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縣令李貞元。”

丁大海再也不敢隱瞞了，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出來，

“李貞元告訴我，府里的李長史這次下來，便是來暗訪楊釗貪污受賄、為非作歹的事跡的。大姐夫你也知道，他是李長史的兄長，他說的話我自然就相信了。可他又說，楊釗為了土地的事攪得縣內不得安生，民怨沸騰，但偏偏縣衙賬簿上的土地又確實增長了，課戶數也增長了，便算是功過相抵，不能以這個名由來治楊釗的罪。還有將戴氏滅門一事，雖濫殺無辜，又理由牽強，但楊釗終究是找了個戴氏先拒捕并傷害官差的借口，我們也查不出證據來，也不能憑此治罪……

“余下的便只有一條，就是楊釗在衙門里結黨營私，并多次公然忤逆上尊，是為不敬。可李貞元又說了，單憑這一條，是很難定罪的……接著，他便說到房公渠的事情上了。

“他說，房公渠是楊釗出面和玉溪園一起修建的，耗費了縣里大量民力和財力，只要房公渠出點狀況，楊釗難辭其咎。我便照著他的話去做了。其實我是準備先回來請示你的，但李貞元說，這事最好別把大姐夫你牽扯進來，這樣，即便將來生了變故，也不至于連累到你。

“大姐夫，你可一定要相信我的話啊，我是害怕真把你給牽扯進來。不然的話，就算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瞞著你啊。”

房主管并沒有被丁大海的表忠心打動，只冷哼一聲：“你一口一個李貞元說，我看，你也別認我這個大姐夫了，以后就去聽他李貞元的！”

丁大海聽不出來房主管的態度，他著實被嚇壞了，爬到房主管腳下，又是一陣忙不迭的磕頭：“大姐夫，我錯了！……”

房主管最終還是原諒了丁大海。

他相信，丁大海只是行事魯莽、缺少頭腦，但對他是絕對忠誠的。

更關鍵的是，他只是一個無根之人，身邊既沒有別的親人，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后人，丁大海雖說只是他的妻弟，但在他眼里，就是親弟弟。

無論丁大海做錯了什么，他最后都會原諒的。

“起來吧。”

丁大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遲疑著不敢起身。

“我叫你起來。”房主管重復了一遍。

“謝謝姐夫！”

丁大海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

“知道我什么發這么大火嗎？不是說你毀了堤，浪費了山莊內大量錢財，這些年我還是積攢了一些家產，你是我的弟弟，你浪費了也就罷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敢瞞著我去干這樣一件大事。況且，你明白李貞元為什么要你去毀堤，還要你瞞著我嗎？”

丁大海聽得羞愧萬分，再也不敢擅自胡說，小心翼翼地回道：“為什么？”

“因為他很清楚，若是我知曉了這件事情，絕不會同意你去毀堤的。”

“為什么？”

丁大海大驚。

他敢瞞著房主管去毀堤，便是他以為，房主管也一定會贊同他的做法。

看著自己這個傻弟弟，房主管暗嘆一聲，耐心解釋道：“官場里面的事情，不同于我們山莊內，處處暗藏著兇機。兇吉轉換有如風云變幻，根本就看不透，才猜不到。便似李擇言，你看他現在是岐州長史，有權有勢，可誰知道明天他會不會淪為階下囚呢？所以，永遠不要介入官場內的爭斗。他們要狗咬狗，你在一旁看著就好，但絕不應當參與進去。”

“我明白了，大姐夫。”

丁大海忙應道。

可隨即他又不明白了，問道：“不是我要參與進去，是他楊釗欺人太甚，先來招惹得我們。他先是暗地里告我黑狀，想置我于死地，又迷惑杜公子，把我們的五百頃土地占了去……他步步緊逼，難道我們就不應該反擊么？況且，這次有李長史和李縣令出面，他楊釗不過是一個九品縣尉，必死無疑了，還能有什么變數不成？”

房主管耐心回道：“他來與我們為難，那是他的職責，并非私怨。他能從我們這里拿走土地，包括他能滅了戴家，那都是他的本事，我們見招拆招便是了。總之，事情還沒有發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應該伙同官府去干這件事。而且，你想要他死？不會這么簡單的。”

丁大海困惑道：“難道他還能活得成？”

房主管緩緩道來：“單憑你們的這些破洞百出的伎倆，憑什么去要他的性命？況且，我也不會要他死。”

“大姐夫，你要……救他？”

丁大海是徹底想不通了。

看著丁大海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樣子，房主管只覺得心力憔悴。

可最后，他還是耐心解釋了。

“一個朝廷任命的縣尉，你們想治他的死罪，能拿出什么憑證來？說他結黨營私，證據呢？余下一條忤逆上尊，據我所知，也不過是一些口角上的爭吵罷了，能拿來治什么罪！所以他們才會找上你，想用耗費民資這條罪證來除掉楊釗。可你覺得，楊釗傻嘛，看不出來河堤是你人為破壞的？你們把他逼急了，他拼死反抗，最后鬧到朝廷派人下來徹查此事。到時候，是你們奸計敗露的可能大，還是楊釗伏法的可能性大？你順便可以再想一下，真到了那個時候，李貞元是會死保你，還是順便把你也給賣了？”

丁大海這才意識到他魯莽行事了，急著便要辯解。

房主管揮手制止了他，繼續解釋道：“當然，事情不會發展那一步，不管怎么說，李擇言都是岐州府里的長史，有他在上面罩著，楊釗一個縣尉是翻不了天的。我只是把利害關系給你講明白了，別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

“至于我為什么要保楊釗，原因有二。

“其一，你擔著風險，把我們自家耗費無數財力辛辛苦苦修筑起來的水渠給毀了，可最后得到了什么？僅僅是出了一口惡氣罷了。相反，我若在這時候保了楊釗，讓楊釗不能輕易被拔掉，李貞元騎虎難下，他為了徹底除掉楊釗，才會真正做出讓步，付出一些實質性的代價來換取我態度的轉變。

“其二，楊釗是個人物，我相信他不會輕易被除掉，也相信，哪怕他這次在扶風栽了跟頭，也一定會再爬起來。也只有你這樣的蠢貨，才會在他和李貞元那個徒有其表的廢物之間，去選擇李貞元。還記得我時常是怎么教你的嗎？”

“多結交那些有本領的人。”

丁大海恭恭敬敬答道。

“虧你還記得！楊釗便是那個有本領的人，這樣的人，能結交的時候就盡量去結交，輕易不要和他為敵。我這時候向他賣一個好，便是賺回來一份人情。他若是這次徹底栽了，算他倒霉，我也沒虧損什么；而若他躲過這一劫，就算將來發達了，也才不會對我們痛下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