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喝了口水，取出一根煙拿在手里并沒有點著，“我的記憶中沒有我母親的樣子，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她的身體一直不好，醫(yī)生不建議她懷孕，但是她還是懷了我，把我生了下來，可就是因為我，才導(dǎo)致了她身體徹底垮掉。這些還是我姑媽告訴我的，不知道為什么，我父親從來沒跟我說過我的母親，也許他覺得是我害死了我母親。”

“可能只是因為同性個體之間天生的一種疏離感吧，我從小也沒有跟我的父親有過多少交流，我覺得我總是讓他失望?！蔽姨统鰺燑c著，將打火機扔給老馬，“似乎大多數(shù)的父子都是這樣吧?！?

老馬接住打火機點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如果有母親在的話會好很多吧?！?

“一個家少了母親，我想象不出這個家會變成什么樣子?！?

“就如同我這個家一般，這完全不能稱之為家，家里總是我一個人，總是一個人，沒有說話的人，只有玩具…”

“所以你總是覺得你母親就在你的身邊吧?！蔽掖驍嗬像R的話。

老馬聳聳肩，“也許吧，反正不論出自什么原因，到現(xiàn)在，我依然覺得她一直就在我的身邊?！?

“你是一個堅強的人。”

“何出此言？”

“一個人從很小的年紀(jì)開始，不但沒有得到過家庭的溫暖，而且還必須承受住常人都不能承受的孤獨，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吧?！?

“這個世界存在很多無奈的事情，只是無奈，并不能稱之為堅強吧?！?

“其實我所說的堅強指的是在你經(jīng)歷了這些后，這些極度讓人足夠去崩潰的事情后，居然在你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對自我那么認(rèn)真，就如你所說，生活需要舞起來。這，才是令人欽佩的地方。”

老馬自顧自地抽著煙，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著我的話。有一對父子從我坐著的小道上走了過去，步履緩慢，沉默不語。

“我記得應(yīng)該是剛上高中那一年吧，有天晚上，我爸回到家坐在沙發(fā)上，把我叫到跟前，大口的悶著酒。突然對我說，我心里清楚，我并不是一個好父親，一直以來對你的關(guān)心少的可憐，你現(xiàn)在也長大了，有些事我也該給你說了，我想你母親的事情你都應(yīng)該知道了吧，我今天就不說了。你說說這個人，不說了你就別提啊，非要提起我母親讓兩個人都心有不快?！?

“他說了什么？”

“差不多兩件事吧，可能因為我倆一直以來都沒有怎么交流過，婆婆媽媽嘮叨了一個多小時，我總算是才明白。第一個，我上什么大學(xué)，學(xué)什么專業(yè)，這些都無所謂，但是必須在畢業(yè)后去到他公司里面上班，說白了就是繼承他的一切。”

我將煙蒂使勁彈入面前的幾排墓碑間，“哇，家財萬貫伸手即來，多少人羨慕的事情?！?

“家財萬貫有何羨慕之處，我倒是特別羨慕小林，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無所顧忌。”

“那你想干什么？”

“我喜歡電影，我本來是想學(xué)電影的，想去拍電影，想成為路易·馬勒那樣的導(dǎo)演，去拍那些人道主義的電影，去拍那些細(xì)細(xì)品味起來卻又不可思議的事情。我覺得我的人生做這個，才會有意義?！?

“對電影，我還是不太了解?！?

“我記得好像有個電影里面有過這樣一段話，電影發(fā)明之后，人類的生命，延長了三陪，因為我們在里面獲得了至少兩倍的人生經(jīng)驗?！崩像R把煙蒂放在腳下使勁踩滅，“我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楊德昌導(dǎo)演的《一一》里面的?！?

“我只記得我看過的電影有《地道戰(zhàn)》和《生死抉擇》，其他的可能因為那時年紀(jì)小吧，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是什么了。夏天的時候村里偶爾會找個空地為大家放映，是放映機投在白布上的那種電影。”

“我家里有很多好電影，有機會可以看一看?！?

“多謝多謝，那你為何不去學(xué)電影，跑來學(xué)工程？”

老馬嘆了口氣，“我隨便選的，無所謂，學(xué)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學(xué)電影，學(xué)完以后對我就是一種折磨?！?

“怎么說？”

“當(dāng)你喜歡一件事情，而且你已經(jīng)具備了可以完成它的條件，可你因為某些原因就是不能去做，人生之中，最大的折磨我想莫過于此吧?！?

“原來如此，的卻是一種折磨吧。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我的婚姻，他會在我需要結(jié)婚的時候為我安排，和誰結(jié)婚在什么時間結(jié)婚，這些我都無需過問，在他所認(rèn)為的時間到了以后，我只管照做就行。”

“這是為何？”

老馬打開水瓶，抿了口水，“為了生意！”

“那菲菲怎么辦？”

“我不知道，我很想和她在一起?！?

“看得出來，那你會跟她結(jié)婚嗎？”

“我心里清楚可能不會，也許很多人都是這樣吧，你愛的是一個人，跟你結(jié)婚的又會是另一個人?！?

“我從小到大，所有的事也都是被安排好的，前幾天在家我就在想這件事，這件事，必須要以我的意愿去做，如果遇見了阻礙，那么我會抗?fàn)幍降住！?

“愛情，它是特別感性的東西，是荷爾蒙，就像噴嚏，來了就會忍不住。而婚姻，是理性，要共同面對瑣碎的生活，以及物質(zhì)管理，要面對的很多很多。這個世界上，能將愛情和婚姻拉在一起的人了了無幾，希望你能如你所愿?！?

我側(cè)過身子靠在墓碑上，看著老馬說道：“如果如你所說，那對菲菲就太不公平了?！?

老馬掏出煙點著，躺在了地上，雙手撐在腦后，吸了口煙，輕聲地嘆了口氣，一直沒回答我的話。

我和他都沉默地坐著，將瓶中的水全部喝光才起身離開。返回城區(qū)時我倆才得知已經(jīng)時近一點，怪不得已覺得饑腸轆轆，但因為昨天晚上失眠的緣故，返程中又有些困意，可沒有飽腹要入睡相當(dāng)困難，只好窩在座椅里昏沉地看著車外的一切。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我倆已經(jīng)置身在他家樓下的停車場里，老馬坐在座椅上大口地抽著煙一動不動，我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

“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

我下車伸了個懶腰，周圍的高檔轎車整齊排列在一起，前后都是些大大小小被與人腰高的冬青樹圍起來的植物園，里面種著紅色和黃色的藤本和許多刺薊，還有許多我不知其名的花草，快到小區(qū)門口處和一些路口拐角處還有幾棵香樟樹和雪松。小區(qū)的樓宇都是六層建筑，外墻一律都是土黃色。小區(qū)很安靜，不知為何聽不到一點的吵雜聲，讓人不禁懷疑這是否在市區(qū)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