”莉迪亞有些好笑，靈不靈這種說法自然是開玩笑，星使女巫明顯不想提前說。

18號包廂。

“先生在看什么呢？”

姝汐在亨特爾面前揮了揮手，亨特爾這才收回望向11號包廂的視線。

“總覺得那個包廂給我熟悉的感覺……”亨特爾再次分辨了片刻，確定不是自己認識的女巫，這才看向姝汐，“有什么事？”

“先生，我剛才在附近包廂看到好多女巫，十一樓也有，就連稱號女巫都有好幾位，她們怎么不去蘭斯城幫忙？”

“因為事不關(guān)己。”亨特爾想都沒想，直接道，“就算菲普王國有一天毀滅，也有很多女巫袖手旁觀?！?

“袖手旁觀？”姝汐有些驚訝。

“畢竟她們對于這個世界更多的還是痛恨，真正能做到被痛苦和絕望折磨成女巫，還宛如圣母一般幫助世人的，幾乎不存在?！?

姝汐的關(guān)注點立即被轉(zhuǎn)移，好奇道：“先生，如果是受虐狂呢？她們不壞，就是喜歡受虐，會不會回報人們？”

“受虐狂根本不會成為女巫，因為痛苦對于她們來說算是另類的享受。”亨特爾微微搖頭，“痛苦并不只局限于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還有心理，女巫們之所以變成女巫，主要是因為心理的痛苦，身體的痛苦只是成為女巫后獲取詛咒的來源，畢竟詛咒力量是由痛苦和絕望構(gòu)成的，身體可以痛苦，卻不會絕望?！?

聞言，姝汐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先生知道莉迪亞為什么會變成女巫嗎？”

亨特爾搖了搖頭，“沒必要揭開舊傷疤，人不是為了過去而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