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重國體

【原文】

古人為邦，以國體為急，初無小大強弱之異也。其所以自待，及以之待人，亦莫不然。故執(zhí)言修辭，非賢大夫不能盡。楚申舟不假道于宋而聘齊①，宋華元止之曰②：“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殺之。及楚子圍宋既急，猶曰：“城下之盟，有以國斃，不能從也。”鄭三卿為盜所殺③，余盜在宋，鄭人納賂以請之。師慧曰：“以千乘之相，易淫樂之矇，宋無人焉故也。”子罕聞之，固請而歸其賂。晉韓宣子有環(huán)在鄭商，謁諸鄭伯，子產弗與，曰：“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厭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晉合諸侯于平丘，子產爭貢賦之次，子大叔咎之。子產曰：“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鄭駟偃娶于晉，偃卒，鄭人舍其子而立其弟。晉人來問，子產對客曰：“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也，何國之為！”楚囚鄭印堇父，獻于秦，鄭以貨請之。子產曰：“不獲。受楚之功而取貨于鄭，不可謂國，秦不其然。若曰鄭國微君之惠，楚師其猶在敝邑之城下。”弗從，秦人不予。更幣，從子產而后獲之。讀此數(shù)事，知春秋列國各數(shù)百年，其必有道矣。

【注釋】

①楚申舟不假道于宋而聘齊：出自《左傳·宣公十四年》。申舟：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大夫，也就是文無畏。②華元：春秋時期宋國大夫，輔佐了文、共、平三公。③鄭三卿為盜所殺：出自《左傳·襄公十年》。

【譯文】

古人在治理國家方面，十分看重國家的體面，最開始的時候沒有大小強弱的區(qū)別。他國如何看待自己，就會用同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他國，沒有國家不是這樣的。因此，在發(fā)表言論時要特別注重修辭，不是賢明的大夫就無法表述詳盡。楚國的申舟不借道于宋國而派使者問候齊國，宋國的華元阻止他說：“路過我國卻不向我國借路，這是在輕視我國。對我國輕視就是從側面告訴我們，我國就要滅亡了。殺掉楚國的使者，楚國必然會對我國發(fā)起進攻。攻打我國，我國也是會滅亡，都是要亡國，結果都是一樣的。”于是就殺掉了那個使者。到了楚子圍攻宋國，形勢變得十分危急的時刻，宋國的華元依然說：“兵臨城下被迫簽訂的盟約，會讓國家毀滅，不能聽從。”鄭國的三位大卿被盜賊所殺，剩下的盜賊逃到了宋國，鄭國人給宋國交納贈禮要求將這些盜賊抓住，鄭國的師慧說：“用千乘大國的國相，來交換一個沉迷于音樂中的瞎子，宋國是沒人愿意這樣的。”宋國的子罕聽到之后，堅持要求宋國把鄭國的禮物退回去了。晉國的韓宣子有一個玉環(huán)在鄭國商人手里，想要拜見鄭伯（討回玉環(huán)），鄭國的子產不愿意給他，說：“大國提出的要求，非但不遵從禮儀還大聲訓斥別人，他們還有滿足的時候嗎？如果滿足他們，我們鄭國就要成為他們的邊遠城邑了，鄭國國君也將會因此而失去君位了。如果大國都這樣強橫而不講究法制，那么鄭國甚至連一個其他國家邊遠的城邑都做不了了。”晉國在平丘與諸侯聯(lián)合，子產因為貢賦的順序而爭吵不已，子大叔就訓斥他，子產說：“國家不競爭也會被人欺凌，那時候哪里還是什么國家啊！”鄭國駟偃在晉國迎娶了妻子，駟偃去世之后，鄭國人舍棄了他的兒子而擁立了他的兄弟為國君，晉國派人來詢問，子產對來使說：“如果我們國君身邊的幾個重要臣子都去世的話，晉國的大夫就來我國專制地占領他們的位置，那么我國豈不就是晉國的偏遠縣邑了，哪里還算得上一個國家呢！”楚國將鄭國的印堇父囚禁了起來，將他送給了秦國，鄭國打算用錢財要求秦國將印堇父放回，子產說：“不會有什么結果的。接受了楚國的幫助，卻從鄭國獲得了錢財，不是一個國家的作為，秦國一定不會這樣干。如果說秦國能從鄭國國君那里拿到一些好處，但是不要忘了楚國軍隊還駐扎在我國的城下呢！”鄭國并沒有聽從子產的話，結果秦國果然不愿意放人；于是又派使者拿著禮物，按照子產的話去做，這才得到印堇父。讀了這些事情，了解了春秋列國各自幾百年的歷史，他們都有各自的治理國家的方法啊。